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洛知道自己会怎样,安里早就已经在普罗凡塞之书的幻境里看到过了。
当巨狼的利爪向着康斯坦丁抓去的时候,柯洛的确是想都没想地扑过去救康斯坦丁。其实他还是有机会反抗的,但是他自己放弃了。
当巨狼的利爪割开他的身体的那一刻,他还是有机会的。他可以利用自己身体里的力量来保护自己,他还有他从血灵杖那里得到的力量。
但是柯洛放弃了。
如果要使用他身体中那属于血之一族的力量,属于血之一族最强秘法武器血灵杖的力量的话,那么巨狼一定会受伤。
同时柯洛也知道,他即使使用了力量,也不可能完全让自己不受伤。最终的结果,是他自己和巨狼两败俱伤。
如果他面对的人是萨迦罗或者是莱文德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这样的方式。
但是现在攻击他的人,偏偏是这头失去理智的巨狼,是被兽性所控制的卡诺。
柯洛不能伤害巨狼,不能伤害卡诺。
既然反抗也只是两败俱伤,那么柯洛宁愿牺牲自己,这样只要牺牲他自己一个,就能够同时保护康斯坦丁和卡诺两个人。
这样算下来,柯洛觉得自己甚至还算是赚到了。
反正伊兹已经消失了,他一个人回去那一座满是伊兹气息的城堡里,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可能还会有漫长的生命,但是他余下的那些漫长的生命中只剩下了孤独。
才刚刚失去伊兹没多久,他的心就已经完全被对伊兹的思念与悔恨所填满。如果真的还有余下那漫长的生命,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在这种折磨中活下去。
所以当巨狼的利爪割开他身体的时候,柯洛完全没有反抗。他用自己的身体接下了巨狼致命的一击,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反抗。
其实柯洛很清楚,他是在逃避。
说起来似乎他是为了同伴而牺牲自己,但是他只是在逃避没有伊兹的世界。他是个懦夫,他借用了巨狼的力量杀死自己,他借用了保护康斯坦丁的理由来为这个行为找一个看起来不那么懦弱的理由。
他在最后,终于展现了他作为吸血鬼的一面。
说他狡猾也好,说他奸诈也好。他在最后做了与萨迦罗相同的事情,利用其他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利用其他事来掩盖自己真正的目的。
他不知道吸血鬼和僵尸死去之后会变成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灵魂和伊兹的灵魂还会不会相遇。
如果能够相遇的话就好了……
巨狼的狼嚎声音渐落,有一点金色的光从远处的地平线下升起。
那是镜像世界中的朝阳,是驱散了被血色的月亮封印了许久的黑夜的太阳。
柯洛望着天空中逐渐升起的朝阳,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这一场血月之夜终于结束了。
这一场狼人一族和血之一族旷日持久的战争也终于结束了。
这一场令血之一族消失于莱茵卡奈特大陆上的血月之战,最终以所有吸血鬼的消失作为结束。
从此以后不会再有吸血鬼了,不管是莱茵卡奈特大陆也好,魔法界也好,莱博瑞恩斯也好,贝尔蒂斯也好,镜像世界也好,所有的世界中都不会再有血之一族的踪迹了。
如同莱文德曾经在普罗凡塞之书中所看到的那样,以一己之力毁灭了整个血之一族的人,是柯洛。
不止毁灭了其他血之一族的族人,还毁灭了他自己。
狼人一族与血之一族之间的战争也终于能够结束了,最终结果是狼人一族消灭了血之一族,获得了胜利。
这是柯洛第一次接触到真正的阳光,也是最后一次。
他曾经在魔法界里面接触过阳光,只不过那里的阳光是虚假的,是没有温度的。魔法界的阳光并没有生命力,它只是像漂浮着的巨大烛火一样照亮魔法界整个世界,就像是在魔法界的大图书馆门口那张桌子上的那一盏台灯一样。半透明的碟子里盛着一簇漂浮着的火焰,只是照明,却无法赋予其他生物以生命。
柯洛一直想要知道阳光到底是什么温度,因为在柯洛的心里,阳光的温度就是属于生活在阳光下的伊兹的温度。
曾经一度被柯洛遗忘的有关伊兹的记忆已经全部回到了柯洛的脑海中,他回忆起自己之所以会对伊兹抱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他第一次悄悄观察着睡着的伊兹的时候所看到的那个场景。
卧室里,少年还在柔软的大床上好好地睡着。小小的身子埋在有着织金花纹装饰的白色被子里,微微陷在柔软的大床上,看起来感觉就像一个做工精致的陶瓷人偶。
厚重的红色天鹅绒窗帘遮住了外面的太阳,然而还是有一缕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少年的脖颈间。少年的脖子也很细,白皙的皮肤下隐隐看得见青色的血管。
少年的身上还是穿着那件属于女孩子的缀满了层层叠叠的蕾丝边的可爱类衬衫。衬衫领口的扣子开了一颗,微敞的领口刚好露出了少年的锁骨,还有横过锁骨的那根细细的银色项链。
那根细细的银色项链刚好反射了一些属于清晨的阳光的淡金色,吸血鬼微微眯起了眼睛,将自己的视线从少年的锁骨和银色项链上移开。
吸血鬼这次看向了少年的脸。少年额头前那几缕调皮的银发亲吻着他毫无防备的睡脸,睡着的少年身上不再有那些怀疑和抗拒,也不再有那些恐惧和倔强。
大概只有在这种时候,这个不知道经历过多少伤痛的少年才真的能感觉他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少年。
而他其实也真的还只是个少年。
吸血鬼将手里为少年准备的衣服放下,转身走到了窗帘旁边。
他虽然很想像一个普通人类一样突然拉开窗帘,让明亮的晨光吵醒少年的好眠,然而这样做受伤更重的似乎是自己。太阳的光芒可以平等地给与世间万物生命,然而吸血鬼却会在接触到阳光之后燃烧成灰烬死去。所以作为吸血鬼的他,注定了一辈子也无法触摸到明亮而温暖的阳光。
他最终还是轻轻地将窗帘拉上,将那一缕穿过窗帘缝隙照在少年身上的阳光完全隔离开了。
那是他第一次接近对他没有防备的伊兹。他记住了伊兹被太阳照亮的睡脸,也记住了伊兹脖颈间那一条反射着阳光的银色项链。
之后在他们第一次共度的那个夜晚,伊兹亲手摘下了那一条银色的项链。从此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这条银色的项链上所反射的阳光,也再没有被这一条银色的项链灼伤过。
他想要记住阳光的温度,这样如果他的灵魂能够跟伊兹的灵魂相遇的话,他就可以根据这个温度来寻找属于伊兹的灵魂。
伊兹……
柯洛的嘴唇缓缓张合着,无声地念着伊兹的名字。
他努力想要伸出手抓住这些照在他身上的阳光,但是却什么也不可能抓住。
他已经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手,也根本无法做出抓握的动作。
康斯坦丁看着镜像世界中的太阳终于升起,看着柯洛的脸上露出笑容,看着柯洛消失在阳光里。
柯洛并不是像其他吸血鬼那样在阳光下被灼烧殆尽,他躺在阳光下,有黑色的影子从他的身体中脱离出来。康斯坦丁迎着阳光仔细看过去,发现那些黑色的影子是一只有一只黑色的蝴蝶。
那些黑色的蝴蝶的翅膀看起来就跟柯洛背后的翅膀一样,它们在阳光中展翅而飞,最终消失在阳光里。
如同安里曾经在普罗凡塞之书中看到的幻境一样,柯洛化为了无数黑色的蝴蝶消失在了康斯坦丁的面前。
至此,安里在普罗凡塞之书里面所看到的一切都成真了。
只是莱文德已经没有办法知道这件事情了。
他已经无法知道那些他控制安里看到的未来居然真的实现了。
他已经无法知道由他所创造出来的那半真半假的未来居然全部成为了现实。
他已经无法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其实都一直没能超出普罗凡塞之书的记载。
想要掌控命运的莱文德,其实一直都在被命运所掌控着。
最终,柯洛留下的只有那一滩血迹。
除了那一滩血迹之外,没有任何能够证明柯洛曾经存在过的东西。
那些黑色的蝴蝶全都消失在了阳光里,如同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康斯坦丁的手里,只剩下了沾满了属于柯洛的血的那一枚黑色的戒指以及那一片原本应该是深蓝色的鳞片。
但是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去伤感,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柯洛牺牲自己,换来了康斯坦丁和卡诺活下去的机会。柯洛用他最后的力量,告诉了康斯坦丁只有他知道的秘密。
柯洛最后留下的是两个名字。
其中一个是——真理。
这个康斯坦丁预料得到,毕竟现在还剩下的能够依靠的人就只剩下真理。康斯坦丁回去找萨迦罗留下的戒指也是为了寻找普罗凡塞之书的残页,真理作为普罗凡塞之书所产生的意识,一定会对普罗凡塞之书产生反应。到时候说不定就能够依靠这一枚戒指和这一片鳞片唤醒真理,也许真理能够找到解决一切问题的方法。康斯坦丁不仅仅是把让卡诺恢复原状的希望寄托在真理的身上,也把复活其他人的希望寄托在了真理的身上。
虽然康斯坦丁其实根本不知道其他人到底能不能复活,但是康斯坦丁不愿意放弃。他已经确定了这是属于他自己的时间线,是他在流浪了这么久之后能够停留的地方。所以他愿意为了改变现在的一切做任何的事情,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愿意去做。
而柯洛留下的另一个名字是康斯坦丁完全没想到的。
柯洛留下的另一个名字是——蕾西。
是早该死去的魔法界中的少女,是以自己的生命为其他人争取到了未来,是无数次回溯时间只为了找寻自己想要找寻的人的魔法师。
康斯坦丁不知道柯洛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上提到蕾西。
是因为柯洛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死亡吗?
柯洛曾经亲眼见过蕾西的死亡,他也是当时唯一见证了蕾西死亡的人。
在面对着莱文德的攻击的时候,有巨大的黑色蝴蝶翅膀在蕾西的身后展开,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巨大的黑色蝴蝶。之后蕾西为了开启时空门,补足时空门缺失的力量,牺牲了她的生命。
蕾西的身体和她背后那巨大的黑色蝴蝶翅膀逐渐化成了无数黑色的蝴蝶,那些蝴蝶正是不属于魔法界之中的黑死蝶。
而那无数的黑死蝶,也在那血色的月光的照耀之下开始慢慢消失。
蕾西是消失于月色下的蝴蝶,而柯洛是消失于阳光下的蝴蝶。
拥有着同样血源的两个人,最后也以相同的模样死去。
但是康斯坦丁知道柯洛是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告诉自己这个名字的,柯洛既然提到了这个名字,那么就证明蕾西与现在的情况有着什么他现在还无法看清楚的联系。
康斯坦丁没有找到头绪,只能先带着他所有的东西来到真理的身边。
康斯坦丁拿到的,是那一枚黑色的戒指,是那一片深蓝色的鳞片,是卡诺腰包里的那些属于不同时空不同世界的各不相同金色和银色的硬币,是卡诺腰包里面的那一个他看不懂到底是什么的黑色的瓶子。
黑色的瓶子……
康斯坦丁拿起了那个他一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的黑色瓶子,感觉到了瓶子的重量。
并且在他拿起瓶子的时候,他感觉到了瓶子并不是空的,而似乎是装了什么液体。
瓶子,液体,蕾西……
康斯坦丁似乎发现了柯洛告诉他这个名字到底意味着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康斯坦丁手里的戒指和鳞片也发出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