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人告诉维特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是维特能够认出来自己又进入了另一场“演出”里。
因为他已经不在刚刚那个审判所里面了,而是回到了一个他熟悉的地方。
莱茵卡奈特大陆。
那是他熟悉的世界,熟悉的夜晚,熟悉的小镇。
不过维特也意识到也许自己并不应该这么说。
因为熟悉这一切的是那个作为人类的维特,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仿制品。
自己所拥有的这一份熟悉感,来自于自己胸膛里那个人偶的执念,来自于那个真正的维特的记忆之中。
维特发现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并不是在自己的家附近,而是在小镇里面。他站在一扇门前,一扇他并不记得的门前。
随后,有人也来到了这山门前,站在了他的身边。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本就好看的身形被勾勒得更加挺拔。风衣里面是银灰色的领巾搭配着深蓝色的马甲,黑色的长裤下面是一双皮质长靴,颇有绅士的优雅感。他戴着一顶黑色的礼帽,略宽的帽檐遮住了他的脸,但是没能遮住他紫色的头发。
紫发男人伸手敲了敲门,绅士的他连敲门这个动作都附带着恰到好处的音量和不疾不徐的节奏。
但是门并没有打开。
于是在稍微等了一会之后,紫发男人再次伸出手准备敲门。就在这个时候,门开了。
“晚上好,我来打扰了。”
有着深紫色长发的男人依然保持了他作为绅士的礼貌和优雅,摘下了他的宽檐礼帽向来开门的金发少年问好。
太阳沉入地平线以下,月光笼罩了大地以后就是属于他的活动时间。男人终于可以摘下那顶用来遮挡阳光的宽檐礼帽,将自己的脸暴露在人世间。他甚至还心情甚好地带上了真诚而温柔的微笑,使得他本来就英俊的面容显得更加魅力十足。
但是来开门的金发少年显然是没有来拜访的紫发男人这么好的心情,少年略带尴尬的表情和悄悄抓紧自己衣角的小动作暴露了他此刻的局促不安。
“晚……晚上好……伊兹他就在屋里,我……我先出去一下你们慢慢聊。”
金发少年说完就跑了出去,紫发男人回头看着金发少年跑远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少年的身影被过于宽大的斗篷差不多完全遮住,只剩下一头显眼的金发被晚风吹起。他那跑步的动作在斗篷的遮盖下,更像是一跳一跳地在前进。再加上少年本就比常人娇小的身形,让他看起来活像是一只正逃跑的兔子。
男人回过头,就看见坐在桌子旁边的银发少年,这才是他来到这里的理由。他跨进了屋子,随手关上了屋门。
维特当然不会想要知道柯洛和伊兹在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他选择跟着安里,他想知道这次又会看到什么事情。
安里仿佛很害怕柯洛一样,一直跑到了距离他的屋子很远的小镇中心的广场上才停了下来。安里停下了脚步,站在墙边慢慢平稳因为跑步而凌乱的气息。
安里掏了掏口袋,拿出了他的彼世时钟。它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有些奇怪的怀表,原本应该写着十二个数字的表盘上画了一些十分抽象的符号。表盘上只有一根黑色的指针,此时它正停留在已经前进过两格的位置上。
看到彼世时钟指针的位置,维特可以确认,现在自己看到的事情果然又是发生在魔法界之前。
安里看着彼世时钟,悄悄叹了口气。
维特知道安里为什么叹气,因为蕾西说了让安里最好不要使用彼世时钟,而在那一间酒吧里面,安里也因为彼世时钟的力量失控而整个人都仿佛被另一个灵魂所控制。
原来安里早就知道使用彼世时钟的力量会发生这些事情吗?
但是安里好像很快就从这一股莫名出现的悲伤情绪中走了出来,转而走向了不远处的小酒馆。
酒馆看起来并不是很新,被磨得油润光亮的木质桌椅,还有桌子上留下的刻蚀伤痕,都在诉说着这里曾经经历过多少时间的流逝。酒馆里面还算干净,有一些工人打扮的人在这里喝酒。虽然安里是被食物的香味吸引进来的,但是那只是饥饿感在控制着他的神经。酒馆里面比食物的香味更加浓重的自然是各种植物经过发酵和酿造过后所产生的酒味。那些装在各种不成套的杯子里的,从淡金黄到深棕色各不相同的清透液体,才是这间酒馆的灵魂所在。
“要喝点什么?我们这里的黑麦酒比较受欢迎哦!”
安里刚刚找了一张靠近门口的空桌子坐下,酒馆里正端着摆满了装着各种酒的托盘的酒馆老板就过来向他打招呼。只是酒馆老板在对他说话的时候,同时还忙着给隔壁桌的人送酒,完全没在看他。
“我不是来喝酒的……”
“嗯?”
“给我两块面包就好。”
“好的。”
还没等到安里要的面包送到他的桌子上,两个工人模样打扮的人就先抬着一大块木板走进了店里。
维特看到这块用作招牌的木板的两边都雕刻了酒馆的名字,边缘还装饰着一些简单的花纹。
他觉得自己应该认得这个东西,但是他对于这方面的记忆是模糊的。
维特猜得出来,也许是那个人类维特对于这些东西有记忆,所以自己才会对它有模糊的感觉。
“做了这个招牌的工匠家在哪?”
安里在看了一会这块牌子之后,表情突然变得很紧张。
“在……小镇的南边,那一片向阳的坡地上只有那一间旧屋子。可是……”
没等工人把话说完,安里已经冲出了酒馆,向着小镇南边跑去。维特也只能追着安里,一起跑了出去。
随着渐渐离开小镇,身边的声音也逐渐安静了下来,维特只听见安里奔跑的脚步声和喘息声。但是,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响起,并且那个声音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向他靠近。
有什么东西在他头顶的天空上飞过,在地上划过一道黑色的影子。那些飞过的东西越来越多,并且缓缓聚成一片黑影,遮蔽了天空上的月亮。
安里似乎也终于感觉到不对劲而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看见那一片停在他头顶的东西,是无数蝙蝠的黑影。
“我等你很久了,魔法师。”
有女人的声音从不远处的黑暗中传来。
那些像是蝙蝠一样的黑影凝聚在一起,逐渐形成了一个人形的轮廓。那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女人,女人有着微卷的玫瑰色长发,被长发簇拥着的是一张苍白却美艳的脸。她的眼睛也是漂亮的淡金色,在月光的映照下,看起来像是野猫的瞳仁一样。
她穿着一条暗红色的礼服裙,层叠的裙摆看起来就像是一层层绽放的花瓣。她的胸前装饰着一枚深蓝色的鸢尾花胸针,在它旁边裸露的胸口上有着一个红色的徽记。她的美丽中透着独属于女人的妩媚性感,就像是一朵盛开在腐尸之上,被鲜血浇灌生长的剧毒玫瑰花。
安里看着那个女人,悄悄把手伸进口袋里,紧紧握住了口袋里的彼世时钟。
维特看着眼前的女人,立刻便判断出她是安里的敌人。但是这一切依然还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作为观众的“维特”就算知道眼前的人是敌人也什么都做不了。
“把你手里的那个东西交给我,我或许会考虑不杀你。”
那个之前还漂浮在半空中的女人,下一秒突然出现在安里的面前。
维特看见,女人说话时嘴里不时露出的异于常人的尖牙。而女人的这个模样与魔法界审判所里面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候的柯洛是相同的。
这个女人原来也是一只吸血鬼。
“你又不是魔法师,就算得到了它的魔力也不能拿来用。你们这么想得到普罗凡塞之书的力量,究竟是为了什么?你是为了那个跟你们合作的魔法师而来的?”
“他?”
女人的眼中充满了鄙夷。
“那个低贱的家伙不配我为他做任何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唯一的主人。”
女人伸出手,她的手很漂亮,手指细长且匀称,只是皮肤的颜色相比一般人而言过于苍白。她指尖那暗红色的细长指甲缓缓划过安里的脸颊,停在了他的脖颈间。
“话也说够了,该把那东西给我了吧。”
“东西当然是不能给你,而且我还有重要的事要去做。”
安里话音未落,一个金色的魔法阵图已经在他的脚下亮起。无数金色锁链的幻影从魔法阵图中伸出,向着他面前的女人席卷而去。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间,黑色的蝙蝠翅膀幻影瞬间在女人的身侧伸展开来。那翅膀的幻影一振,女人的身体也随着飞了起来,躲开了从四面八方向她攻击而来的锁链。
那些锁链们一击落空,但是随即又再次向着那个漂浮在半空中的身影席卷而去。无数的金色锁链仿佛有了生命一般,不依不饶地追逐着女人的身影。半空中的女人也扇动着她那蝙蝠一样的幻影翅膀,在空中闪躲盘旋。
“没看出来,你这个小魔法师还是有那么一点能耐。但是,到此为止了。”
巨大的蝙蝠翅膀幻影包裹住女人的身体,当那一对翅膀再次展开的时候,无数黑色的蝙蝠从她的身边飞了出来。那些黑色的蝙蝠迎着那些金色的锁链幻影飞去,金色与黑色的幻影在空中交缠,甚至不时还会发出激烈的碰撞声。
这些黑色的蝙蝠暂时压制住了金色的锁链,使得锁链无法再次凝聚在一起攻击狄亚娜。女人就趁着这个空隙,再度袭向了站在魔法阵中心的安里。然而就在她即将接触到安里的时候,那个一直低着头,握着那个承载着普罗凡塞之书的力量还长得像怀表一样的东西的少年,突然转头看向了她。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是维特还是看到了安里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那是一个不应该出现在安里脸上的表情,冷漠中带着一丝鄙夷与蔑视。而在那一个瞬间,安里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淡蓝色的光彩。
这个模样,分明就是那个被另一个灵魂所控制了的“安里”的模样。
也是那个利用那些淡紫色的光和刻着安里名字的人偶重新塑造了维特身体的人的模样。
也是那个嘴唇张合,无声地对其他人说出“礼物”这个词的那个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