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义上,老李是我的学长;但实际上,他并没有完成他在心理系的学业(虽然我也差点被教授当掉),其原因是因为他的家庭认为心理系终究不适合老李这样的大汉,于是在他大二(我高一)那年,他的父亲帮他申请了警校,开始了他捍卫人民的一生。

至于我与他认识的过程,是在我刚被第二所中学辞退后,也就是刚成为学校里过街老鼠的那时,我透过找心理系学长以寻求工作,辗转便有份履历来到了他的手中。

他那时(也没多久)还是个小交警,听到我的故事后就毛遂自荐要帮我找工作,开始苦劝我要上进,别再因为讨厌闹钟就被学校辞退,在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我进了一所偏乡小学,展开我最后一次合法持有心理医生执照的辅导老师生涯。

怎么好像,一直以来都让别人失望...呢?

总之,老李这个人很喜欢嚼口香糖,他家乡杂货店的那种杂牌口香糖是他的最爱也是唯一坚持的品牌,从当交警到一路爬到刑警,都是口香糖不离身,也造成了我每次跟他见面或者是谈话时,他口音从没清楚过半次这样的尴尬情况。

最妙的是即便这牌子在之前的食安风波中被官方点明,他依旧天天吃、当饭吃,好似这事从没发生过,搞得我都不好意思跟他讲了。更强大的是,街头巷尾的小吃店只要一播出有关那杂牌口香糖的内幕,他就气得摔碗筷走人,口中还念念有词。

关于老李这个人的有趣之处实在是说来话长,从他对口香糖的坚持大概也能推知他为什么拥有当刑警的实力;从他对我的接纳也可以看出他异于常人的眼光(当然,我让他失望了,我很抱歉)。

他是个喜欢碎碎念的人,最难能可贵的就是他到现在都还与我维持这段友谊,不会因为我只是个躲在红灯区靠招摇撞骗以苟延残喘的「心理医师」而与我断绝关系。

好了,我想介绍就到这里,还有一具警察的尸体以及大片的血迹等着我去鉴赏呢!

「大刑警,情况如何?」我刻意微微弯腰保持驼背来试图让我不那么显眼,这样才不用被众警察的目光扫射,当然那只是心理学上的「安慰剂效应」,跟鸵鸟心态差不多。我一跟老李打招呼,马上就成为众刑警眼光针对的对象。

没办法,这里本来就是治安混乱区,为了几个酒女争风吃醋而大打出手也是常有的事,突然看到一个穿西装打领带颇正经的消瘦男子从一旁的公寓里走出来,怎么想都不对劲。

「我见狗更产的(我见过更惨的)。」老李依然嚼着口香糖。他家乡杂货店那种杂牌口香糖的香料不多,所以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并掺着一股诡异刺骨的却又似有似无的薄荷香,就我对他的观察,他现在非常很焦虑,从他上下颚的激烈开阖就看的出来。

「我对你的刑警史没啥兴趣。咳、咳咳,你最好赶快让我离开,然后跟我解释这小姑娘到底怎么回事。我是一个从来没看过人自杀的心理医师,应该说大部分的人一辈子都不会见到这种...我就直截了当的说了,狗屁,所以我现在很想吐。」

我没说谎,比起处理过大量案件的老李,我在「直视非正常死亡的人」这个方面真的是小巫见大巫,充其量也就看过大学教授放在投影片里的几张「情绪失控自杀案例」罢了。而且光那个礼拜我就有三天从恶梦中惊醒,看来我的梦魇又要回来了,谢谢佛洛伊德。

「即死(使)四(是)住在这种鸟地方也得看点猪(书)啊,卫凌兼(先),这女孩从三个月前开始周遭就不断发森(生)诡异的祝(自)杀案,传遍大街小巷搞得人心惶惶,一些民综(众)甚至偏七(激)到要求我们把她列为重刑万(犯)。基于人道组(主)义我们得帮她早(找)个心理医生,问题在于...」

(我受够了,我接下来都会直接帮老李翻译,省略掉那些括弧吧!)

「对了,小姑娘,妳能先到旁边坐会儿吗?看看书啥的,大学的课业不是困难到必须拼死拼活学习,以在及格边缘挣扎吗?」我可是有看报纸的红灯区无照心理医师,所以我忽略掉老李的解说,走到小姑娘的面前,让她先去歇息会儿。

她手上还抱着那只泰迪熊,娇小的身材让泰迪熊看起来居然有些雄壮威武,银色飘逸的长发如丝绸般飘逸,双眸中带着惭愧与惊惧,如此绝世美人竟被社会大众这样对待,让她白皙娇嫩的脸庞更添一丝哀愁。

嗯,对,然后她开始把手放在空中挥舞,说道:「卫、卫医师,我、我觉得我还是待在这里避免你、你做,怎么说呢?傻事吗?呜呜...还、还有啊!人家可是全中文系第、第一名的!未来想成为职业作家呢!」这小姑娘从遣辞用句、体型、行为来看,都不像一个正常的大学生啊!更别提系上第一名的那种!

还有想起我的大学成绩...好几次都是靠作弊过关的,这可真是无颜见小姑娘了,我还是个人吗?

「于是便是这样子啦!卫凌先!你的老毛病又犯了!听着,这女孩子的双亲都...自杀了。」老李从口袋里掏出口香糖的包装纸,土黄的锡箔纸印着「口香糖GUM」,凑到嘴边把已经被口腔凌虐到惨白的口香糖吐了进去,随后包好,塞进口袋,再拿一包开始大嚼特嚼。

「请允我节哀顺变。」我望向小姑娘,深深的一鞠躬,满腹歉意的说。

她点了点头,并没有发怒,只是原本还燃有希望的眼神又变回颓丧。

「我继续,这女孩的母亲是英国人,在中英两国都有小小的生意,也有一比数目不小的存款,于是这个家庭的唯一幸存者--也就是在你面前的这位小姑娘,马上就被其他家族成员怀疑是杀人犯。毕竟她的双亲并没有情绪或精神上的障碍,婚姻、经济状况也不只是良好。就社会大众的角度而言,没有自杀的理由。」

「还有呢?」我看了看小姑娘,她并没有悲从中来的倾向,不论是遭到怀疑还是双亲身亡,好似只在他的心中激起一小片涟漪,没有掀起滔天巨浪,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社会局那些义工开始帮这小姑娘在救助中心寻找肯帮她辩护或提供她生活所需的善心人士,但是...」老李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深深的叹了口气,薄荷的味道再次开始与鲜血化合。

「别给老子卖关子!但是什么!」

「但是那些跟这个小姑娘接触过,不论是交谈、金援,或是你任何想得到的,被视为交流的行为,进行这些行为的善心人士,都她妈的自杀了!」

「啥?」

「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啊!搞得连救助中心都不敢收留她,她差点死在街上你知道吗?总之,我们这间小警局,在刚刚那两个自告奋勇的同仁帮助及看护下,一点一滴得让这小女还恢复精神。并收到上级指示:『在社会舆论平息前,先把这小女孩安置好,最好带她去看个心理医师,确定她的精神状况,尽快平息社会舆论。』」

「可是他们也死了。」

「没错!而且他们的死法越来越奇怪,比如她的父亲...等等,这位小姑娘,您会介意吗?」

我看了看她,她微微的摇摇头,眼里却再也止不住泪水,蹲了下来,开始进行佛洛伊德面对需求无法满足所进行的折衷方案--退化,也就是开始哭泣(我想,如果是我,在这里也会退化)。

该死,我得做些什么,病人如果真正觉得自己活着没意义的话,那便会选择「解脱」,也就是一死了之,然而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情况。毕竟心理医生还是以顾虑下病患的内心为工作,而非满脑子铜臭味用花颜巧语骗你的钱(我说的就是算命师)。

冒着被控诉性骚扰的风险,我开始轻抚她的秀发,让手指缓缓的延着长发梳落,就像...就像一位母亲(?)。

她像只受惊的小猫看着我的眼睛,眼里闪闪的宝石从眼眶溢出,顺着脸颊滑落,多么惹人生怜的娇花!

有那么一瞬间,人类会感受到自己不是孤单一人,所以他们会开始对着可以信任的对象嚎啕大哭。小姑娘也一样,把脸埋进我西装的衣袖理,就开始发出你在妇产科里随处可听的声音--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不会英国民谣,我也不想在有一堆带着武器的警察瞪着我的情况下,清唱你儿时的安眠曲,所以我便这样持续的梳着她的头发,任由她把泪水抹在我充满酒味的西装上。

过了一会儿,她哭累了,我把她轻轻放到楼梯的台阶上。

「卫大师,我们可以开始了吗?」我走回老里面前,他双手抱胸,一副「你很厉害嘛!」的表情。

「当然,还有,那只是我工作中的一部分。」

「西波拉克底不是说...」

「不要再调侃我了,正经点行不行?」

「好吧!她的父亲割腕,两边都割,好像怕自己死的不够快似的,对着自己的喉咙又插了几刀;母亲上吊,用的却是缝线,我们到场时,那条线几乎把她的头割下来;剩下几个跟她来往过的,有突然打开班机舱门跳机的、开车去撞加油站的;把强酸喝下去的...实话实说,这是我处理过最惊悚的案子。」

「该死,我有权力看他们死亡的位置以及时间吗?」我下意识看了看表,十一点五十五分,照顾女孩子怎么消耗我这么多的时间?

「我只能给你我们交给媒体的版本,不过我敢保证,时间地点都是正确的。还有,你要作什么?」老李从警服前口袋掏出一张皱皱的纸递给我,顺便换了一片口香糖。

「我不相信什么鬼神附身,也不相信那样的小姑娘会对她的亲生父母痛下杀手,所以根据唯物主义,一定是有人刻意孤立这个小姑娘。」我打开那张纸,露出里头的A4影印纸。

那是一张地图,上面密密麻麻点了几个小红点点,旁边潦草的用官方黑色钢珠笔写了几个日期、时间,看似杂乱无章,然而聪慧如我,还是看出了一点端倪。

「学长,你还记得催眠术吗?」我再次确认过点点的分布,看来我的推测不是侦探片里的瞎掰剧情。

「记得啊!卫大师,大二那年我另外修生物学,我觉得那跟巴夫洛夫的实验有点像。就是那个在喂狗时摇铃铛,狗会流口水,久而久之,狗只要一听到铃铛声就流口水的实验。」

「就跟你说别再侃我了你还侃,不过没错,真正的凶手利用催眠与巴夫洛夫的条件反射来构成自杀的暗号,利用条件反射让人精神紧张,然后利用在紧张状态下特别有效的催眠让他们走向死亡!」

「哈雷路亚」的钟声从远方的教堂传来,无数白鸽飞过塔尖,行成徐志摩笔下的欧洲风情。

「没错呀!卫大师你真是个天...」老李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甚至如同燕语呢喃。

「嗯?老李你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