“叩叩……叩叩……”
我轻敲了两下205号宿舍的房门。
住进旧宿舍已经一个月了,但除了自己的房间,以及被石榴茶用来清洗园艺工具的一楼公用盥洗室以外,我还从未留心过这栋楼的其他地方。
二楼和三楼剩下的房间,全是闲置的单间宿舍,因为都奢侈地配备了独立卫浴,所以平时也没有离开宿舍在走廊中逛来逛去的必要。就建造的年代而言,应该算是非常奢侈的条件了吧。
“来啦来啦。”
过了一会儿,房间里传来了应答声,是熟悉的微甜的嗓音。
因为下午翘课被班主任抓住,到了天色渐暗的时候才得以离开学校。路过宿舍楼下花园的时候,正在浇花的石榴茶把我叫住了。
——“晚上九点来我房间吧。”
因为她的这份邀请,我第一次站在了女生闺房的门外。就连以前和星夜在一起的时候,都没有去过她的房间。等待石榴茶来开门的几秒钟里,心跳也不由得加速了起来。
略带锈迹的铁门后,发出了“喀嚓”的开锁声。
“你挺准时的嘛,常笑。”
来迎接我的石榴茶,身着她那件朴素的吊带睡裙,一只手正用披在肩上的毛巾擦着头发。湿漉漉的长发完全散开,在灯光下如同布满繁星的银河。
垂下来的刘海半遮住了双眼,和她朦胧的视线交错的瞬间,我不由得心慌了一下。
“就、就在隔壁嘛,难道还能迟到吗……”我急忙将脑袋别向一侧,看着漆黑的走廊。
但尽管如此,脑中还是不受控制地想象起几分钟前,正在洗澡的石榴茶的样子。
“脸红什么啦,”石榴茶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都洗完澡好久了,只是头发没干而已。”
“唔!”
被眼前的少女轻易看穿了心事,爆发的羞耻感,让我的耳根转瞬间变得滚烫起来。
“哈哈哈——你这人!赶紧进来吧。”
“打、打扰啦!”
我调整好心情,走了进石榴茶的房间。但她身后,出现在我眼前的景象,却再次让我产生了错觉。
——宛如穿越时空一般的错觉。
和我房间刚换过廉价贴纸的地板不同,这边的地面上,似乎还是许多年以前铺的、靠良好的保养使用至今的木地板。
房间深处,摆放着几个设计过时的浅色三合板制的书柜,大量——应该说是堆积如山的书,被整齐地收纳在最合适的空间中。
靠近阳台的墙角,堆着似乎已经不怎么使用了的音箱和……小时候才见过的录像放映机、功放、三用机一类的电器。
而点缀在墙壁空白处的海报,大概说明了眼前这一切所处的时代。
“呜……呜哇……”
仿佛是从二十年前的时空中,将这样一个房间,硬生生地嵌进了我们的世界一样。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下意识地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很惊讶吧?”石榴茶似乎预料到了我的反应,得意地挺起了胸脯。
“何、何止是惊讶……”已经被震撼到了我,把刚才的慌乱抛到了脑后,在房间中左顾右盼着。
“哼哼,我刚来的时候,这里超级脏的——”一旁的石榴茶,看起来对我的样子相当满意,“花了好长时间才整理好呢。”
“好厉害……那个……是山口百惠么?”我看着墙上褪色得快要看不清图案了的海报,甚至在怀疑脑中浮现出来的这个名字是否准确。
“很不错嘛。”石榴茶跟了上来,“你会住到这里,可能真的是命运的安排呢。”
我知道,石榴茶暗示的是另一件事。但今天她邀请我来的,显然不是因为那件事有了什么进展。
“来来,坐这里!”她拍着床铺的边缘,对我说道。
“可、可以吗?”
“你嫌弃我的床吗?”
“没没没!绝对没有!”
还好晚上提前洗了澡,换上了睡衣,不然这种时候就太尴尬了吧。
在床边刚坐下,一股花蜜般的芬芳就包围了我。和房间给人的上个世纪的陈旧感不同,石榴茶的床垫,柔软程度让我想起自己体验过的最高级的酒店。
简而言之,这个房间的每一处细节,都让人无比舒心。
仿佛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在这里举行什么重要的仪式,而准备的一样。
“那么,开始正题吧。”石榴茶在我面前站住,打断了我已经游离到宇宙中的思绪。
“啊,嗯!”我下意识地挺直了腰,像个认真听讲的小学生一样坐正了。
“今晚请你来这边不为别的,”她说,“只是因为这个故事要说很久,顺便有点想给你看的东西。”
“……想给我看的……东西?”
石榴茶转过身,从书橱中抽出了一本横放着的书。堪比一部辞典的厚度,还有精致的烫金皮制封面,在大多数封面早已泛黄的书之间十分显眼。
“啊,那些都是讲养花的书哦。”石榴茶注意到了我的视线,说道,“想看的话我可以借你。”
“谢、谢谢啦,我有兴趣的话会看看的。”
“好——”谨慎地把大辞典放在了书桌中央,石榴茶深呼吸了一口,“给你看看吧。”
话音落下,她翻开了那本书。
——是空白的。
她在我眼前翻动的这本书,质感十足的纸张上,却什么都没有。直到某一页,终于出现了一幅画。
像是浓厚的水彩所绘制的、如火焰般绽放着的花。
接着,每隔几张空白的书页,就会出现这样一幅画,花的种类没有重复,共同的特征就是从颜色到形态,都无比真实。
“感觉很熟悉吗?”
“……嗯,跟美术室里那些很像。”
不得不说,这种微妙的感觉,和那些蓝紫色小花的画,如出一辙。
“今天很敏锐嘛。”她点了点头,“但你看到这些的第一反应,多半是水彩画吧?”
“确实……怎么了……”
石榴茶转过身来,靠在了书桌上,说道:“这些,是叫做押花的东西。”
“……押花?”
“一种保存花朵的工艺哦。”
“等等……这些跟画一样的东西,是真的花吗?”我这才理解她的意思。
“嗯。跟制作干花类似,用纸快速吸干花和叶子里的水分,来长久保存的技术。”她在我面前转了一小圈,“渐渐就发展成小众的艺术品了,很棒吧?”
“原……原来如此。”
所以,在第一次见到那些蓝紫色的小花时,石榴茶就已经明白了其中的秘密吗。
“哎呀呀,当然也有想趁机炫耀一下我的收藏啦。”她双手捂着脸,羞涩地扭了扭腰,“保险起见,我不太想把这本书搬来搬去的,所以就让你过来了。”
“噗——”
石榴茶意外可爱的举动,让我压抑了一下午的心绪,突然放晴了:“知道啦,真的很漂亮哦。”
“谢谢你,常笑!”石榴茶合上书,在我旁边坐了下来,继续道,“那么,从这个关键出发,来说说我的猜想吧。”
“洗耳恭听。”
晚风带着盛夏来临前的最后一丝凉意,涌进了房间。雨季将至,坐落在无人之境的宿舍楼外,渐渐响起了窸窣的虫鸣。
石榴茶深吸了一口气,微甜的嗓音渗进了我的耳膜。
“从我们最开始接触到的连环信开始吧。”她说,“小霄让卷卷发出那个信息,去拷问几个人,想要知道的,其实不是和自己有关的事。”
“什、什么……”
石榴茶的第一个结论,就推翻了我这几天来一直没有怀疑过的观点。
“老师辞职这种事,可不是说要辞职就能辞职的。为了能够找到人交接工作,留出一个月的缓冲时间是起码的吧。”
“也就是说,苏老师提出辞职,应该是四月份的事咯?”
“嗯,但直到他确认要走的那天为止,普通学生多半是不会知道的。而能够了解他的私生活到这一步的人,小霄大概就是其中一个。
大概也正是因为太过了解,在老师辞职,并且提到了一个自己从未听说过的未婚妻时,她就产生了怀疑吧。
因此,才会在自己调查无果的最后,选择把几个有嫌疑的人交给卷卷拷问。”
“……是情敌吗……”
石榴茶言之凿凿地认为,小霄,以及包含如梦在内的某个女生,都跟苏老师有着师生关系之上的联系。
但考虑到曾经发生过的事,以及我所听说的苏老师的形象,这种可能性,确实也无从辩驳。
“想过去,在这件事之前,小霄应该自认为是最接近苏老师的人了吧。”石榴茶向后一仰,上半身躺在了床上,“平时根本不屑于跟其他人一起去围观,私底下却让老师给自己画肖像,完全就是傲慢的恋爱少女嘛。”
“哈哈,这么一说,还确实挺有道理的。”
反正我们手头没有任何证据,把石榴茶的故事,当做是纯粹的故事来听,还是相当有意思的。
这份被想象力填满内心的充实感,正是我追求多年,却始终一直缺乏的东西。
我看了一眼身边的她,也躺了下去。
“不知道跟苏老师辞职有没有关系,总之,某个时候起,他大概突然开始疏远小霄了吧。”石榴茶毫不介意我在她身边躺下,自顾自继续说着,“觉得自己被抛弃了的小霄,才会用给他勿忘我花的形式,提醒着他。”
“原来如此,是因为勿忘我的花语吗……”
我闭上了眼睛,听着石榴茶继续讲述。
“显然的吧。”她说,“收到这些花的苏老师,又不敢直面它们,又不舍得抛弃掉,就只好全部收藏着,堆在墙角里。
苏老师这么做的背后,属于某三个人的故事,应该就是小霄真正想要知道的东西了。”
“她想知道,是不是什么人要挟苏老师,让他辞职的对吧?”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毕竟,就算不想承认是这样,那个第三人,也已经堂而皇之地站在了我们面前。”
“……如梦啊。”
“哈哈,我们今天误闯了黄金时段家庭剧的片场呢。”
“喂,那是为了救我们的卷卷好吗。”
“说起来,你跟卷卷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我很好奇诶。”
“别跑题啦,快继续说小霄的故事。”
“不要不要。”石榴茶翻过身来,半边身子趴在了我身上,她凑近我的耳朵,细语道,“不说就继续吊你胃口。”
“……啊。”我无奈地拉开了一点距离,“初中的时候交往过一段时间啦。”
“……”
“怎么啦?”
石榴茶久久没有说话,我便扭头看向她那边,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几乎在同一时间,她也把脸撇向了我看不到的另一边,用后脑勺对着我。
“……真好。”
“诶诶?”
“没事啦,继续讲故事。”即便看不到表情,我也能感觉到她有点不悦的语气,“刚才说到哪里了?”
“那、那个……如梦是小霄的情敌吧,她抢走了苏老师之类的。”
“啊对对。”石榴茶说,“你们这些男人啊……”
“关我什么事了啦。”
“你听我说嘛。我怀疑呢,苏老师是同时跟她们两个人在交往的。但今天我们看到的事,足够说明,他和如梦之间,不是单纯的恋爱关系了。”
“不是恋爱……”
“嗯……我不敢想太多,也没有支撑我想到那一步的见识。”石榴茶抓起枕头,抱在怀里翻滚了一下,“很难说清楚,总之是他们会严格保守着秘密的一种关系。和苏老师跟小霄之间那种随时能公开的不一样。”
也就是说,因为几年前那个女生退学的事件,现在的苏老师,选择把所有这样暧昧的关系都藏在阴影之中了吗。
“不过啊,苏老师在美术室给小霄画肖像,其他女生为什么会不知道小霄跟他的关系呢?”
“你对那幅画还有印象么,光线是从哪里打下来的?”
“好像是上面?”
“那个房间,只有朝着操场的窗户,会有阳光直射吧。”
“……所以是每天晚上留下来画的么!”
“你开始懂得用脑子了,我很欣慰哦。”
石榴茶翻过身来,看着我笑了起来,浅灰色的长发在我的手臂上摩挲着。
大概是一口气说了太多,她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如梦那样能够控制苏老师的人,想挡在他和小霄中间,实在是太容易了。”
“为什么要挡在中间呢?这个三角关系,不是一天两天了吧……”
“不知道……感情纠葛吧?”
“……不对……”
“诶?”石榴茶有点惊诧地看着我。
我们太执着于找出“杀人犯”,却都忽略了一件事。
第一封字条上,向救世主求救的内容,不是已经过去的事,而是担心接下来会再杀死一个女孩子。
而假设石榴茶现在为止的猜想全部符合事实,那么那个徘徊在死亡边缘的人,就应该是小霄。
“……小霄……”
想到这里,一股没来由的恶寒,沿着我的脊背爬了上来。
“小霄究竟是因为什么进医院的,你知道吗?”
“不……不知道。”石榴茶摇了摇头,“她从来没说过,班上也没听到有人说。”
“问题大条了啊。”
所幸,石榴茶的头脑,比我的要好用很多。提醒了她这件事之后,她随即就纠正了思考的方向。
下午的事情之后,已经放弃继续探究这件事,甘心成为一个旁观者的她,那双祖母绿宝石一样的眼瞳中,再次泛起了一丝微光。
“看来,更早之前的事……我们认识他们之前的事,”石榴茶说,“现在有必要再去了解一次了。”
“是啊。”
“那时候发生过的什么事,和小霄现在病倒住院,有着必然联系吧。所以苏老师才会害怕继续和她交往,如梦才会借机让苏老师从小霄的生活中消失。”
“然后,害怕苏老师忘记自己的小霄,才用那种形式,让苏老师记住自己吧?”
在奋力追赶的最后,我终于跟上了石榴茶的脚步。听懂了她在那间空教室里所说的结束语。
——“请不要忘记我。”
这是担心自己被遗忘的少女,迫于某种无奈的情况,而发出的呼喊。
但究竟是怎样的内情,会让她不得不这样来呼喊呢。
写下第一封字条的人口中的,被杀死的、和将会被杀死的少女,又究竟是什么人。
原本错综复杂,毫无头绪的一堆问题,终于被理清了大半。
说是我们运气好也罢,说是石榴茶的故事靠谱也罢,我们终于跌跌撞撞地走到了这一步。
不知道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有多少,但紧随着这个少女的步伐,我终于也看到了一点属于自己的方向。
我缓缓坐起身来,看着说完了故事,仰躺在床上一言不发的石榴茶。
此刻,她究竟是在停下脚步稍事休息呢,还是以比过去更快的速度,再次甩开了我呢?
“对了,如梦委托我们转告给小霄的话,星夜应该已经跟她说了吧。”
“……应该吧。”石榴茶似乎有点脱力,低声回应道。
“等下去问问她小霄的反应好了。”我说,“小霄眼中,那个她从来没听说过的未婚妻,大概就是她列出来的几个人之一了。”
“嗯……如果是单纯的吃醋就好了。多浪漫的结局啊。”
“诶?”
“花是很美好的东西。”石榴茶用枕头蒙住了自己的脸,像是在继续她一个人的话剧似的,说道,“美丽的花也好,平凡的花也好;高歌着热情的含义的也好,低语着忧伤的感情的也好。想要用花来传达自己心意的人,一定都是充满善意的。
如同花蜜一样清甜的香味,不觉间弥漫在了周遭的空气中。
我大概也明白了石榴茶想要的东西了吧。
“……能领会到这样一份心意的人,想必也是善良的吧。”我说。
“嗯。”
从石榴茶的房间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但重新燃起了一丝信心的我,有着仅靠心中这一丝火苗,也要争分夺秒完成的事情。
我整理好思绪,给星夜发了一条消息,确认一下她是否告诉了小霄那个消息。昨天委托她这件事的时候,她似乎说过小霄现在不太方便。
刚放下手机,星夜的回复就过来了。
“等会儿跟你说。”
消息后面,还跟着一个很多天没见到了的草帽猫。短短几帧的动态图片里,一个充满弹性的、戴着草帽的白色球形生物在反复抖动着。
久违地看到这个,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星夜的状态没有因为白天的事情,而变得太低落,我稍微安心了一些。
但那之后,手机就再也没响过。直到过了十二点,躺在床上差点睡着了的时候,才“嗡——”地震动了起来。
“……喂……星夜?”迷迷糊糊之中,我接起了电话。
“今天见到小霄的时候,我跟她说了哦。”
星夜的声音毫无波澜。隔着电话,我没法知道另一端的她,此刻正带着怎样的表情。因此,在等待她继续说下去之前的这段沉默之中,我越发地紧张了起来。
“哈啊……”酝酿了很久,她终于长叹了一口气,“她很开心。”
星夜的最后两个字,是带着颤抖说完的。紧接着,电话那头传来了难以抑制住的抽泣。
“喂,怎么了……星夜?”我慌忙爬起身来,但除了不断问下去以外,什么都做不到,“你怎么了!”
“……没……没事。”
“哪里像是没事啦你……小霄她还好吗……”
“……真的没事。”星夜顿了一下,说道,“她还好好的。”
“那你为什么……”
“我跟她说了你和茶茶做的事情,她让我向你们道个谢。”
“嗯……没事就好。”虚惊一场之后,我也尽力平静了下来,“还有什么事,不介意的话也说说吧。”
“她快要去动手术了……知道了苏老师的那些事之后,说就算明天去开刀也不怕了。”星夜说着,似乎在勉强自己笑起来,“是啊,一定能活下去的。”
星夜自言自语地,重复了几遍最后这一句话。
很显然,小霄的情况,根本不像我们之前认为的那么简单。但这种问题,我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询问下去。
“那……那个……”
“笑笑。”在我犹豫的时候,她低低地念了一声我的名字,“不要离开我哦。”
“……嗯。”
仿佛全身的神经,都被微弱的电流刺激着一样。意识到的时候,我拿着手机的手还在颤抖着。
星夜是个和表面看起来完全不同的、虚伪的人。每当我快要忘记这一点的时候,总会有这样的感觉,让自己重新回想起来。
但眼下,我应该还是能够和她以普通朋友的身份,继续把这件事情谈清楚的。
“……所以告诉我吧,小霄究竟怎么了。”我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水,问道。
“小霄的病,必须要把腿截掉才有可能治好……所以前几天压力还是有点大的……”星夜也终于恢复了正常的声音,“无论怎样都好,我只希望她能好好活着。”
“原、原来是这样……”
“但就算能顺利出院,也肯定回不到以前的生活中去了。”
“……怎么会呢。”我尽可能压低了声音,“只要你还在她身边,就什么都没有变,不是吗?”
“……嗯,是啊。”
仅仅听旁人的描述,我就能知道,对星夜来说,过去的我和现在的小霄,都只是她用以维持自己生命的给养而已。
尽管深知这一点,我还是那么对她说着。因为身患重病的小霄,也肯定和我一样,把星夜当做了自己最珍视的朋友吧。
毕竟直到现在,我也还是这么看待她的。
“说出来之后,感觉心情好多了。”电话另一端的星夜,语调终于带上了温度,“谢谢你,笑笑。”
“我也要谢谢你,星夜。”
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也已经入手,剩下的,就是看我们凭借手中的钥匙,究竟能够触及到离真正的结局多近的高度了。
忙碌的一天之后,我瘫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苏老师因为威胁女生,而被赶出学校的消息不胫而走。第二天整个上午,都能听到有人在议论这件事。
而当时如梦扶着苏老师离开学校的事,也在其间被传开了。
也正因为如此,一起被卷入事件中的星夜,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对现在的她而言,没有比这样更好的结果了。
但另一边的状况就……
每一节课的课间,如梦都在用饱含敌意的眼神,驱赶着把视线落在她身上的人。就算是在走廊里路过,跟她打了个照面的人,都会被吓得肩膀一颤,快步绕开来。
总感觉,这个人浑身散发着的黑色空气,已经到了肉眼可见的程度了。
想想也是,在周围人眼中,和苏老师几乎没有过交集的人,为什么会卷入那样的事情,还在事后扶着老师离开学校。其中的原因,大概只有他们两人才知道了。
石榴茶说过,继续深究下去,可能会伤害到他们。
因此,但凡可能和如梦对上视线的时候,我都选择立马转向其他方向,避免和她再有什么接触。
“你叫许常笑来着?”
但尽管如此,下午刚回到学校的时候,我还是被如梦拦在了教室门口。
昨天晚上明显没有睡好的她,伸手捂住嘴,在我面前打了个呵欠。仰起脑袋后,脖子上红色的淤血,从扣得严严实实的衣领中露了出来。身高只比我矮了一点点的她,在我面前散发着无法抵抗的压迫感。
“对、对的。”我被突如其来的询问给吓到了,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跟我去聊聊天吧。”
预料之外地,她用稍微有些嘶哑的声音,凑近了我说了这么一句。
随后,就像是完全不认为我会拒绝一样,她没有等我开口,就绕过我,独自走出了教室。
“喂——”
我试图喊住她,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也只好转身快步跟了上去。
一路上,如梦都没有说话。伴随着模特走台一样的脚步,波浪卷的发辫有节奏地舞动着。紧跟在她身后,我们最终走到了这层楼走廊的另一端。
转角后面就是洗手间的这个地方,空气中飘荡着一丝令人不悦的气味,但如梦看起来毫不在意。她双臂向后一摆,倚靠阳台站着,默不作声。
“问你啊——”
直到上课铃响起,最后几个在洗手间里的学生也匆忙出来,跑向教室之后,如梦才慢慢开口道:“那件事告诉陆小霄了没?”
对于她专门翘课,拉我到这种地方询问小霄的事,我有点纳闷。
“星夜……就是昨天那个短头发的女生,已经告诉她了。”我说,“毕竟我连小霄这个人都还没见过呢。”
“哈哈哈哈——”
听完我的回答,如梦仰起头,莫名地大笑了起来。许久之后,才继续道:“你都没见过她啊?你到底是为什么要插一脚到这件事里来的啊?”
“一开始只是帮星夜的忙啦,她跟我关系还比较好。”
“嗯?”如梦思考了一下,“还以为你是那个灰头发的小弟呢。”
“也不能否定就是了。”
如梦又一次高声笑了出来,还狠狠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接着说道:“别搞笑了你。陆小霄后来什么反应,你知道吗?”
“听说她很开心。”我说着,突然萌生了试探一下如梦的念头,“还有,这几天她要动手术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也不关心。”如梦把头撇向一边,垂下来的发辫遮住了她的侧脸,“不过还是祝她早日康复吧。”
她的语气变得有点寂寞。
天空依旧晴朗,午后的暖风带来无机质的气息,吹散了走廊一角压抑的空气。漫长的沉寂中,难免有一阵困意涌上大脑。我不禁摇晃了一下,在身后的墙角处靠了下来。
如梦看着我,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吗?”她问。
“你不介意的话。”
“因为我也是个笨蛋啊。用愚蠢的手段得到了爱的人,用愚蠢的手段保护他。”
“是苏老师么……”
“嗯。”如梦闭上眼睛,像是在对着并非我,而是另外一个不存在于这里的人说道,“那个诅咒传播开的时候,他真的很害怕,他知道那是陆小霄在问他的。
于是逃到了我家里,就这样一起,躲了不知道几天几夜。”
“是上个星期……”
“对。”
我已经不敢想象,在如梦所说的那几天几夜里,他们究竟是怎样逃避着现实,又是怎样做出了各自的决断的。
“那时候我觉得,只要能保护他,就算我背负全部骂名也无所谓,于是就站出来了。”说到这里,如梦低下头苦笑了几声,“没想到送他回去之后,他写了那个东西,自己跑去学校搞什么忏悔。”
这就是,上个星期的深夜,如梦和苏老师各自隐藏的秘密。
作为刚离职的人,苏老师有无数个理由,可以在清校后说服保安,进入学校。所以一开始没有怀疑到他的我们,所做的很多事也都是徒劳。
“他没有跟你说这件事吗?”
“没有哦。”如梦说,“后来群里那个消息是你们发的吧?”
“对……”
“多亏了你们啊。看到那个之后,我当场就想到,会不会是他搞出来的事,就去问了一下。”她说着,咂了一下嘴,“跟小孩子似的。”
“噗——”听到她的这句话,我失礼地笑了出来。
但如梦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说了一声“是吧?”,随即也咧开嘴,跟我一起笑了起来。
是啊。
那位苏老师,不需要活成众人眼中期待的样子,只要他的感情还是纯洁的,就是值得一笑的好事。
“之后我把他按在家里,顶替他去把你们找出来,让你们收手的事,就不用多说了。”
“只不过疏忽了一点细节,对吧?”
“是啊,没问清楚他究竟写了什么鬼东西,被你们看出破绽了。”
虽然说着自己愚蠢,但如梦的头脑,一点都不比石榴茶要弱。我们所做的一切,也多半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只是,心无旁骛的石榴茶,总会比如梦更快一步而已。
“所以,你现在已经知道他写了什么了吗?”我问道。
“啊……无非就是好几年前那点事情咯。”如梦斜着视线,看了我一眼,“我对那件事,懂的还没你们多,毕竟是绝对不能在他面前问那个的。”
“……原来如此。”
“听说就是那之后,他整个人都变了,每天没课的时间就全都缩在六楼画画。久而久之,就又引来了一群人。她们也是很厉害啊,能选择性地忘掉不喜欢的事。”
被苏老师杀死的“未婚妻”,是个怎样的人,现今在什么地方。问题的答案,可能已经无从得知了。
“不过,也多亏知道了那件事,我才有机会和他在一起。”她说,“虽然最开始是用那个当做把柄,要挟他的……不过他似乎很感谢我这么一个知道内情,还愿意去保护他的人。
能一直这样下去的话,也挺幸福的。”
语毕,如梦转过身,心满意足地享受着迎面而来的微风。长发和整齐的校服衬衫,在风中徐徐飘动着,纯粹的黑色和白色相互交织,宛若最纯洁的钻石。
“抱歉哈,拖着你翘了一节课,说了一堆废话。”如梦背对着我,仿佛解脱了禁锢她多时的束缚,语气无比释然,“一个人憋太久了,不说出来有点难受。”
一个人追求着即便有点扭曲的爱;
一个人承担着这些秘密的重量;
一个人保护着自己的所有物;
我知道,如梦是被真正的名为“喜欢”的感情所驱使,才能够做出、并且做到这些事的。在这样的感情面前,人会变得多疯狂,都不足为奇。
“嗯,我理解。”我说,“谢谢你,愿意信任我。”
“哈哈!信任啊……”她回过身子,微笑道,“我不在乎那些的,只要他没事就好。”
她说的人,想必只会是苏老师。
“喂,都不担心我把事情泄露出去的么……”我也笑了起来。
“随便你去说啦,他都辞职了。”
“那你以后还会继续跟他在一起吗?”
“……谁知道呢,这种事谁都不好说。”她回望了一眼身后的晴空。
“那就许个愿望呗。”
她沉默了一瞬,说道:“永远在一起吧。毕竟那个人没了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希望你们能顺利。”
“谢谢,回去吧。”
如梦推了一下身后的栏杆,借着力向前小跑了几步,往教室的方向去了。
转身准备跟上去的时候,她放缓了步伐,回过了头来。
“我也是一样的。”她说。
那之后,我和如梦没有再说过什么。
和我希望自己在这里应有的生活方式相符合,不会跟任何人产生过多的交集。对她而言,我也不过是在她孤独前行的道路上,正巧搭了几天顺风车,聊了些家常的陌路人而已。
以今天为岔路口,我们不再期待下一次相遇,踏上了各自不同的方向。
但对于石榴茶和我来说,我们的岔路口,还没有这么快到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靠在阳台栏杆上,跟石榴茶说完了我听到的故事之后,她若有所思地叨念了几句。
“石榴茶啊,”我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等小霄手术做完了,我们去医院看看她吧。”
“嗯……”石榴茶淡淡地回应道,“那是当然的。”
“那我去问一下星夜,让她在能探病了的时候叫上我们吧。”
每当想到那个素未谋面,却让我困扰了这么多天的女生,脑中就会浮现出,她送给苏老师的那些蓝紫色小花。对于即将到来的会面,我充满了期待。
“仔细想想,勿忘我其实还挺漂亮的吧,那种颜色不太常见啊。”
“你喜欢呀?”
“也不是,就是好奇一下小霄会是什么样的人。”有种回答了喜欢的话,就会被拉进某个深坑中的危机感,我连忙否定了。
“哈哈。印象中啊……”石榴茶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跟那幅肖像画上的气质挺像的,很安静的,不太起眼的感觉。”
“诶——”
想到小霄和那个众星捧月的苏老师的关系,我一时间有点惊讶。
“这么一想,还确实跟勿忘我有点像呢,土土的。”
“喂,这么说还在住院的人可不好啊。”
“是褒义的啦,没准是常笑你喜欢的类型呢。”
“才不会啦,人家都有喜欢的男人了。”
“别害羞嘛,我有朋友是开花店的,到时候帮你包一个勿忘我加满天星的花束吧。”石榴茶将身子探出到了有点危险的程度,朝我吐了个舌头,“追女生很好用的哦。”
“别啦——”
这似乎是梅雨季到来前,最后一个晴朗的夜晚。看不到一丝浮云的夜空中,属于夏天的星座已经升了起来。
空气逐渐变得温暖、微潮,我们短暂同行的旅途中追寻的那朵花苞,也到了即将绽放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