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开不怎么沉重却上了很多道锁的门,小巧的银发少女则跟在我的后头,眼中虽然与刚才相较,多流露出了一丝希望,却又带着愧疚。

这里,在抵达只有三十几阶楼梯和几步之遥的案发现场前,我必须解释一个挺重要的观念,有些不嫌弃我身分的老朋友偶尔会传几封简讯给我,问我:

「你生活在红灯区那么久,红灯区是黑社会吗?够安全吗?」

不,红灯区完完全全不是黑社会,还有,红灯区很安全。

这么说吧:社会上有许多肮脏的勾当,那些是在社会最深处的,见不得人但却有不少人以此为生的黑暗面,例如:走私军火、贩毒、人口买卖......等等,这些偶尔你会在网路解密影片里看到的、绝对不敢相信的交易。

然而即便是这些东西充其量也只是「黑社会」的表面,里头还有更多至今尚未被发现的渗人秘密,「红灯区」跟他们相比,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红灯区」主要是提供某些「特殊性服务(自行体会)」的专区,也就是说,这里可能有毒贩、有黑道大哥、有你初中一年级的数学老师,任何人出现在这里都不是问题。除了偶尔争风吃醋而大打出手的酒客、放火烧我公寓的杀马特、把摩托车改成扩音喇叭让人不得安宁的飞车族外,这里的确没有太大的问题。

虽然我挺讨厌上述那些打扰我过日子的白痴,但不得不承认,我是挺喜欢这里的,这里的白天平静的像微风吹过深山中清澈的湖水。只要晚上把门锁好,以防止不想做心理治疗,而是想做掉我的醉汉冲进来,那便活的还算惬意。

回到正题,正当在我把最上头那个三角锁链锁打开;中间那个密码锁按开;下头的一般钥匙锁转开后,我的脑袋闪过一个问题:

「我为什么要安慰这个小姑娘?」

的确,我跟她无冤无仇,认识她不到五分钟,希腊名医西波克拉底著名的誓词「不可伤害」我也不确定适不适用于心理医生。我实在没有把她扑倒好躲避窗外的疯子开的枪,或者是帮她解决「被诅咒」之类的狗屁嫌疑这样的义务。

(注1:西波克拉底誓词规定「不可伤害病人」、「不可使用医生未明了之医术」、「不可与病患发生婚前性行为」等等。注2:西波克拉底为希腊名医,将医术从巫术、哲学中独立出来)

准确来说,我还是不懂为什么这一切会发生。或许,我只是对自己未来可能要一辈子待在这里,对着亲戚说「我是某个挂牌营业的职业心理医生,年收入破百万」这种谎感到厌烦;也可能是因为我害怕,害怕待在这红灯区慢慢在安逸的日子中腐烂;更可能说不定我只是想找死。

该死,明明已经过了青春期,为什么还要为了自己的存在感到困扰啊?我是不是太闲了?还是我的更年期比别人早了三十年来敲门?(骗人的吧,没人这么早的吧?)

想着想着头又开始痛了,连门都还没打开就快因为自己的思考倒在门廊了,这样还怎么帮助这小姑娘啊?

算了,干脆别想了。

我推开门,外面的空气一样糟糕,充斥着水沟里的呕吐物还有快炒肉类腐烂一整晚的的恶臭,我想绝对没有任何罗曼蒂克的事情能够在这里发生(哈,言情小说的夜晚幽会吃屎去吧),再次证明红灯区终究是红灯区,虽然没有太大的火拼,环境还是很糟糕。

我暂时停止我那憎恨一切的思考,要是在下楼梯时跌倒,在小姑娘面前可就没啥颜面了,之后的诊断也算是告吹了。

「卫、卫医师?」我大概下到二楼时,少女的声音传达到我的后脑杓。

「怎么了吗?」我不想回头,回头只会增加我跌倒的机率,事实上,我正在回想我上次爬下楼梯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喔,对,昨天因为头痛跑下去找那个蒙古大夫,想起来了,我真该死的健忘。

「我、我可以问你的年龄吗?虽、虽然有点突然...」

「二十三,大概是妳见过最年轻就自己跑出来开业的心理医生了,而且如果妳再更加认识我一点的话,你还会发现我的执照被撤销了。」

「是、是的呢!不、不过没关系!我、我才十八岁,就、就被他们说是诅咒了...啊啊!卫医师你怎么了,是我、我害你跌倒的吗?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我站稳了双腿,居然在最后一阶摔倒,还好目前看来没摔死,不然这小姑娘大概会真的以为自己带有诅咒,果然头痛就该叫老李上来找我。

「没,只是听到你这么小只居然已经是读大学的花季少女,觉得很不可思议,然后一时站不稳。另外,我已经打过三个算命师了,到现在都好好的,所以妳身上不可能有诅咒。」我拍掉身上的灰尘,话说我是不是该请一个清洁工帮我把楼梯间扫一扫了?

「不、不是的!医师遇到我可能,不,一定就是诅咒了!请把我赶走,在我开始伤害你之前!」她的眼中又开始泛出泪光,这是我最不想见到的情况。

嗯...她的语言结构是不是因为创伤后压力症候群开始有点趋向低龄呢?大概是因为她已经被严重灌输「自己有诅咒」这样的狗屁了,该死的媒体还有社会,明明都学过「子不语怪力乱神」还要天天扯东扯西的,耽误我的治疗。

看来又要我来骗小孩了,该死,我是心理医生,不是圣诞老人!

我转身,这里没楼梯了,所以我不必担心我会再跌倒一次,我半跪在她的面前,告诉她:「人生就是好几个谬误组成的,你懂吗?我不管其他人怎么说,你看,我已经被警察开枪过、在楼梯间跌倒过,妳来之前头还快要痛到死,我还不是好好的,搞不好是因为妳我才安全的呢!」

「真、真的吗?」

「当然,为什么不是呢?就像护身符一样嘛!」

「我、我是卫医师的护身符吗?」

「没错!等等让我证明给妳看,妳身上一点事都没有!」

看到老李低头沉思的背影了,我继续领着这个小姑娘,前往把柏油路染的一片血红的案发现场。

不过,我的头,好像没那么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