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安里脸上出现的那个表情之后,女人瞬间便远离了安里,再度漂浮在了夜空中。

而魔法阵中的金色魔法师仿佛恢复了正常,刚刚那个令人感觉到被看穿一切的表情只一瞬就在他的脸上消失了,甚至让人怀疑刚刚那一瞬间的变化是否真实存在过。

“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能不能麻烦你不要阻拦我。”“等我把拿东西拿到手,自然会放你走。”

女人似乎不再像之前一样大意轻敌,而安里脸上细微的表情也显露出他似乎已经下了某种决心。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女人所穿的那条暗红色的礼服裙,原本层层叠叠堆在一起像是花瓣一样的裙摆渐渐舒展开,像是一朵被鲜血浇灌生长的剧毒玫瑰花一样绽放。而随着这朵“花”的绽放,越来越浓重的血腥味也开始飘散在空气中。

空中那些黑色的蝙蝠因为这味道而变得兴奋起来,原本在黑夜中并不能完全看清的那些蝙蝠,此时它们的眼睛里都闪烁着红色的光。原本跟蝙蝠们僵持不下的那些金色的魔法锁链幻影逐渐被攻击越来越激烈,已经完全失去动物对死亡的本能畏惧的蝙蝠们一寸一寸的压制。那些蝙蝠们也慢慢聚集在一起,将魔法阵中心的安里团团包围。

“把它给我!”

女人原本就细长的红色指甲此时更加暴长,径直向着被蝙蝠们团团包围的安里扑了过来。她的裙摆在空中划出一片红色,像是泼洒而出的一捧鲜血。

随着彼世时钟的发出的光芒越来越亮,安里的身边凭空出现了许多的魔法阵图。那些魔法阵图围成了一个护罩,将安里保护在里面。而那些看似已经发疯了的蝙蝠,在这个环绕着魔法阵图的护罩面前完全没有攻击的机会,只能徒劳地攻击着护罩的外围,反而被护罩上所附带的魔法伤害。

当女人扑过来的时候,一道金色的光芒从被那些蝙蝠的包围的中心照射了出来,直接射向天空。那道光芒将这一片区域瞬间照亮,原本挂在天空中的月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照亮了万物的太阳。

那些包围着安里的蝙蝠们都在阳光的照射下化作了黑色的烟雾,消散在了空气中。而它们的主人,那有着微卷的玫瑰色长发的美艳吸血鬼,也被这她永远都不能触碰的阳光狠狠灼烧。

随后,天空又恢复了正常。

女人从地上爬起来,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满是被灼伤后留下的黑色痕迹。安里虽然还在站着,但是沉重的呼吸声和额头上的汗珠也显示了他此时显然也并不好过。

但是眼前这个女人身上所出现的的伤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自愈。

“你很聪明,知道利用阳光来对付我。但是很可惜,只是一时地被阳光灼伤,对于有着自愈能力的吸血鬼来说并不是十分危及生命。当然,如果时间能够延长一些,那么就会真的很危险了。只可惜你现在做不到了。”

女人再次举起了手,刚刚因为受伤而变回正常模样的指甲再度暴长。

安里一只手握紧了彼世时钟,另一只手摸到了身上的匕首。

已经看见过安里伤害自己的那个模样的维特知道,他要以自己的血液为媒介,换取彼世时钟里面更为强大的力量。

变故,刚好就在这个瞬间发生了。

安里要拔出匕首的动作突然停下了,整个人就像是被巨大的力量压制住,僵在原地无法动弹。他手中的彼世时钟突染从已经无法被他控制住保持抓握姿势的手中掉了出来。

安里眼睁睁地看着彼世时钟跌落在地上,却没有伸手去抓住它。

女人抓住了这个机会,那一只长着细长红色指甲的苍白的手抓向了地上的彼世时钟。

安里倒是在这个时候动了,但是他却是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是我的了,你终于是我的了。”

女人因为得到了她一直想要的彼世时钟而十分兴奋,兴奋得根本不再去在意倒在地上的金发少年。她看着这个东西,脸上是完全遮不住的笑意。

而当女人想要再次抓住安里,以再次逼问他关于普罗凡塞之书的事情的时候,她才发现地上什么也没有。那个刚刚像是忽然死去一样的少年魔法师,就在她的身边,仿佛溶化在空气中一般地消失了。

虽然亲眼看着安里倒了下去,但是维特知道,安里不会有事。

因为现在他所看见的事情发生在魔法界之前,而安里还好好地去往了魔法界,所以现在安里一定不会有事。

在那个女人因为得到了彼世时钟而兴奋得忘记了倒在地上的安里的存在的时候,维特却看到了是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了一个黑影卷走了安里。

维特追着那个黑影在夜幕下的树林中穿梭,因为此时他是不属于这个时间之内的“观众”,所以那个带走了安里的人根本感觉不到身后还有一个人在跟着他们。

维特一路追着那个黑影,一直到了一个他更加熟悉的地方——他的家。

但是眼前所见的景象他却根本不认识。

山坡上的那间房子看起来已经非常老旧,似乎随时都要倒塌。

黑影带着安里进入那里面,随后重重地关上了门。

维特已经猜出来那个黑影的身份,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想再去了解关于另一个“维特”的事情,但是因为安里还在那里面,所以维特还是走了进去。

维特是直接穿过了那扇老旧的门进入了房间里的。

从外面看的时候,房子的门窗都与正常的房子似乎差不多。然而当他进来之后才发现,这个房间的内部居然没有窗户。当这一扇唯一的门也关上之后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种令人几乎透不过气来的封闭感

房间里的光源是头顶上那一盏与房间内的摆设格格不入的吊灯。那一盏吊灯上有许多透明的像是碟子一样的东西,每一个透明的碟子里都盛装着一簇火焰。那些火焰的颜色看似相同,但是仔细看起来却都有着微妙的差异。而最奇怪的是,他看不见那些透明的碟子里面有任何的燃料和引线,仿佛真的只是在空空的碟子里突兀地燃烧着一簇火苗。

这种空空的碟子里突兀地燃烧着一簇火苗的灯维特见过,就在魔法界大图书馆门口那桌子上面。那里摆放着与这间屋子里的吊灯看起来非常相似的台灯。

与其说这里是用来居住的房子,不如说这里看起来更像是在进行某种试验的实验室。房间里凌乱地摆放着很多架子和桌子,他们上面都堆积了薄厚不相同的灰尘。

桌子和架子上摆放了很多瓶子,只是那些瓶子上面都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根本看不清里面装了些什么。地上也堆满了东西,维特,向前走的时候也不时低头跨过散落在地上的各种不知名物体的碎片。

架子是靠墙放着的,墙面上布满了凌乱的痕迹。刚刚进来的时候,他还以为这是因为房子太过老旧而导致墙壁开裂,墙壁上面的这些痕迹是墙体在时间的流逝中所留下的裂痕。但是他走近之后仔细观察才发现,这些痕迹虽然很深,但是并不是墙体本身的裂痕。那些是人为刻在墙壁上的划痕,这些痕迹刻画的很深,像是包含了强烈的感情。这些划痕的缝隙切面因为形成时间的不同而变成了深浅不一的颜色,维特看出来这些划痕并不是毫无规律地乱画。这布满了房间内所有墙壁的奇怪痕迹,其实画得都是同一个图案。

两个嵌套在一起的七芒星。

七芒星……

在看到这个图案的时候,维特的脑海中响起了说话声。

——“你知道吗,在这里有一个流传了很久的关于星星的故事。每一个人都是天上的一颗星星化成的。孩子们都是随着流星的滑落而建林道这个世界上,每个人的身上都散发着属于自己的光芒。也许这一点光芒不如太阳那么耀眼,也不如月光那么温柔。但是这一点点的星光,也足以点缀整个夜空。”

——“可惜我不是星星,我也没有什么光芒。”

——“如果你觉得自己没有那一点点星光的话,我靠近你一点,你就也有光了。”

“你就是来自这一颗星星的精灵,而我这一颗就是送给精灵的星星”。

维特无意识地说出了这句话。

还好,没有人听得到。

随后维特发现了一样东西,一个看起来像是用各种零件拼凑起来的东西。

这个东西看起来像是个小人偶的模样,有着与人类相似的四肢和头。

那个人偶作为心脏的齿轮上面刻着一个名字。

“安里……”

维特摸着自己的胸口,念出了人偶心脏上面刻着的名字。

维特感觉到,自己的胸膛里面,依然传来有规律的齿轮转动咬合的声音。

在自己胸膛里面作为心脏而存在着的,就是眼前这个人偶。

维特不懂,明明是在莱茵卡奈特大陆上面这个老旧房子里的人偶,为什么会被莱文德的魔法召唤到了那一间酒吧里面,而且恰好被选中作为自己这个伪造出来的身体的“心脏”。

但是维特随即发现,不只是这个人偶,这个屋子里有很多东西上面都刻着安里的名字。

这些刻痕有得歪歪扭扭的,看起来就像是刚刚学会鞋子的小孩子写出来的字迹一样,并不是很容易分辨清楚。有些东西上的刻痕就已经连贯且清晰了,只一眼就可以看出来那上面刻着的是安里的名字。

而在这个布满灰尘的房间里面,只有这个人偶是最干净的。

维特又在其中一张桌子上发现了个看起来像是卷在一起的一片粗布一样的东西,这一卷布料上面很干净,并不像这张桌子以及桌子上的其他东西那样落满了灰尘。

他虽然不能把一卷东西打开,但是他也能够从那一卷东西的形状看得出来现那似乎是用布包着的一堆形状各异的刀子。

同时他也发现,有看起来像是针一样的细小物体的尖端从布卷中刺出来。

维特知道,这些东西不是用来做木工的工具,而且他觉得这些东西看起来反而更像是医生用来做手术的工具。

做手术的工具……

联想到自己和作为自己所仿制的本体的那另一个“维特”身上的那些宛如皮肤被缝合以后留下的疤痕,维特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这些工具是用来作什么的。

那另一个维特就是用这些工具,把属于其他人的身体部位拼合在他自己的身上,以此延续他的存在。

明明本应该是一个人类的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些事的?

在切割缝合自己的躯体的时候,他会不会感觉到痛呢?

维特不知道,因为他自己并没有经历过这些。

经历过这些事情的是那个在酒吧里面消失了的“维特”,而自己身上的这些痕迹不过是那些淡紫色的光点所幻化出来的假象罢了。

真正在那漫长而孤寂的时间中一直等待着安里的人,不是自己这个仿制品,而是那个已经面目全非的人。

这个家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留存的地方。他的生,他的死,他的一切,都在这里。

墙上那些刻痕,那些嵌套在一起的七芒星刻痕,仿佛记录着时间流逝的点点滴滴。

屋子里面积攒的这些厚厚的灰尘,也是唯一一样无法被岁月带走反而被越来越多地保留下来的东西。

那些被刻在各种不同的东西上面的安里的名字,那些有的歪歪扭扭有的连贯清晰的字迹,仿佛是在诉说那个人多么用力去记住这个名字。

哪怕他已经连自己的存在都快要忘记,哪怕他已经不再是他自己。

说不清楚到底是从哪一天起,维特就不再是生活在小镇中的人类工匠维特,而是成为了小镇中流传的传闻中的“鬼”,成为了也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不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