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介绍我的病房,不,是我的起居室,假如我尚未陷入疯狂的话,这里的确是我的起居室。谁知道呢?搞不好我已经死了,死在三号公路的尽头;搞不好我一直都在病房里进行着这样无谓的幻想,其实我在大学毕业后因为失业与压力,早就发疯了!

所以我认为探究「生命的意义」的确是一件超乎想像的愚蠢问题,至圣先师孔子曾言:「未知生,焉知死?」我连活着都快被红灯区和小姑娘所带来的一连串冒险给搞疯了,哪有时间去探求我是不是真的活在我的小小世界里?

我真是个矛盾的人,所以我决定不在去管我究竟有没有疯的问题。

暖色系的壁纸贴在墙上,走入玄关后可以看见成交时房东送给我的咕咕钟,以及我用来存放大量即溶咖啡、瓷制餐具的小玻璃柜。再往内走便是与常屋相比之下相对宽大的客厅,里头有几张沙发椅、少许木制家具,皆面对着一张木制的办公桌。

办公桌后,乃是一扇大窗子,这个设计理念是来自某著名小说,屋内白天也因这扇窗而不需要额外的照明。至于附设在一旁的窗帘,是为了在有病人来就诊时,拉上以保持屋内的沉静,好缓和气氛用的。

以寻常的日子来说,大概是四天前至去年年初开始的任何一天,都是我翘着二郎腿、穿着白衬衫西装裤,喝着不怎么浓郁香醇的即溶咖啡,面对着那扇大窗子静待生意的到来。那时我还真他妈不懂怎么享福,有那样的日子好过,谁要在这里冒着被高中同学刺死的风险跟一个会催眠的疯狂杀人魔缠斗。

可惜因为我后天的利他主义性格与该死的「希波克拉底」誓词的约束,我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一群王八踏过我恩人的尸体并试图染指那天真无邪的病患──小姑娘。也因如此,现在以端庄娴淑坐姿端坐在办公以上的人是伊蒂娜丝,准确来说,是我自大学以来倾心已久的对象,也是我那称不上「警察」工作的上司。

更确实的说,是本该被抓狂的病患乱刀齐下,惨死医院的美女。

话说回来,伊蒂娜丝从刚才让我进门来到现在,就一直埋头在办公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上。还真亏她能在经历那种九死一生得事件中如此处之泰然,可说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果然有好几个博士学位的外国留学生真的不是我这种无照心理医师能比得起的。

我有太多问题想问,却既不知从何问起,又不忍打破这时间近凌晨的完美沉默,索性便冲了一杯咖啡保持清醒,找了张靠墙的沙发坐了下来,顺带欣赏一下伊蒂娜丝女士美丽的坐姿。

一头乌黑的秀发系着丝带,可谓「飞流直下三千尺」;姣好的面容在电脑萤幕白光的照射下虽略显苍白,但却更显洁白不凡;黑色的西服搭配长裙使那幽雅而高贵的躯体令人更欲遐想。不论怎么看,伊蒂娜丝都保有着绝对的优雅与不俗。

我本来想多看几眼,好解右手之痛,只不过才刚坐下,便感受到令人绝望的睡意从四面八方袭来,没想到我不用去南极或圣母峰那种气温低到会使人产生幻觉的鬼地方,便能体会到「不要睡!睡了就醒不来了!」这种来自电影的无力感。

还好,就在我把咖啡一饮而尽,脑内已经开始重复播放那句柔软如玉的「我漂亮吗?」,并准备将全身都陷入沙发内之时,伊蒂娜丝便抬起头,轻轻呼唤了我的名字,同时也将那台笔记本电脑的萤幕也转了过来。

「你可以开始问问题了。」这是电脑萤幕上那份取名为「空白」的文件档里,唯一存在的一句话。在我缓缓读出这段文字时,伊蒂娜丝正在翻阅我书架上的那本《催眠术,从入门到入土》(对就是我们教授写的那本书),实在是善用时间到令人生畏的程度。

「真是的...那么,第一个问题,妳是怎么逃脱那间全是病患的大楼的?」我无力跟伊蒂娜丝讨论为什么她要以笔代口这件事,况且我知道要是真跟她辩起来,最后理亏的一定是我,我是不可能辩赢光学位就能压死我三次的女性的。

「催眠术...卫凌先...我的博士学位...你忘记了?」

伊蒂娜丝说完这句还故意把坐姿转正,别过头来,露出一脸疑惑的表情看着我。虽然伊蒂娜丝女士的表情基本上都是那张扑克脸,但如此细微的表情变化绝对不是我断章取义。

我闭起双眼,捏了捏我的鼻梁,咖啡味还在鼻腔内回旋扩散,但比不上这答案的苦涩,说实在,如此优秀的心理医师常驻技能(我指的是执照还在的,所以我本人不算在内)早不用,晚不用,怎么偏偏到了跟我即将经历生离死别,还临时打了个撑人结把我推下高楼这之后才用,这奇妙至极的「牺牲」操作,我怎么看都愣是看不懂啊?

「问题就在这里,一开始也可以用的吧?」我伸出手指指着天花板,并且上半身向前弯好表达我的反对,虽然我的确没啥资格吐槽伊蒂娜丝。但是作为这场狗屁倒灶鸟事的经历者,我想我有权知道为什么伊蒂娜丝不赶快把攸关生死的危机处理好。

「因为...你也会中招呀...卫凌先」相较于我的激动与不满,伊蒂娜丝倒是显得心平气和,甚至拿起桌上的菊花茶啜饮了一口,也的确,她显得如此理所当然是完全正常的,毕竟我还真不知道那间医院里的病人发生了什么。

「妳对他们...」我其实只听到了「中招」两个字,便几乎是跌坐回我的沙发上,我知道要跌坐在沙发上有够困难,但是这的确是个非常好的,用来展现我震惊程度的方式。

「放心...都躺回去了...」

「重点绝对是躺回去的地方。」我在心里默默想道,但是鉴于我对伊蒂娜丝女士的感情,以及我对生命的渴望,我也就不过问了。

那句话怎么说的?好奇心害死猫?

「那么那几个警员呢?小姑娘为什么又被犯人掳走了?」我颓坐沙发上,提出另一个疑问。

「这点是...我的不周...我没想那么多...我道歉...」伊蒂娜丝微微皱起眉头,这是她少见的将情感反映到表情上,可见她对这起事故还是真心愧疚的。

「没事的。那,为什么会来这间破败的公寓呢?寒舍甚至没有做半点恭迎您大驾光临的准备。」既然知道了伊蒂娜丝是如何脱出那栋医院,那接下来诸如「为什么不连络我?」、「怎么没来找我?」这种过于自我中心的问题说出来也只有被吐槽的份,我也就不过问了,转而移向更私人的问题。

「我是...来调查的...」伊蒂娜丝说到「调查」两字时,刻意加重了音调,同时拨弄了一下耳后的长发,那个样子说不出的娇媚可爱。

「调查?」

「关于...大学同学...三年来的性癖...以及伤风败俗...的行为...之调查」伊蒂娜丝将视线移开到别处,好像这是啥很不得了的调查...等等,好像还真有点不得了...喂!

「妳都调查了什么!」虽然知道伊蒂娜丝这么轻易的吐露真言绝对是陷阱,但是某些呆头呆脑的生物(比如没有执照的心理医师,比如我)还是会从睡意中「惊坐起」 ,激动到站起来以展现我的糗态。

「喔...这么说来...还真的有...东西啰...」伊蒂娜丝的视线突然转回我的脸上,而且还摆出一副「真是有趣呢,也让我见识见识」的表情,这举动不知道能让多少当初的化学系学长看到入迷。

我突然感觉我如此渺小,这家伙...三年前明明不是这种人啊。

「好了...卫凌先...玩笑开够了...来办...正事...」伊蒂娜丝,又补了一句:「这是刚刚...看语言学. ..学来的...没想到...真的有效...」

「唉!正有此意。」我拉了拉脏兮兮的衬衫领口,刻意装作可怜又正经的样子来摆脱窘态,原本还打算站起来以表示我的正经程度,但却因为疲惫的身躯已经不听使唤,只好作罢。

伊蒂娜丝从办公椅上站了起来,开始边用滑鼠打开文件,边说道:「卫凌先...你不认为...你很像...一个音乐剧的...角色吗...」

「梅菲斯特吗?(注:歌剧《浮士德》中勾引主角浮士德的恶魔)」

「那是歌剧...」伊蒂娜丝为了吐槽我居然第一次没有使用她的经典说话方式,我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世界。

「卫凌先...是钟楼怪人...你既驼背三度...又背景不佳...」伊蒂娜丝用双手托起桌上的菊花茶杯,缓缓的喝了一小口,又继续说道「在剧中...钟楼怪人...与压抑性欲...多年的神父...都为吉普赛女子...所迷...最后甚至...争风吃醋.. .」

「伊蒂娜丝女士是指,我像剧中的钟楼怪人,虽然没有任何吸引女性的地方,却还是钓到像妳这种大鱼吗?」为了稍稍平衡「我刚刚被初次恶作剧他人的伊蒂娜丝作弄」这件事对我自尊心造成的创伤,我决定加以报复。

对了,我摸了摸我的脊椎,那里还真的微微凸起一个小小的角,伊蒂娜丝怎么注意到的?

伊蒂娜丝再次别过头,说道:「不...我认为...凶手把受害人...当成了...吉普赛人...为了让爱...不受阻挠... 」

「决定像主教一样,把我杀死?」

「更惨的是...假如没成...可能连...小姑娘都...」

「虽然很该死,但,聪慧如伊蒂娜丝,应该已经想到了如何解决那个所谓的主教了吧?」我自然担心,但是直到现在,我对嫌犯的资料还是毫无掌握,这种时间点逞匹夫之勇,再对着女性说似是而非的话可不是好事。

「一定...在这三个里」伊蒂娜丝说完,总算把资料拉到了底。

我看了一眼,这都什么玩意儿?

第一名嫌疑犯,是小姑娘的叔叔,剃了个光头带着圆框眼镜,还留着山羊胡,相貌异常滑稽。职业是律师,因为学过大量的心理学所以战无不胜,貌似在法界小有名气的样子,是本案中除了小姑娘外唯一没有收到半毛遗产的人。

「有人说...虽然没有...遗产...但这位律师...今晚好像...有个宴会...」

「哥哥死于非命,接连一堆可怕的命案发生,还能够神色自若的开派对狂欢?这年头的大叔都比我想像的还要生猛。」

我指了指第二个嫌犯的资料:「这人不是我们的大学教授吗?」

我永远不会记错,那个想把我死当的偏分头落腮胡,还是一脸不苟言笑,跟当初那个一直在等学期末报复的教授一模一样。

「没错...原本是...想请他...给个建议...但是...碰巧事发当天...他被指控...偷偷翘班...鬼鬼祟祟的. ..跑出校园...」伊蒂娜丝喝完了杯中的菊花茶,把椅子转了一圈,开始望向窗外的风景。

「最后,我亲爱的伊蒂娜丝女士,这个过份了啊...」

「『亲爱的』吗...真不错...不是...我是说...」

伊蒂娜丝办公椅上起身,侧身面对着我,她那曼妙的身材便隔着西服洋装一览无遗。

她伸出左手食指,指着我的鼻尖,还是用那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说道:「恕我直言...这个叫作...『老李』的前任...刑警头头。」

「便是...头号嫌疑犯...」你在逗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