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伊蒂娜丝?」轮椅的高度与伊蒂娜丝所躺的那块平台同高,我可以充分的欣赏她那不怎么变化的脸色,说也奇怪,即使研究指出「微笑可以使他人舒适」,我却还是认为微微忧郁的伊蒂娜丝令我感到舒服点。

大概是因为现在生活中,庸庸碌碌的小浑蛋们每每都用微笑打招呼,再每每用微笑杀人于无形。

例如我家楼下的酒女,总是露出那副贪婪的嘴脸把胖秃头的前揣入怀中;或者是我高中的化学老师,总是笑着笑着就把一章上完了;又或者是电视上那些知名艺人的嘴脸,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什么...事...」她面对着漫天的星斗,缓缓吐出对我的回应。黑色的长裙、洋装,混合着那长短恰好的漆黑秀发,在被夜色与星光染成洁白的水泥平台上,构筑成了一幅优雅的水墨画。

如果我高中时期的地球科学不是靠著作弊以及抄报告及格的话,我想我可以靠着数星星跟找星座来消磨下这段淡而无味的时间,而不是坐在轮椅上却对着这郊区外的点点星光一言不发。

可惜自从我初中做完「个人智慧检测表」发现我的「空间智慧」是正常人的一半水准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碰过关于天文学与地球科学的相关书籍了。毕竟所谓「空间」对我的定义,大概跟伊蒂娜丝对「笑容」的定义相差无几。

现在想想,如果当年我秉持着「人定胜天」的态度,而不是「贝多芬又没有打棒球的天赋,我也没有学空间的天赋」这样的消极心态,搞不好就不用在这屋顶上苦苦等候黎明的到来。

运气好一点的话,说不定还可以混到医学院、商学院,现在估计就跟那几个天天上电视的百万富豪没差多少了,搞不好还可以天天...嘿嘿。

不过假如现实中的我真是那样的勤劳好学、那样的兑自己充满信心,现在我大概就会是楼下某个拿着手术刀乱挥的神经病了,可见「未雨绸缪」对无照营业的心理医生多么重要。

「卫凌先...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傻笑...是不是又...想到高中的...成绩了?那些又...不重要...快点问... 」伊蒂娜丝从屋顶上坐起,劈头就是一句对我的致命伤,看来如果有幸,只是有幸,跟伊蒂娜丝结为连理,我最好把我的生理机能全停掉。

「我从三年前,妳离开的那天开始问起,妳没意见吧?」我强装镇定,希望我眉间的那滴冷汗离伊蒂娜丝的是现越远越好。因为我突然感受到伊蒂娜丝的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冷冽,希望这只是我的错觉。

「可以...」她转过头去,再次希望她刚刚没有把我的心读个彻底。

「咳咳,那么首先,我想知道三年前,妳到底去了哪里?」你可能会觉得这问题毫无价值、毫无意义,跟电视上记者的问题差不多。但事实上,我正在考虑要不要把我的真心想问的问题说出来,而因此陷入艱困的挣扎。

如此困扰我的那个问题是:「妳为什么没告诉我妳要离开了?」

毕竟这样实在太难为情了,在这个两性平权当道的年代,我说出来这种老派爱情电影的台词搞不好会去坐牢;坐牢倒是不打紧,我身为一个无照心理医生,进去过几次还不是被放出来了。

重要的是伊蒂娜丝如果就此认为我是个对她垂涎三尺的变态男子,那可就覆水难收了。对两性关系的难捏我必须要有技巧,力度得宜才不会引火烧身,这点道理我多少还是懂的。

所以即使我是个心里多少有点问题的心理医生,而且在身重十八枪后从医院里醒来第一眼便望见她枕在我的胸上,还对着实习用人体骨架窃窃私语...

我依然对这个问题难以启齿。

「呜...」嗯?不对?那小姑娘不是应该还被锁在我的房间里吗?这里怎么会有女性发出如此其妙的声音?伊蒂娜丝可不是那种说害羞就害羞、情绪波动剧烈的小姑娘,这里...该不会有其他人!

正当我翻找半天才发现我根本没带枪,所以稳被告知伊蒂娜丝晚点再告诉我答案时,伊蒂娜丝却忽然「唉!」的一声。

「因为卫凌先...你是...自卑的人...告诉你的话...你一定会来...机场....送行...我希望...接下来.. .进修的三年...想起你时...你永远...都是快乐的...」伊蒂娜丝一字一句说这话的当下并没有转过头来,碍于我的伤势以及伊蒂娜丝的隐私我也不能把轮椅推到她面前,所以无法看到她的表情。

不过我无照心理医生不是当假的,透过她微微颤抖的左手,我知道她大概是娇羞了。 (希望是娇羞,因为教授说过,不是娇羞就是狂怒,当时我正好睡到一半,有没有其他种我是不知道。虽然我是无神论者,但是老天啊!拜託是娇羞!)

不过等等,我知道我很自卑,打从我一开始进入教育体系然后在学业上被花式惨电开始,就在经济、成绩上备受歧视,但是这跟伊蒂娜丝不告诉我有啥关系?

「卫凌先...你害怕...有比你...更优秀的人...把你所爱抢走...简单来说...就是...控制狂...」即使我很确信我有控制狂倾向,曾经欣赏过的几任对象也都是这么告诉我的,但从伊蒂娜丝口中说出来还是怪扎耳的。

等等,她是不是说了「所爱」?

「好...我是控制狂...先别谈这个了,说说看在我身中十八枪倒地以后,都发生了些什么?那几个警察应该有把小姑娘救出来吧?」我必须冷静,冷静,孤男寡女在郊区医院的楼顶啥的,怎么说都是老式爱情电影的旧梗了。

我可能被催眠了,打从开始听到钟声时便是如此,可能接下来在最煽情的那一刻我会被推下楼顶;又或者我其实正在参加了一场奇怪的真人秀,内容是「被久未见面的女性甩掉」之类的耸动没营养节目。

但愿不要。

接下来,因为伊蒂娜丝的断句构造,所以我大略的写从我开始昏迷到现在被困在医院顶楼期间发生的事。

首先,那些警察似乎都死了,自杀,跟据伊蒂娜丝的说法,死状跟一楼躺着的那个没啥差别,都是打断自己的下体,不幸中的大幸是伊蒂娜丝有帮那小姑娘做些防范措施,免得她受到太大的心灵伤害。

至于老李嘛...很遗憾,即使他当时身中数枪所以解除了催眠的自杀指令,但是几天前医院被人纵火把血库跟他的病房烧得一干二净,就这么壮烈牺牲了。纵火的医生被逮捕后表示自己完全没印象,估计也是催眠的影响。

看来,我的推理有误,或者是凶手用某种方式改变了指令。

小姑娘目前在她个远房亲戚那儿,估计麻烦事还有很多,根据伊蒂娜丝的叙述,那对夫妻看起来对小姑娘避之唯恐不及,如果不是塞了一堆补助款,估计他们也不收人。

当然,伊蒂娜丝确认过那里没有任何钟塔或是能够引发大型催眠的景点,除此之外,还派了几个她亲自认证不会被催眠影响,还跟老李多少有些交情的小队去那儿守着,一有状况马上回报。

毕竟小姑娘现在要钱没钱(遗产已经被其他几个近亲抢光了,小姑娘一个刚成年的中文系大學生,怎么跟那群老秃鹰斗?)、要权没权,估计凶手是垂涎她的美色...大概吧...

不过说到「交情」,我倒想起了一个人,他现在估计也在这栋大楼里,如果找到他,凭他那副韩战老兵的身手,应该可以直接杀到一楼。

算了,没事别找事做,说不定阴沟里翻船就是这样。

正当我觉得可以喘口气开始跟伊蒂娜丝聊些比较「青春」的话题,把握当下让彼此好好互诉忠肠时,伊蒂娜丝洋装口袋里某个东西突然发出了震动声。

她转过头来,拿出了一个闪着红光的通讯器。

那东西看起来就很粗制滥造,大概跟咖啡厅里那种提醒你去取餐的玩意儿差不多简陋,根本没法通讯,最多就是知道对方要传讯息给你,根本无法呼叫支援。就算叫了支援,到时候来人又被催眠,谁救谁还不知道呢。

不过我还没发表完对这种低劣科技的批评,它却开始闪着诡异的红光,并发出震动。

言归正传,当我一看到此景,顿时就傻了。怎么说曹操,曹操立刻到,这年头北方水路也没发达成这样啊!

「卫凌先...你想怎么办...」伊蒂娜丝的脸颊在月光的轻拂下,仿佛依稀还有些殷红,不过现在可不是对这种事感到开心的时候。

「还能怎么办?下楼吧!我们得逃出这栋大楼。」我深吸一口气,望向身不见底的楼梯间,底下传来的叫唤声、哭喊声,再加上那股阴暗,仿佛人间炼狱。 「越快越好。」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