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里看见的这个少年,正是自己,却不可能是他自己。
那是一个看起来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一张精致的小脸美得像是个女孩子一样。
少年身上穿着一件巨大的斗篷,反而显得他的身形更加瘦小。那个斗篷把他全身都遮盖在下面,只露出一双穿着长靴的脚。少年的斗篷上还有一个宽大的兜帽,只不过此时他并没有带着兜帽,而是露出了那本该像是被阳光温柔地亲吻过的金色短发。
是的,那本该像是被阳光温柔地亲吻过的金色短发,此时随着他的身体一起变成了灰色。
随后安里注意到,那个“安里”看起来很不正常。
大地的裂痕中所出现的那些红色的光仿佛是从那另一个自己的身体中穿了过去,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半透明的一样。
正当安里疑惑为什么会出现另一个自己的时候,那个仿佛半透明的“安里”睁开了眼睛。
那一双眼睛并不是跟安里的眼睛一样的淡金色,而是淡蓝色。
那是在车轮酒吧中被其他灵魂控制的时候的安里的眼睛所拥有的颜色。
“你走开,你不要呆在这里!”
安里慌乱地想要眼前这个与自己相似的另一个自己赶快消失,他握着彼世时钟,各种不同模样的魔法阵图出现在另一个“安里”的身边。
安里此时已经完全被他自己曾经看到过的画面所吓倒,他根本没有办法让自己的头脑再次清醒过来。他本能地想要眼前那个跟他自己一样的人影赶快消失,这样现在的情况就会跟他所看到过的那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未来变得不同,而自己曾经在普罗凡塞之书里面所看到的那个场景就不会出现。
一时之间各种不同的魔法都从那个与安里一模一样的人影身边的那些魔法阵当中出现,但是不论是哪一种魔法都没有对他造成任何的影响。
那些魔法就仿佛是被那个人影所吸收了一样,当那个人影接触到那些魔法的瞬间,它们就连通魔法阵图一起消失了。
安里完全没有注意到,彼世时钟的指针正在向着最后的终点缓缓前进。
在无数魔法交织中,那个人影伸出了手指向了安里。
随后,那个人影收回了手,把手放在了他的胸口上。
安里瞬间就明白了那个人影所指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后的维特。
安里急忙转过身,果然看见了站在那里的维特也做了跟那个人影一样的动作。
不需要谁来证明什么,安里就是已经预感到,自己曾经看过的画面会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果然维特的手背上有青筋暴起,一点一点地按进自己的胸口里。
明明应该是骨骼折断,血肉撕裂,但是维特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的表情。
安里扔下手里握着的彼世时钟,双手去拉维特的手,想要让他的手不要再继续按进他的胸口里。
但是安里却什么也做不到,维特的力量好像突然增大了很多倍,安里根本没有办法拉动维特的手臂。
于是安里亲眼看着他曾经看过的景象再一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安里看见维特的手没入了他的胸膛里,有与人类一样的鲜红色的血液从这原本应该是又尸体拼凑而成的身体中流淌出来。
鲜血顺着维特的手臂一直流淌下去,不断滴落在地面上。
维特又把他的手从他的胸膛里抽了出来,并且将握成拳的手伸向安里。
这一次安里眼中的世界不是灰色的,他可以清楚地看见各种颜色。
安里看得见维特的手上沾满了鲜红的血液,从他那空洞的胸膛里所不断涌出的也是鲜红的血液。
维特将手在安里的面前张开。
在他染满了鲜红的血液的手中,握着的是从他的胸口里弹出来的,他的“心”。
那是被鲜血浸透了的人偶,就连人偶作为心脏的那个齿轮上所刻着的属于安里的名字也因为沾染了血液而变得看不清楚了。
安里惊恐地向后退去,他根本就不敢接触眼前的维特和维特手中拿着的那个东西。
但是安里只向后退了一步就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安里转过头,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正是那个与自己想通的半透明的人影。
虽然那个人影看起来是半透明的,但是安里刚刚撞进他怀里的感觉却是那么真实。
那个半透明的“安里”举起了手,他的手中拿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奇怪的像是怀表一样的东西。那只奇怪的怀表只有一根指针,原本应该写着十二个数字的表盘上画了一些十分抽象的符号。它的背面浮雕着一本翻开的书,书页上刻着一个名字——安里·洛伦斯
那是刚刚被安里扔掉的彼世时钟。
而此时,那个彼世时钟的指针已经走完了一整圈,走到了尽头。
在那个半透明的“安里”所拥有的那一双淡蓝色的眼睛里,安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自己的脸上有很多的像是蜘蛛网又像是玻璃碎裂以后的痕迹。
那些痕迹并不是凭空出现在安里的脸上,而是从他被衣服所覆盖的身体上蔓延出来。由脖颈一直向上,布满了他的脸。
安里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上也布满了同样的像是裂痕一样的痕迹。那些痕迹从他衣服里延伸出来,想藤蔓一样缠绕在他的身上。
那个半透明的“安里”伸出手,把安里紧紧地抱在他自己的怀里。
那个半透明的“安里”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安里的额头。
安里想要挣脱禁锢着自己的这个怀抱,但是他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了。如同曾经发生过很多次的那样,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眼前的那一双淡蓝色的眼睛。
安里感觉那一双淡蓝色的眼睛里似乎有着强大的吸引力,他原本就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此时更是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被那一双淡蓝色的眼睛所吸过去,仿佛要被那一双淡蓝色的眼睛所吞噬。
那个有着淡蓝色眼睛的“安里”露出了一个笑容。
安里清楚地看到眼前的这个半透明的人并没有张开嘴,但是他就是听到了有声音直接传达到了自己的灵魂中。
那是与自己相同的声音,说着自己从来没有听过的话。
“我的名字是……真理。”
没有人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在一瞬间,有一片蓝光吞没了整个燃冰荒原。
在那一片蓝光之中,传来了强大的撞击声,似乎是什么庞然大物轰然倒塌的声音。
等到蓝光散去之后,留下的只是一片荒芜的大地和大地上的四个人。
昏迷不醒的金妮。
倒在血泊中的维特。
被巨龙的牙齿撕裂腰身的莱文德。
拥有着安里的身体但是却并不是安里的“真理”。
真理治愈了莱文德,作为他给自己找到了合适身体的奖励。
当康斯坦丁赶到的时候,他眼前所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已经在无数个时间线中不断尝试着拯救所有人的他,在看到这一切的时候就知道命运又走向了这必经的中点。
康斯坦丁带走了维特和金妮,也带走了被维特的血所浸染的那个指针已经走到了尽头的彼世时钟。
这是能够拯救所有人的命运的最关键的东西。
曾经在柯洛的眼里,彼世时钟是属于安里的东西,是安里力量的来源。这个看起来有些奇怪的怀表里面蕴含着强大的力量,但是那些力量并不是属于他的。
但是现在的柯洛,却曾经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占有彼世时钟的力量。
为了再次见到那个会对自己说话,会对自己笑的伊兹。
柯洛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一个可怕的人。
也许是在自己真正拥有了“欲望”之后。
而他的欲望,是伊兹。
柯洛至此才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宁愿放弃一切也要追逐力量,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会被普罗凡塞之书的力量所迷惑。
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呢?
但是现在他那仅仅存在过一瞬间的想法也破灭了,彼世时钟已经走到了尽头,那里面的普罗凡塞之书的力量也已经用尽。就算得到了彼世时钟,他也不可能再次得到那个拥有意识和灵魂的伊兹。
我终于也要沦为怪物了吗?
柯洛看着伊兹那曾经被自己带上黑色的戒指但是现在却什么也没有的手指,默默地问自己。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康斯坦丁看着与自身欲望苦苦战斗的柯洛和卡诺,觉得他们在这个时候是如此相似。
因为身体内力量的躁动而被迫使所有感官的感知力都进一步提升的卡诺敏锐地察觉到了房间里出现了不同的呼吸声。
他向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看到的是睁开了眼睛的维特。
“维特……”
卡诺来到维特的身边,想要确认眼前的人到底是真的复活过来还是只是机械地睁开了眼睛。
他能够感觉到维特的呼吸,也能够听到维特的心跳声。但是维特睁开的眼睛却没有在看着任何地方,如同失去意识的伊兹一样。
卡诺的感觉没有错,维特的意识的确还没有在他的身体里,他的意识还在那些他曾经经历过的时间里流浪,在那很多个“维特”所经历过的事件中逐个走过。
作为人类的维特。
作为不死人的维特。
与安里相遇的维特。
将安里推离自己身边的维特。
自由的维特。
被控制的维特。
拥有记忆的维特。
记忆模糊的维特。
在曾经的时间中看着安里和“维特”在一起的维特。
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否是真实的维特。
觉得自己是仿冒品的维特。
为了安里而死去的维特。
将安里推入死亡的维特。
也许是灭世神所流下的他曾经作为人类的最后一滴眼泪,也许是那个刻着安里名字的人偶作为心脏的齿轮,维特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给予了他再次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力量,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保留了曾经所有陪在安里身边的“维特”的记忆和执念。
总之,维特醒过来了。
他带着对安里从未改变过的执念,回到了这个已经没有了安里的世界。
“卡诺……”
卡诺听到维特喊了自己的名字,他才注意到维特的眼神中已经再次拥有了神采。
康斯坦丁来到了维特的身边,一只手放在维特的胸膛上。
在他的胸膛里,齿轮转动的声音稳定地响着。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我是维特。”
虽然不知道康斯坦丁为什么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但是维特还是乖乖地回到了。
“你还记得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我记得,所有的事情我都记得。”
虽然有些事情维特并不想记得。
他知道了所有以“维特”之名留在安里身边的人的记忆,包括最后的最后,那个在安里面前死去的“维特”的记忆。
他看到在安里的身后站着一个跟安里一模一样的少年。
但是那个少年却仿佛褪去了颜色一样,整个人看起来都是灰色的。
大地的裂痕中所出现的那些红色的光仿佛是从那个少年的身体中穿了过去,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半透明的一样。
随后那个仿佛半透明的“安里”睁开了眼睛,维特看到那一双眼睛并不是跟安里的眼睛一样的淡金色,而是淡蓝色。
那是在车轮酒吧中被其他灵魂控制的时候的安里的眼睛所拥有的颜色。
维特也看到“自己”如同僵尸一般机械地向着安里靠近,“自己”抬起了手,按在了胸膛上。随后“自己”的手用力按进了胸膛里面,并且从里面掏出了什么东西。
安里拉扯着“自己”的手,但是“自己”完全没有停下来。
“自己”将握成拳头的沾满血液的手伸向安里。
“自己”把手张开,手中躺着的是同样沾满血液的自己的心脏。
那是被鲜血浸透了的人偶,就连人偶作为心脏的那个齿轮上所刻着的属于安里的名字也因为沾染了血液而变得看不清楚了。
安里惊恐地后退,并且撞进了那个与他相同的半透明人影的怀里。
那个半透明的“安里”伸出手,把安里紧紧地抱在他自己的怀里。
那个半透明的“安里”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安里的额头。
有很多的像是蜘蛛网又像是玻璃碎裂以后的痕迹从安里被衣服遮盖住的的身上蔓延出来,爬满了他的脸
那个有着淡蓝色眼睛的“安里”露出了一个笑容,随后所有的一切都被一片蓝光所吞没。
那个亲手把自己的心脏掏出来的“维特”,那个亲手把安里推向死亡的“维特”,用他那一双不会映出任何人影子的双眼看到了所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