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连「卫大师,你真是个天才」这句调侃都没说完,就突然低下头,一语不发。已经被他灵活下颚咬成惨白的口香糖从他口中带着一缕口水掉落在地,微风一吹,口香糖竟如风滚草一般,在地面上缓缓滑离我的视野。

时间好似忽地停止了,所有的警察都分别停下手中的动作,紧接着是一声声清脆的,手中物品落地的声音。几个先抓到风声的报社,连照都没拍完,见了这情形便立刻跳上摩托车;红灯区来凑热闹的地头蛇、老鸨,几个发觉不对劲,一溜烟跑没了影;至于我呢,还没搞清楚现在的状况,意思是说:我知道情况不对,但我的好奇心驱使我待在这里。

一些牛皮纸袋在地上摩擦出沙沙声,公务机关使用的牛皮纸袋很高级,然而在红灯区潮湿、阴暗、混和着酒精与烟草的柏油路上,他看起来是多么地势单力薄、形单影只。

跟我,一样?处在一堆刑警之中不知所措?

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如果我的推理是正确的话...

如果巴夫洛夫的实验是可信的话...」

远方钟声是凶手使用的反射来源,老李与他的这群刑警手下已经长时间侦办这件案子,养成了听到钟声便会神经紧张的条件反射,就跟地板上那个下体被打成碎屑的遗体一样。如今钟声响了,他们接下来该不会要...

自杀!他妈的!他们要自杀!

凶手在哪里?他是用什么东西下达自杀命令的!催眠的确是催眠,但总要有个提示才能触动人类自我毁灭的开关啊!更何况这钟声我少说也听了一年,他们肯定有受到额外的「暗示」,那狗娘养的王八羔子到底藏在哪里!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成问题,我迅速按住老李的右手,他跟大部分人一样是右撇子,尽管他会去的餐馆老是播出「左撇子比右撇子更聪明」的实验结果,但他还是没有提起性致去训练自己的左手。

我没办法救那么多人,条件反射混合催眠术的范围实在太广,这几个跑龙套的警察应该都是死路一条。救了他们,事后他们还得写报告澄清自己的心理状况再被解雇,搞不好连我这个地下心理医生都得跟着丢工作、被再教育,只有保住老李,才能保住真相。

「老李,你他妈还在里面吗?还是要我抽你几个嘴巴子帮你醒醒脑!」我用力压住它自然下垂的右手,不给他一丝挣扎的机会;嘴上讨了些便宜,是因为虽然知道电影里那些假戏真做一点都不管用,不过还是多少尝试下的安慰剂成效。

老李还是一动不动,活像一棵死槐树。

而我则直盯着他的脑门。我与他活像在儿童乐园摩天轮上的恋人,四目相交又一言不发。当然,我不是个同性恋者,而他也只是个可能会拿出手枪自杀的刑警头头。

突然,老李左拳飞起,把我左脸颊打得火辣火辣,往后一摔,后脑勺直接砸在了充满呕吐物与酒精味道,还因为潮湿而长了不少青苔的柏油路上。

「该死!姓李的你就这么想死吗?」我大吼,发出的声音满是恼怒。

我把眼前的金星抖掉,在极度晕眩的情况下睁开眼睛,逐渐对焦模糊的视线。然而映入眼帘的一幕却是:

他使劲把右手从我手中抽开,掏出了腰带里的枪。

「不要!」我大喊。

「碰!」清脆的枪响附盖了我的声音,我也因为人类天生的反射机制,闭上了眼睛。

我以为打开眼睛后,会看到那家伙已经跟地板上那死人没两样了--气管被开几枪,下体被射断,脸上挂着「衣带渐宽终不悔(此处指打断自己下体)」那样的怪笑。

我刚睁眼睛,还没来的及看老李的脑门或气管是不是被子弹开了两个窟窿,右手臂就传来极大的痛楚,一看,乖乖不得了,我中弹了!

难不成...老李跟这几个家伙被催眠的指令不是自杀...

而是杀死我!

我再次望向老李的眼睛,此时的他仿佛收到指令开始进行演算的电子计算机,眼中可能闪过一丝狐疑,却迅速转变成自信。

我并没有太多时间去一一「欣赏」其他刑警的眼色,因为紧接的枪响并没有给我任何思考时间。地面上,打在潮湿柏油路的弹孔渐渐多了起来。

这里要庆幸他们才刚被催眠,准度不是太好。除了老李这种受过专业训练,距离又离我不到半公尺的专业刑警大队长才能迅速反应过来,并开枪打中我,不过这对我而言可是极大的不利。

脑袋空转了一下,就像在深夜看到大卡车朝你冲撞过来那般,好多生命的瞬间在眼前闪过。还好我终究是个曾经领有执照的心理医生,虽然愣,但是很快意识到自己被打到的是右手,不是脑袋。

所以只要脑袋还在,人类的反应就可以说是智慧与肾上腺素的完美结晶。

思考从一片空白中回复,回过神来,再次看见的是老李的枪口,这次他总算是对准了脑门,准备一枪把我崩了。

只见他右手手指准备微微抽动,这时我知道再等,就得去奈何桥上等孟婆了,于是我一脚踢了老李的跨下(你自己不打断没关系,老子帮你踢断),这时候也顾不得啥朋友之间的友情了。

总之,老李的准度立刻归零,弹匣内的子弹在吃痛下随意击发,接着痛苦的用双手护住跨下。这是属于人类的天生反射,跟巴夫洛夫的条件反射可不是同一类的,所以催眠者无法影响。

我知道有些催眠师能够完全麻痹掉被催眠者的神经,使他们完完全全处在「梦游」状态,这时人就会变成傀儡,只能任催眠者使唤,完全丧失感官。很多跟心理学犯案的相关文学创作,多少都会用到这种催眠,不过世界上真正能练成这种高度的人,还是不多。

回到正题,老李的此状正合我意,我慌忙而狼狈的起身,左手把重心不稳的老李拉了过来当挡箭牌,接着向着楼梯间狂奔而去。

其他几个被催眠的警察准度虽然逐渐回复正常水准,在催眠的控制力下依然向我疯狂击发着手中的枪,但我背后可背着个老李,三四枪都打到老李的身上,其余的二十几枪则在我面前的水泥墙上,打出好几个弹孔,碎屑满地。

约莫三秒,老李痛苦的呻吟逐渐微弱,不过他的牺牲并非无谓,因为我终于跑了二十几公尺,到了公寓的楼梯间。

「老朋友,抱歉啦,这不是针对你,是针对你开的那一枪。」身后的警察离我约有十五公尺,我躲进楼梯间后,跟老李简短的道个歉,虽然我知道他听不到。

我没有关上防火门,是因为关了也没用,对方个个都是破门高手,区区一个红灯区高龄大楼的防火门,对他们而言根本是形同虚设。

语毕,我转身,接着去确认还躺在楼梯上睡个香甜的小姑娘。

「小姑娘,醒醒,妳没事...『碰!』王八羔子!你就这么想杀我啊!」突然,我左腿一疼,低头一看,已然中弹,吃痛一跪,如凶兽般发出嘶吼,回头望向老李。

他的脸上,挂着跟柏油路上那具尸体一样的狰狞的狂笑,手里的那把九毫米手枪,枪口还冒着烟,就像徐志摩笔下小村的炊烟,不过是冲着我来的。

而他即使身中六枪,跨下被打,现在却正在换弹匣,看来他是真想致我于死地。

我用力把门摔上,即使吃痛,也不忘对着他的脸踢了一脚,然而他的脸上仍然挂着那幅惊悚的怪笑。

「卫...卫医师?你、你怎么在流血?是我的关系吗?真的!真的!非常抱歉!」

「嘘!小姑娘,上楼我会再跟妳說清楚,先别激动,我还好好的,看,我这不是还可以上楼.......啊!该死!小姑娘,虽然这样说可能有失我地下心理医师的身分,但是,妳可以扶我吗?」我听到后方的皮鞋声逐渐接近,也顾不得面子了。

「好、好的。卫、卫医师,小、小心点。」

「听着...啊啊!我的手,总之,我们得想办法...」在小姑娘的搀扶下,我一拐一拐的走到了二楼。楼下,沉重的撞门声开始响起。

「卫、卫医师,您、您说什么?」

「我们得想办法......活到下次钟响,不然就等着被...打成筛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