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蒂娜丝说她要先去处理下那个通讯器,毕竟一直让那破玩意儿叫半天,吸引一堆神经病也不是办法。

我简单的回应一声「好」后,便回过身来,朝向那枯井似的楼梯间继续观察着,顺便打量待会儿要用哪种方式下楼梯才可以在伊蒂娜丝前不失面子,又不会撕裂我的枪伤。

「卫凌先,俗话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脑海里一冒出这句教授说过的台词,我就认命了,因为大脑也是非常懒惰的玩意儿,而这种想法的诞生通常象征「你的大脑不会再继续思考更好的方法了,你自己好自为之」,看来等会儿大概得一边柱着拐杖一边忍痛向下。

「别让伊蒂娜丝那么美好的女性搀扶你啊,你已经耍废了二十三年,别再给任何人添麻烦了。」经过脑袋的提醒,我决定甩开一切烦恼,继续思考在楼梯间中可能会有哪些工具能让我走得更快些。

不过越是思考,就越是碰壁,「第三根拐杖」、「货物升降梯」等等都被我一一否决,最后干脆啥也不想,直勾勾的看着楼梯间,等待伊蒂娜丝。

眼前是一片混沌,如果有些不怕死的青少年想亲眼见证某神话中那些奇形怪状的外神,来这里对着无尽的死寂与黑暗,我相信一定看的到。前提是不要被隔壁的塔楼催眠,也不要被底下的疯子们捅死。

正当我还想从这片深邃黑暗中试图看出一点端倪时。

隔壁的塔楼又敲钟了,我的心头一紧。

还好,我很快便松了口气,因为这次并不是熟悉且害死一堆人的「哈雷路亚」,取而代之的则是贝多芬的快乐颂,也就是我那红灯区五层楼公寓三楼之三的电铃声。

不过我随即又眉头一皱,不会有教堂在三更半夜敲钟的,这明显是凶手敲的。

这凶手的逻辑真奇怪,这里并没有人有着听快乐颂的习惯,即使有,在刚刚的催眠中也中箭下马了,再敲一次并不会让被催眠者的精神敏感度获得提升,也不会增加他们的攻击性。

「该不会这家伙也有病吧?」我耸了耸肩,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了几声,对于自己那命中率极低的推测表示出不屑。

「有病?跟你一样吗?卫凌先?」我对于这戏谑且透着一股寒气的语气,记的比父母那声「小卫!晚餐好了,叫你奶奶来吃饭!」都还清楚。

我缓缓转过头,我知道「一点一滴」这个成语肯定不能用在这里,但是我却觉得用「一点一滴」来形容我转头的速度,可是一点都不为过。

果不其然,我高中时期的那个胖室友赫然站在我眼前!

不过现在的他不再是那个高中时期一脸屁样的小鬼头了,他身穿医师长袍,那块肥油的左上方还别着写有他名字的名牌,上头写着「外科主治医生」;曾经有着小光头的头顶现在顶着抹了一卡车发胶的偏分头,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嚣张模样活像某个日剧里的律师。

我傻了,却又瞬间从「傻」中回复,并用力打了我自己的脸颊,很痛,看来是真的假不了,不过鉴于上帝说过「如果有人打了你的左脸,你要把右脸也给他打」,于是我再打了一次自己的右脸。

也很痛,而且不知道是过度慌张所导致的用力过猛还是其他原因,我的手掌上都是血,用已经染血的白色衬衫去擦,鲜红色一条,才发现我他娘居然把自己的嘴角打出血来了!

「你这小王八蛋怎么在这里?伊蒂娜丝呢?」我的声音里肯定夹杂着惊恐与讶异,即使我一点都不想表现给这个死肥猪看,但它们就这样从我的一字一句中流出,然后被那死肥猪吸收。

「你还是一样无用呢,卫凌先,看看你身上的这些伤口,怎么啦?」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向我走近一步,还戳了一下我柱着拐杖的肩膀。

我手臂吃痛,当即失去平衡,颓然跌坐在地。

我忽然觉得,那些曾经说我很愚蠢的同学、嘲讽我为大学心理系之耻的教授、当着其他应征者把我的执照给丢进碎纸机的试官,好像都没有错。

「你好像也看出来了呢!继续想吧!你的『功业』...」他蹲下来凑到我跟前,他看着我的眼神仿佛在看流浪动物医院里的被雨淋湿奄奄一息的小狗。

我不敢,也不想继续望着他,眼睛虽闭上,却仍然挡不柱如潮水般溃堤的想法。

我一直都在掩饰,打从伊蒂娜丝,不,应该说是打从我开始无照营业后第一个病人踏进了我的心理治疗室开始,我就在掩饰。

伊蒂娜丝说得对,我很自卑,害怕我所爱之人、事、物都被比我优秀的人抢走,这种自卑并非毫无原因。

我本来就很无用,从各种方面来看,都是如此。

一年前,在几个月内连丢三个工作,还被冠上「反社会教育者」的骂名,甚至被母校发下了逐客令,将我从当届毕业生与校史上完全移除,成为了红灯区里的一只过街老鼠。

让贵人兼好友的老李为了我的工作忙得焦头烂额,偶尔还要请他来帮我无照营业的行为开脱;即便他对我是如此的关照,在他生命的最后,我除了回报他几发贯穿他身体的九毫米子弹以及那胯下一脚的踢击外,还是一事无成。

三天前,把小姑娘一个人锁进了自己的起居室,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变态强暴犯,拿着一把左轮手枪想要以小博大,结果却一枪没中,反而被打成筛子。答应她要让她之到诅咒的真面目,到现在却还是只字未提。

真是可悲的一场秀,在这快节奏的现代中,应该会被媒体跟知名导演拿出来好好批斗一番,然后再被几个跟风的市井小民踩上几脚,最后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还没完呢,接下来每次有烂片拍的跟我的人生一样烂的时候,我们就会被交叉比对、放大检视,直到有天,某个比我更加无能的家伙出现。

我颤颤巍巍的起身并睁开眼睛,大概是心理作用,我居然觉得冷风好似从我腿上的枪伤徐徐吹过,发出「呼--」的声响,如果我的人生是场荒腔走板的老式舞台剧,估计等等我把裤脚一拉,就可以看到那儿真有个洞。

「然后底下的观众会发出嘘声,我会在臭鸡蛋与过期奶油派中颓然离场。」

不知道为何,我突然有种想把裤脚拉起来,看看那儿是不是真的有个洞在的冲动,但愿这只是心理作用以及我长期偏头痛的效果,而非我真的认为我的人生只是场荒腔走板的舞台剧。

「如果有呢?要怎么办?」

我的眼睛似乎失焦了,过了一会儿我才理解到我原来哭了。

「真他妈的,太可悲了。」我重新聚焦,好看清楚阴暗的楼梯间,这里的楼梯间是非常旧式的那种回旋楼梯间,又因为地处郊区,所以没有架设安全网,跳下去便会坠落深渊,然后摔成肉饼。

「你知道该做些什么,卫凌先,你虽然笨,但是可没那么笨。」那死肥猪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手脚并用,踩上了第一阶栏杆,被老李击中的左腿吃重,痛的我抬不起来。

「卫大师,你在等什么?这可不是啥困难的谜题。」老李嚼着口香糖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那带着枪伤的左腿虽痛苦,却还是攀上了第二阶栏杆。

「卫医师...唉!」小姑娘稚气又没有自信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原本她的声音应该要充满希望,就像刚得到那只泰迪熊的神情一样。

我左腿用力一蹬,站上了最高阶的栏杆。

我回头一望,我知道我的命运无法改变,就如同《布兰诗歌》中〈O Fortuna〉一章中唱道:「命运已击倒最勇猛的勇士,使其与我一同悲泣。」但是还是可以看最后一...

「卫凌先...都几年了...还是...一样笨...」伊蒂娜丝站在我的身后。

「啊!」我先是一傻,只觉三魂七魄几乎都被吓光了,身体不由自主的向着深渊摔去。

伊蒂娜丝好像也没料到我会摔下去,虽然还是那副带着眉头微微皱的脸,却还是急忙伸出右手来拉我。

然而一切都已然太迟...

「卫凌先...我的洋装钱...要从你的薪水扣...」伊蒂娜丝和我靠着墙,激烈的喘着粗气(其实只有我在喘),她拿着她洋装右手的袖子,即使脸上挂着忧郁、语气应该要愤怒,但还是掩盖不了劫后余生的轻松气氛。

「那是被妳吓到的,不能算我的过失!妳知道妳那表情很...」

「很怎样...要不是...有我的表情...你早就...让快乐颂...为你快乐送终了...」

「噗哈哈哈...这是国外三年进修学到的双关语笑话吗?」

我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真心感谢着伊蒂娜丝,要不是有她那副标致性的表情与语气,让我还有所留恋,我可能早就跳下去了。

话说,那个凶手居然这次想用快乐颂把我给摔成肉饼,好啊!这仇老子铁定要报。

「卫凌先...」

「走吧!难得我们都穿得如此正式了。」我站起身来,对着伊蒂娜丝伸出我的手。

她犹豫了一下,我感觉我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

接着,她作出了我意料之外的举动。

她拉断了我的袖子,再牵起我的手起身,眼里的忧郁中好似写着「看看你要怎么应对」。

我舒了一口气,笑道:「难得我们都穿得这么正式了,总要参加某个小王八羔子的审判过程,或者是葬礼吧?你说呢,伊蒂娜丝?」

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扶着我,开始往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