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根青石柱上的蜡烛全灭的话,就代表召唤成功,古幸的使魔会很快登场,出现其他状况则为失败……还有什么问题吗?”
“…………”
没有回答。
甄晴的沉默让人很难不去不猜测她此时是不是感到紧张和犹豫。
她肯定有很多问题想问的,当年从自己身上夺走了四肢联系性的恶魔,如今要再次见到,放到谁身上都不会认为是件容易应付的事。要怎么面对,对方又会怎么面对自己,就算刻意不去想,这些念头都会充斥脑海,甚至身为旁观者的我,此时想到,都不禁觉得口舌发干。
不过。
甄晴却没有要提出问题的意思。
她只是——
犹豫了一会就点了头示意,然后转身看向那面冰墙。
得到回应的恩佐则没有迟疑,马上转身面向青石柱——两人现在是互相背对的状态,而我因为感觉到气氛的严肃,也站在一旁不敢出大气。三个人的影子都被烛火拉得老长,以奇怪的方式交叠在了一起。
恶魔……
要在这里被召唤出来了吗?
“那么开始吧。你说的我会转成卢恩文字刻在石柱上,现在你先平静下来。”
面对着石柱,恩佐头也不回地说道。
“平静下来,最难到手的道具以及仪式的布置已经准备好了——最后只需要你放松心情,拿掉无用的自尊心,诚实回答问题就可以了。”
“诚实回答——”
“没错,诚实回答。没必要掩饰什么,你可以把我当成在你意识中书写历史的写书机器,闭上眼睛,想象这里就是只有你一个人,是你完全可以敞开心扉的地方,是个树洞。”
虽然——
我对恩佐并没有多大的好感,但确实不得不佩服他安抚人的能力。在听到他这么说后,我紧张的心情也慢慢开始得到缓解。
营造孤独气氛。
具体表现不单止是选择在了被查封的停车场上,选择晚上时分,在将青石柱围住大厅制造空间封闭感,全部都是为了让甄晴感觉像是进了无人之地。
可以说是环境孤立。
先让身心放松,卸下对抗周围的防卫意识,然后,将自己融入黑暗,一点一点抽出深藏的秘密——尽管说起来好像很无耻,但是对于自我意识强烈的人却有着奇效。
自己一个人时,是最安全的。
让她一个人发挥。
能不能解决,也全凭她自己决定。
我偷偷观察了一下四周。
灯火摇曳。
万物俱静。
户外的远处的建筑灯光充当起了繁星角色,点缀着黑夜。
平静得让人几乎忘掉了这栋建筑的框架,像是置身在黑夜中的宁静大海一样。
“平静了吗?”
“平静了。”
“是吗——那接下来请全力配合我。首先是个人信息,把听到的问题用最快速度回答出来。有信心跟得上吗?”
“当然。”
对于恩佐带有挑衅味道的发言,甄晴的回答显得相当自信。敢直面沃克·艾利,发出挑战的人,这种时候更是不会退缩,这也十分符合她平时作为女王的形象。
虽然不明白恩佐为什么要求用最快速度回答,但是我也相信甄晴不会有任何问题。可是以恩佐问出的第一个问题开始,两者间的对话就颠覆了我那种想法——
“你的名字?”
“甄晴。”
“太慢了加速。”
“抱——”
“qing是哪个qing?”
“日青——”
“生日。”
“十月十日。”
“血——”
“AB。”
……
除了一开始,两人的对话间几乎不存在音歇,在对方最后一个字,甚至只说出一个字的时候,另一方就已经回答或者提问出来了。两个人像是在赶火车一样,将对话以光速推进,到后面甄晴还有点占据上风的趋势。说这是对话,反倒说是一场竞赛更贴切。
画面几乎是静止的,但是感觉却像是高手间的兵乓球竞赛那样。
我被惊呆了,耳朵根本留不住任何一句话。
心里其实也有试着去追赶他们的速度。但是在有些问题明明我是知道答案的,却在心里准备回答的时候,问题已经变成下一个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完全无法插入这两个非正常人中。
就这样。
保持这种速度。
恩佐背对着甄晴,与她进行着让人应接不暇的问话,同时操纵着手上的石剑在青石柱上飞速刻上他拿手的卢恩文字。
甄晴闭眼,站在木圆桌和冰墙前用超快的语速对答如流。
仿佛是出于本能的回应,又像是完全放空了自己自说自话。
我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
“鞋子是36码。”
“……”
“是生日那天我用打工的钱买下的。”
“……”
“是自己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
“跑出来时弄丢了。”
……
不……不是错觉——甄晴是真的在自说自话!
我扭头看向恩佐,只见他对我做出了噤声手势。
别打断她。
好像是这个意思。
所以,我知道了,恩佐要求她用最快的速度回答问题,等的就是这一刻。
过了一会,恩佐换上普通速度,重新引导起问题方向。
“生日那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生日。”
甄晴的流利回答——在这里出现了断层。
一直重复着生日这句话——没有继续说,也没有要放弃回答,
“……生日。”
不能不回答——这样的惯性在牵制着她。
即使意识到自己不想回答,但是却无法拒绝。
这是就是恩佐制造的环境。
由恩佐发起,甄晴自己完善出的新规定。
必须要遵守规定——继续。
“生日那天——”
“哥哥他。”
“哥哥他。赌完钱。”
哥哥沉迷赌博。
她曾经这么说过。
父亲因为生意失败跑路,哥哥又有毒瘾,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全部拿去当掉了。最后在外公死去后给她母亲留下了玻璃城的房子,他们才能有瓦遮头。
在之前,她的生活还算是富裕的。
这是她最不想提起的事了吧?
比起四肢容易脱落——还不愿吗?
不……我无法判断。
但是——起码,现在已经……
“只是赌博而已吗?”
“……而已。”
“只是赌博的话,就不是什么大事吧,不合法是肯定的。但是如果能赢钱的话,那就是一件好事,输钱的话也是理所当然,毕竟那是和运势挂钩的活动,输赢都是正常的。”
“……不,不是的……”
“不是——又是什么?”
恩佐加强语气,丝毫没有体谅已经开始变得动摇、焦急的甄晴。
“说吧,不是又是什么。”
“哥——哥哥他,输光了,但还想……赌。赌博。”
“哥哥没钱还想继续赌博——还有呢?”
然后。
甄晴紧闭的眼睛滑下一颗泪水。
“为了——为了——他带我出去——庆祝生日。”
“庆祝生日呢。不是挺好的吗?哥哥帮妹妹庆祝生日。”
“被骗了……”
“哦?被骗了?”
“带我出去庆祝生日,但是——被骗了,被骗了,被骗了,被骗了,被骗了,被骗了,被骗了,被骗了,被骗了,被骗了,被骗了,被骗了,被骗了,被骗了……”
甄晴突然用掺杂痛苦的声音不断重复。
“他要……他要把我卖掉。”
“卖掉是指——?让你在某个地方工作?还是说——另有用途?”
“我不知道……那些人,把我带到一个仓库,那里……好多小孩……”
仿佛是硬抗着痛苦,甄晴继续说道,
“是拐卖集团。哥哥拿我换钱了。”
“……是吗。”
恩佐的手停了一下,略为惋惜地说道。
甄晴——
在看到黑丝崔莉姐姐在房间里,就立马对我发动攻击的偏激行为。
似乎现在已经解开谜团了。
正常人都不会往拐卖儿童的方向想,但仅凭房间只有一个萝莉这一点就激发出她的恨意,断章取义视我为敌。
她最恨的两种人之一——拐卖儿童的人。
是自身的经历所导致的结果。
“不过,既然你现在还在这,那么就代表——你没被卖掉吧?哥哥最后良心觉醒了吗?”
“……是我自己跑出来的,用新买的鞋子上的鞋带……爬上天窗。”
“……真聪明。”
“手掌全是擦伤,火辣一片,跳下来的时候还崴了脚。”
“最终,回到家了吗?”
“回家了。”
“大团圆结局不是吗?”
“但是……哥哥被砍死了。因为我跑掉的关系。”
血肉模糊地躺在家里的大厅,妈妈在那哭。
甄晴——很平静地。
说出自己哥哥死掉时很平静。
“舒畅吗?”
“舒畅……不是为了还债把我卖了,而是为了筹本金把我卖了……他死了……我真的很高兴,可是——”
“妈妈不是这么想的吧?”
恩佐抢先在甄晴前面把话补完。
这个抢话,就算是我,也能猜到——不过,对于甄晴来说,这似乎能让她少受点伤害。
“是的。”
她很直接地肯定了。
“亲生儿子死掉,作为母亲肯定会伤心的,如果你被卖掉的话,母亲也会是这样的表现吧。”
“——不是的。”
对于恩佐的安慰,甄晴回答时语气无力了许多。
“母亲哭得伤心欲绝,她趴在哥哥的尸体上,不断问我‘为什么你要逃回来?’‘为什么死的不是你?’。明明……明明我只是逃回来而已啊……我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但是在母亲眼中却是该死的那一个……”
“因为这样……你恨你母亲吗?”
“我不知道……”
“应该不会不知道吧。”
“真的不知道。”
我想恨她,但是最后都失败了,统统失败了——没有追问,甄晴自己先这么说了。
“失败是指对她恨不起来吗?如果只是忌惮辈分而恨不起来说不过去吧——母亲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因为……在那之后,母亲一直都很爱我,很关心我……就算之后我报复过她,她也还是用真心去爱护我……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因为不想连我也失去了……听了之后我真的……我真的……”
好自责。
说到这,甄晴已经完全忍不住了,尽管已经将眼睛闭得挤出鱼尾纹的程度,但眼泪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一直往下流。畸化的怨恨化成不正常的语调,杂夹着哭腔,她继续说道,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坏人就一直坏下去啊,中途变得那么温柔算怎样嘛,躲着我偷偷看哥哥的照片流泪是怎样嘛……”
“…………”
“这样我不就只能恨自己了吗?这样不就等于我做错了一样吗?害死了哥哥却还享受着母亲的关爱,不就很卑鄙了嘛?”
“你还是认为……自己被卖掉比较好吗?”
恩佐没有发问,我只能这么问了。
“我不知道哟……我好混乱,我两头都不到岸,真的好痛苦……无法当对善良母亲报复的魔鬼,也当不了坦诚接受母爱的天使,我真的好混乱……可能被卖掉的话会更好过一点……”
那样的母爱——好沉重。
那样的自己——好讨厌。
宛如婴儿般在哭诉着——这样的甄晴我从来没见过。女王在我头脑里该有的印象可以说完全被她现在这个无助、迷茫的样子给毁灭掉。
我却生不起一丝责怪她的意思。
只是回忆尚且这样痛不欲生,但是她却这样走了三年。
本来应该被自己痛恨的人反而对自己无微不至,享受着不该被自己拥有的温柔的同时也忍受着自责和愧疚的漩涡撕扯,原本她可以痛快地恨一个人再去痛快地爱上另一个人,却因为母亲的温柔而搅乱了她。
没有了对与错的绝对基准,剩下道德底线和善良本性也将她压得喘不过气——这样的挫折,就算从此再也振作不起来,也让人无法怪罪于她。
而让她再次打开潘多拉魔盒,接受精神摧残的我,真是……世界上最差劲的人了。
只不过。
接下来发生了一件不太常见的事,让我无暇自责。
可以说是最严重的失误也不为过。
糟糕的事态。
甄晴双手捂脸站在冰面前低声啜泣着。
恩佐则是远远看着,没再提出新的问题。
字塑空间需要收集多少资料,恩佐没给出明确的答案,有可能需要将遇见古辛使魔的契机、过程、结果都要完整述说出来,也有可能只需要述说一部分就能召唤出。甄晴没说她生日时发生的那件事是否与遇见古辛使魔有关,不过我和恩佐都隐隐察觉到——那就是遇见的契机。
如果这样还不足以召唤出古辛使魔的话,那么仪式就有继续进行下去的必要,但那需要缓和一段时间——至少需要等到甄晴的情绪缓和下来之后。
蜡烛。
到现在一颗都没有灭。
静静地燃烧着。
“恩佐。”
我走到恩佐那,说道。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
吸血鬼的五感很强,所以不用担心恩佐听不见。而且这个时候我也不想影响到在那边平复情绪的甄晴。虽然安静等待,什么话都不说会是更好的选择,但是有一件事我总觉得有点奇怪。
“干嘛?现在我不想和你闲聊。”
恩佐也用同样的音量回答道。
感觉就像两个不能见光的贼在交流一样。
很怪。
“这我知道……不过,有一件事,我怎么都想不明白。”
“什么事?”
“沃克·艾利说过古辛使魔是受到炼金术规则束缚不能随便使用能力,那么究竟甄晴是做了什么让古辛使魔通过炼金术规则使用能力夺走她四肢联系性的?”
“……她都没告诉你,就让你参与进来了吗?”
“她就喜欢不把话说完整……”
真是头疼,那个女人究竟在想什么,恩佐烦恼地抓了一下头发这么说。
看样子沃克·艾利已经将自己推测告诉过恩佐了,甄晴是当事人所以肯定是知道的,那么就只有我完全在事情之外。
虽然知道了也不认为自己能帮上忙,但是就是有着一种不想自己成为无关系的局外者的想法驱赶着我,让我想知道里面的事。
还有一点就是,沃克·艾利说导致甄晴变成这样,完全是她咎由自取,这一点一直让我很是在意。
“不过,既然你和那么强的炼金术师打过交道,应该也能猜出来一点了吧?”
“……头绪是有一些,但完全不敢下定论就是了。”
“就是你想的那样的,不用怀疑了。”
听都没听,恩佐就一口咬定了。
“诶!?真的是那样吗?”
“炼金术的本质是等价交换,换句话说就是交易。虽然交易的形式有很多种,不过说到底都是一个概念,既然能让被束缚的古辛使魔使用能力,又能通过炼金术规则,那也就只有是建立在交易上了吧?”
“果然是交易啊……”
得到了甄晴允许。
建立在双方都赞成的前提下。
“换句话说也就是这个可怜的女人心甘情愿地和古辛使魔做了交易,允许了后者对自己使用能力,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
“心甘情愿……”
“而那条尾巴大概就类似于凭据一样的东西吧,壁虎的尾巴不是可以重新长出来吗,等到长出来之后它就再和其他人做一样的交易。反之这边也一样,想要拿回四肢联系性,也只能通过交易来完成,所以那个凭据也是必要的。”
交易证明可是很重要的,恩佐最后补充了一句。
这可真不是普通人能知道的事啊。
甄晴作为当事人,但她也没想到解决办法同样是交易这一点吧。普遍没有相关知识的人,应该都会和我一样,认为是消灭恶魔之类的暴力做法,老实说……虽然如果真的要消灭才能解决,我也有信心自己能狠下这个心,不过果然那样做我心里还是有点抗拒的。
如果是用交易这种方式达成目的的话,倒不失为是一种省事,大家都乐于见到的办法,我也为此感到安心了一些。
“如果——进展顺利就好了。”
“别发出没志气的感慨,影响人心情。”
“是多亏了你,才让我现在做什么事都多留一个心眼的——黑丝崔莉的继父。不是你说的吗,凡事要准备好退路。”
“哼,喜欢逞口舌之能就是你们弱者无能的表现。”
对于我半嘲讽的发言,恩佐也毫不掩饰地表达了对我的轻蔑,可能本着没对比就造不成伤害的想法,他又继续说道,
“又不是七十二门柱的古辛,只不过是它的一只小使魔,能翻起多大的浪,如果它不愿意进行交易,这边逼迫它就范的手段多的是。不用你操多余的心。”
“多余的操心……吗?”
“没错,你安心当好旁观者就行了,这里没有你发挥的余地。”
能力被人否定得这么彻底,说实话心里有点不好受,不过往好的方面想,这也证明这也可证明恩佐对此很自信吧。如果说真的可以让我无所事事到最后结束,那么这个令人不爽的贬低台词接下来也未尝不可。
不过真的能那么顺利吗?
总感觉好像一切都有点太顺利了,虽说恩佐的实力很强,但是他给我的感觉和沃克·艾利给我的完全不一样,如果沃克·艾利这时候对我说一切都会很顺利地结束,那么我会感到十分安心,但是恩佐的话……我反而感到有些不安。
恩佐只是实力强悍,但是沃克·艾利却是能看透前后的人,谁的话更能使人安心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我和恩佐是不是有些细节都忽略掉而且完全没发觉呢——我不禁这么想。
“我说,恩佐,如果不是使魔,而是真正的七十二柱魔神的话,凭你的实力可以打败它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不……就是在想,那只壁虎既然是七十二门柱中古辛的使魔,那么它收集到的东西啊,获得的东西会不会都是上交给古辛的?”
“使魔的工作本来就是这样的,有什么好奇怪的?”
“既然这样的话,那要做交易的话,不应该是拿到甄晴四肢联系性的古辛吗……”
“……!”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看到恩佐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凝重了起来,硬要说的话就是剧变。综合我问的刚才的那个问题,他好像也想到什么了。
我心中一跳,随即神经也紧张了起来。
喂喂……该不会吧……
这个家伙根本没有想过这一方面的吗?
这算什么榜上有名的黑魔法师啊,这样的纰漏很可能会成为接下来的伏笔的啊?
我不敢有藏,赶紧将剩余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我去增加术式的压制力,你去把所有青石柱摸一遍,快!”
恩佐甚至还没听完我说就大声下达了命令。
但是,已经迟了。
这时候——
青石柱上的安静燃烧的蜡烛火苗一下子窜高,成了一条条剧烈喷射的火舌,室内的亮度陡然增高了两倍,所有蜡烛现在都化身成了火焰喷射器——这和古辛使魔降临是完全截然相反的现象!
一阵冰块破裂声突然响起,紧接吸血鬼的听觉让我捕捉到一声压抑的闷哼。
“呃……”
刚把头转过去,就目睹了这样的一幕:
那个瞬间——甄晴被一个黑色物体撞飞。
弹射。
宛如被踢开的皮球,足不点地,以令人瞠目的速度,砸在了背后遥遥相对的——青石柱上。
砸上去。
滑落下来。
手肘关节,膝盖关节往下的四肢,因为顶不住惯性,脱离了她的身体,翻滚着摔落在石柱后方的玻璃地板上。
宛如被拆掉了手脚的布娃娃——违和得让人不敢靠近。
“甄、甄晴——!”
我大叫着冲了过去,用上了吸血鬼的脚力,到了那根石柱前。用力抱起甄晴的身体——她右边的肩胛骨好软。软绵绵的。在按压到的时候,就感觉那是一块靠丝线链接着的破碎玻璃板——
吱吱嘎嘎——听见了挤压的声音。
“甄晴……”
撩开她眼前的乱发,她的眼睛正一合一闭地迷蒙着。
还好。
没有过去昏。
“切,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恩佐很不甘心似地咒骂了一句。但是为此感到不悦也无济于事,古辛登场得太突然了,几乎就是在我们想到的时候同时出现的,而且——
我转头看向甄晴刚才站着的位置,一眼就发现了撞飞了甄晴的凶手,无论怎么乐观的人都会在看到这个东西感到麻烦的。
古辛——七十二门柱的魔神。
说它外形是蜥蜴还不如说是一头巨型鳄鱼,足有五六米长,仅仅是趴着就已经有一头牛那么高了。
宽吻的边缘交错咬合着大小不一的尖齿,身体上黝黑的皮肤上也全是起伏的疙瘩。
但是这样一个牛一样高,鳄鱼形体的怪物却长着一张猴子脸,那个鼻子,那耳朵,那个大纯黑眼,都跟猴子一模一样。
除此之外这个怪物的头上还长着两只向后弯曲的犄角——真庆幸甄晴不是被那个角给顶飞的,不然的话她身上肯定多出了两个洞。
这样一个浑身散发着不详气息的怪物正用危险的眼神盯着我俩,又长又粗的尾巴,正来回扫动地上破碎掉的冰块。
它是从冰墙里跑出来的吗?也太大了吧?
“喂!喂!恩佐——!”
“知道了!已经出来了,就阻止不了了,失败了。你先将那个女人搬到石阵外面,我掩护你们!”
这么大喊一声,恩佐的背后马上爆出一对蝙蝠翅膀——吸血鬼完全体的象征,用肉眼几乎捕捉不到速度冲到我和甄晴的正前方,撑开双臂。刚站定,古辛发动的双角冲撞就联袂而至像一辆卡车一样撞向恩佐。
双手接双角。
正面交锋。
喷射的火舌被激射出的气浪吹得晃动了一下,而随着楼层传来的一阵震动,恩佐双膝立马被压成半跪状,他脚下的玻璃地板也发出咔嚓咔嚓的恐怖声音,结实的玻璃地板,现在如破碎薄冰一样,显现出蜘蛛网状的裂纹。
力量上,完全体吸血鬼居然输了。
“快点!”
恩佐用相当吃力的声音催促我,看来接下古辛这一击已经接近他的极限了。对于没有在这附近刻上可以施展出黑魔法的卢恩文字的他,能靠体术对抗住已经很了不起了,况且吸血鬼的力量强大也只是相对人类而言而已,面对上七十二门柱的恶魔,根本没人能预测出还能坚持多久。
不过不管怎么说,只是这一下就足够了。
甄晴本来就被撞飞到了石阵的边缘,所以就在刚才那一下,我就抱起了甄晴,穿过了石阵,安全来到石阵圈外面,将她平躺在地上。虽然对于恩佐没有像对沃克·艾利那么信任,但既然恩佐说在石阵外是安全的,这时也只能相信了。
不过话虽如此,不过在甄晴的躯体平整放下的下一秒,恩佐也撞碎了青石柱被古辛从圈外顶飞到了圈外。和甄晴一样的方式,只是明显力度更重——连青石柱都撞碎了。
“恩、恩佐——!”
“真是麻烦的对手,不愧是有名的恶魔,根本不能匹敌。幸亏这个石阵圈是仿神迹建造的,不然,让它跑出来,就算不死之身也会被它打得渣都不剩吧……”
恩佐从碎石中,缓缓地,拍了拍头上的灰,非常嫌麻烦地站了起。
的确,仔细看的话,变得破破烂烂的只是他那件黑色斗篷而已,油背头乱掉也只是小事。但身体并不是如此,因为他背后的翅膀只剩下一只,而另一只的翅膀的肱骨也折断了。看向古辛——嘴巴吐出的超长舌头上卷着一只黑色翼手,明显是恩佐丢失的那只。
“一瞬间就这样……?”
“嗯,这还只是我召唤的,很难想象古代以色列国王召唤出来,他会有多强……还好吧?”
恩佐走到我这边,低头对甄晴问了一声之后也没等回答,就又把视线放回古辛身上。那是——忌惮的眼神。
而阵内的古辛只是将恩佐的翼手卷进嘴巴,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嚼着,但是似乎也知道自己无法出石阵,所以很安静地呆在原地。
让人看着很不舒服。
我收回视线,将甄晴散落在石阵外的手脚收集了回来,放在甄晴身边。
比起手指。
这些肢体更让人觉得恶心。
就算没有血,但是依然感到很恶心,仿佛自己抱着的是被肢解掉的动物肢体。
女生的肢体。
有重量,有实感,有温度又柔软,却第一次让我产生了想吐的感觉。
甄晴已经完全清醒了,现在正一语不发地用唯一完整的手,接着自己一条一条的四肢。我和恩佐什么忙都帮不了,所以只能在一旁静静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