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凌先...真不可靠...的男人...」伊蒂娜丝紧紧靠着堵住手术室大门的铁制资料柜,黑色洋装的裙摆随着外头发狂的人群冲撞而一晃一晃的。
血腥味混着暴怒与恐惧的嘶吼,从门缝里透进来,每在我们三人的鼓膜震动一次,门就会跟着撞一下,伊蒂娜丝与铁柜跟门的距离就越远。
可惜在这种情况下我的脑中并没有出现正经的内容。
我的眼神突然散乱,大概是在极度恐慌下翻了白眼,想起高中时期我还挺喜欢恐怖片的,尤其是僵尸末日题材的那种老哏恐怖片,隔着萤幕听着那惨绝人寰的惨叫,来揣测人物们绝望的心理状况。
恐怖片是透过「不对等的猎杀以造成死亡」为条件,而僵尸类的则是以「对等质量不对等数量」来营造四面楚歌的紧张感。
不论何方,总会被追上、被包围,跟现在一样。
不过那时的我大概怎么也没想过会遇到现在这种情况,也没想过假如用门外那些家伙的声音来当作僵尸的配音,一定可以开创恐怖电影的新高度。
思绪如一阵狂风突然出现,又突然消散,我意识清楚,看清了眼前还喃喃说着梦话的臭老头,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实,而我二十三年的凄惨人生可能在此画下一个血流成河的句号。
所以我还想尝试,并非「毕竟人类是不会坐以待毙的」这类愚蠢理由;而是根据我活了二十三年来的投资报酬率来判断「活下去才能创造最大的效益」。
我把臭老头浑身酒气的身体抬到病床上,用力抽打着他的脸颊。结果他不仅没醒,反而是我的右手因为用力而枪伤撕裂,痛得要死要活。
我再次望向伊蒂娜丝,这回她也望着我了,他的眼睛依然如湖水般清澈,嘴角依然下垂,可是身上的肌肉却因为受到门外病患的冲撞而显得有些...该怎么形容呢...「狂野」。
可惜了我原本抱有的「在草原因微风吹拂而随风飘扬的裙摆,长年不笑的美丽少女对着欣仪已久的青年缓缓露出微笑,在百花齐放的原野,两人缓缓诉说着爱意」这样子言情小说似的想法,果然便利商店里卖的廉价小说便宜没好货。
虽然廉价爱情小说确实对我的思维以及男女观念造成了可能无法挽回的影响,但是我大学那些片段的知识与记忆却还是让我得以判断伊蒂娜丝行为的意义。
从物理学的角度来看,伊蒂娜丝的行为仅仅是为了「挡住门外抓狂的病患」,这是完全合乎逻辑的正常作法;但是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这样子似乎代表着「一个绣蚀的铁柜比起一旁的我能带来更多的安全感」。
连行为都透露出对我的不信任了,从口中轻吐出的语句到底是说因手臂吃痛而面目狰狞的我,还是在说醉倒在地的臭老头,我连想都不敢想。
我当然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她是无可避免的在说我了,可惜我还是抱有一丝期望。即使背叛了自己的贵人;即使无法守护自己的病患;即使欺骗了对我抱有高度期望的家人们。
我还是期望至少在伊蒂娜丝的眼中,我多少是个有用的人。
可惜命运是残酷的,我现在的蠢样大概像是一只在干涸地面上挣扎爬行却只换得窒息的蚯蚓。
因为「右手痛得跳脚」这种蠢到爆炸的理由,从而导致右腿的伤口撕裂,只能颓然坐倒在地,焦急地推着病床上臭老头的身体,希望他能把他战场上的往日风光多少拿点出来。
「这老王八...」我右手扶额,左手撑地,低语道,我什至不敢去看伊蒂娜丝的脸。此刻,我只知道我心中少数的救星,还是敌不过他当年战壕里的阴影。
「卫凌先...要诀别吗...呵呵」伊蒂娜丝说出这句不像玩笑的话,假如是在我与她故事的一开始就这么告诉我,我会很开心的,至少现在是我一个人死在医院或电椅上,而非如此「轰轰烈烈的死在一起」。
我一点都不奢望罗密欧与茱丽叶那种没来由死一票人的爱情故事。
我看了看一旁的尸体,手术刀插在气管上,直挺挺的,如同一支原子笔在稿纸上书写着这段糟糕透顶又荒谬绝伦的悲剧;如果那真是原子笔,这段剧情大概也只会被当作失败教材。
「急救警报回荡在......这是几楼?十七吗?十七楼的手术室里,痛的面部扭曲的无照心理医生、用医用酒精醉得不省人事的老兵、看似仍气定神闲的心理学界女性奇才,终将迎来他们的最后...」假如我是小说家,我大概会这么写吧。
可惜我没机会写下,那个差点毕不了业的无照心理医师,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脑袋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依然如此愚蠢。
伊蒂娜丝与铁柜再也支撑不住那么多病患的撞击,沾满无名人士血迹的门,被排山倒海的病患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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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妈的...伊蒂娜丝!」我坐在警车的驾驶座,想用右手用力敲打仪表板来表示我的愤怒,却想起自己的右手受了很糟糕的伤。
我凄凉的笑了,却又转瞬间变成狂笑,牺牲了那么多人、杀死了那么多病患,从十七楼越过那么多精神病患垂降而下,逃脱的居然是一个连敲打仪表板表达愤怒都做不到的无能心理医生!哈哈!
我一直笑,一直笑,笑到眼泪已经分不清是痛苦还是自嘲,而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
我把伊蒂娜丝给我的钥匙插进钥匙孔里,汽车的暖气与车灯立时发动,使我又置身于一个温暖的世界中,它们好像对我露出微笑,告诉我「已经没事了」 。
我把暖气关上,对出气孔比了个中指,现在这「出气孔」可真的名副其实了。
望向十七楼的手术室,那里的警报已经停止,但并非我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人关上的。
是那个王八蛋打开手术室警报让一堆病患发狂的,也是他关上手术室警报的,也是那个王八蛋杀死小姑娘父母的,更是那个王八蛋杀死老李的。
而他大概是在确定我们三人大概已经凉的差不多以后,为了确认尸体与湮灭证据,而关上的。
我把电台转死亡重金属摇滚乐,把车窗完全打开,一边跟着鼓点大声吼出英文粗口,一边向着伊蒂娜丝给我的地址全速驶去。
即使如此仍止不住从我眼眶泛出的泪水,也无法止住脑海里回放着刚刚那几幕。
二十分钟前,我与伊蒂娜丝来到十七楼,为了拯救并利用那个开给我止痛药的臭老头。
不太幸运的,大部分病患都非常靠进楼梯间,而离楼梯间越远的地方,反而躺满了正常人的尸体,所以伊蒂娜丝与我下楼时的速度并不快,反而非常心惊胆战。
而如此一来,轻手轻脚下完十六层楼成功的可能性便不高,所以我们尽量小心的来到臭老头的手术室,期望那个打过好几场仗的老兵能帮我们开路。
因为手术室靠近走廊尽头,离楼梯间很远,所以我们便稍稍放心了点,可惜「放心」并不能让臭老头从酒醉中醒来。
而且我们都忘记了手术室的「急救警报」,不,应该是我们都忘记凶手是可以自由使用这所医院的电力的。
原本是为了救人而设立的警报,转瞬间就成了吸引全栋大楼病患的丧钟,面对数量如此之多的病人,再加上醉倒在病床上的臭老头,我们根本毫无机会。
伊蒂娜丝在用铁柜死守门口十几分钟后,知道我们这次真是在劫难逃了,便用老李刺死的那个医师身上的手术袍绑了个撑人结,另一端綁在水管上,接着把我推下了窗户。
我到最后仍只知道结果,不知道她的心理,真是可悲了我大学四年的心理学课程,她明明有机会救自己的,留我一个残废的社会败类在那自生自灭不好吗?
「卫凌先...你是个...成功的...心理医师...即使没有执照...」这是她在转身掏出我的左轮手枪把逼近的一个病患爆头前,说的倒数第二句话,枪膛里应该还有一发子弹。
第一句话是:「你没有错。」
可能也是她的最后两句话了。
但愿不要。
即使我的生命态度如此消极,也请放过伊蒂娜丝。
因为她放过我了。
我痛哭流涕的在郊区的公路上开着警车狂飙,嚣张的跟着节奏喊出英文粗口。
我不知道到了那里会碰到什么,或者要做些什么,只知道名為三号公路的郊区小路上,警车的车尾扬起一片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