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该怎么办呢?
在蜷缩在自己床铺上的同时,无人喂养的黑色幼猫不知从何处叼来了鱼干。虽然干瘪无味的鱼肉上携带了砂砾,她还是同它一起咀嚼起来。
.....铃已经无法得到幸福了。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但无论如何在心底抱怨,天际、海潮、人们,都一如以往。
已经能够去追寻自己的幸福了吗......?
这种事情,不可能做得到啊。
她想,自己越加幸福,恐怕会让少女的痛苦越加接近于诅咒。
她无法忍受,一个人坐在岸上观望着珍视的她就此溺亡。
所以.....
“想要保护大家吗?”
已经失去了耳朵与尾巴的狐人问。
“.....已经太晚了.....铃,没有守护住.....”
“不,即便如此,依然有能做的事情。”
“.....还能够做到什么呢?她已经——”
“那并非意味着死亡.....人是可以在任何状况下追求幸福的生物。露台上的那两人,你也看见了吧.....”
“那样的光景,明明是痛苦的.....”
“但他们在笑着呢。所谓幸福这种东西,本身就并非旁人能够加以评断的事物。”
“所以.....还能做到什么呢?”
“之后.....同伴们恐怕仍将踏上这条道路吧。世界依然在拒绝着我们的存在。那样广阔的苍穹下,目前尚未存在我们的安身之所。
这样的行当,定然将伴随着各种各样的问题。你能够遏制住进一步的不幸——如是在这之后,又有不如意之事发生,他们,恐怕将丧失掉所有一切。让伤口仅仅止于现在这样能感到疼痛,却不至于致命的状态——这就是你能做到的事情。
那里生存着的大家,并不等同于不幸.....但意外总会发生。你——是最后的止损线。”
“.....”
“同意的话.....请参与到下一次的行动中来吧。只要是‘我们’的一员,事情就能够继续进展下去。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构造.....纵使曾经被痛苦洗涤,但最终呈现给他们的,确是并非‘不幸福’的世界。一贯如此。只要渐渐习惯.....不过是维生的手段之一。”
在她点头后,妇女转身离开。漆黑的猫儿在房间的一角冷冷地注视着。
.....是的。她已经丧失了追求幸福的资格。
笨拙的她,无法将想要拯救之人从泥潭中拽出,又对自己尚且留在原地感到负罪.....因此选择了最为愚蠢的做法:
步入她所在的深渊。即使自己什么也做不到。
至少能一同感受痛苦。
至少不希望她因为自己的幸福而越发感到不幸。
.....
所以,就这样——
妄自猜测他人的想法。
妄自践踏他人的心意。
这最终成为了,小小的猫儿,因为无知、因为稚嫩的心愿——
所做的,最为恶毒的事情。
清晨,黑袍的男子再一次抵达了此处。
因为她之前强调过自己在睡觉时是穿得整整齐齐的,他也就不再费心待在窗外。倚靠着关闭的门扉,他抱着双臂,等待她因为察觉异物的存在醒来。
但或许是之前的事情使得精神太过疲惫。听觉同直觉一样靠谱的她依然熟睡着。他很自信自己打开房门,步入走廊的声音微不可闻,但此时又不免得因为她的松懈而感到恼火。
.....既然已经来到了这边,还请保持警戒,努力活下去啊。
在这么想的同时,被窝中钻出的黑色幼猫悄无声息地从视野的死角来到了脚边,顺着裤腿一溜烟爬到了肩头。
因为细嫩的爪子轻易刺穿了布料,他不由得发出了惨叫。
.....她依然没有醒来.....才怪啊!
一瞬间以为这只黑色的生物终于想要亲近自己,他姑且压抑住疼痛,让它待在了自己肩上。之前,它蹭到她肩上打着呼噜入睡的样子.....还是挺可爱的。
但是,它却蹲伏在他难以抓到的地方,向他的脖颈喷出口水,然后一爪子挥下。
在努力半天,终于摆脱了它的撕咬后,他抬起头来,瞪向了从床上一脸不悦地看向这边的少女。
“.....早上好?”
“好你个头。稍微尊重一下前辈啊。这只家伙,是你指使的吧!”
“.....猫咪也有自己的想法。谁知道呢。”
“.....嘛,心情不好,可以理解.....适当地让你撒撒气也没问题。适当的。”
“你这么说很狡猾呢。”
泄气一般,希默默地穿上了鞋子。
“今天,要做什么?”
但他却偏开头看向了其他地方。
片刻后,他才小声地问:
“这件事情,你还没有对你们那个院长说吧?”
“.....没有。”
“她不会同意的,想也知道。那个时候,在露台上说好的期限尚未到来.....你难道不再考虑一下吗?.....说实话,我.....完全不想让你跟上来。”
“原来你在听啊.....那场谈话。那个时候,你完全不说话,我还以为你在一旁睁着眼睛睡着了。”
“虽然不是做不到,但我姑且算是个尽职的家伙啦。”
“做得到吗!?”
“做得到。不对啊,别把话题带偏了.....”
“.....她是早早就知道了吧?”
“‘常’大人么.....是的。她早已见过这个世界。而那时的秩序,直到现在仍未被动摇。”
“.....所以,铃会变成那个样子.....她也是知道的——”
“有种东西叫作命运。是让人无可奈何的东西呢。她的堕落,你因此改变的心意——包括我们此时的谈话,都写在章程中。我们假定这个章程叫作‘神的记事本’吧。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有某人已经悄悄看过了呢?”
“神灵本人吗?”
“答案接近了。我们信奉的‘母亲’是确实存在的。‘我们’,即使作为阴影下的组织,也与其他的乌合之众有着本质上的不同——我们有着信奉的对象,并以此为中心相互连接。
——她知道所有一切。”
看着她仍在试图理解他诉说的内容,男子轻轻叹息了一声。
“不要紧.....你终究会见到的。‘母亲’一直在关注着你。你与‘我们’中的其他人都不同.....只要目睹那个存在,就一定会明白了.....”
那么——
在关上窗子,从草地走出小巷的时候,他最后问道:
“如此往前,将不再能回头.....即使如此,也要跟着来吗?”
.....即使回过头去,早已没有能够回去的地方了。
她无法得到的幸福,自己有什么资格私自占有?
想到铃最后一次露出的笑容,只觉得胸口开始疼痛起来。
若是不做些什么,这样的疼痛将一直持续下去.....无论如何甜美的时光,如是伴随着这样的痛苦.....
仅仅是为了缓和住那样的痛楚,她迈出了步伐。
是僻静的住宅群。
这座城市最为光亮的一面——那些造型优美的石制建筑,恐怕永远都不会改变。即便岁月更替,其内的人物渐渐衰老死去,也终究会有继承了血脉的新一代继续维护着种植花卉和蔬菜的院落。木质栅栏上攀爬着的蔷薇是数十年的那一株——这个社区,已经很久没有迎来新血了。
从港口而来的外人很难在这座排外的迷宫之城中得到足以购买此处房产的财富。携带着大量金钱在此定居的游商显然是一个例外。
将已经失去了后继者的住宅连同周围的土地一并买下,他聘请来本地的工匠,将古旧的别墅修缮填补。
这是远离人烟的地方。
曾经是本地某个显贵的住宅,但主人早已因为权利更替被埋没在了尘埃中。过分广大的土地,几十年来一直挺立在城市中心。
野草已经去除,新植的草皮与花卉因为园丁的劳作而挂着露水。宽广的庭院,甚至让人因为薄雾而难以看清深处的房屋。他们在清晨来到这里,拴在围墙边的猎犬因为吃了推着餐车的老人给的鱼片尚在酣眠。
踩踏在草地上,裤腿处不一会儿就开始凉凉的。但他们终究不能走到那条用石砖磊砌的小径上去。没有雾气遮掩的石板路,正对着二楼的阳台。
一层的窗台下布置了花坛。他们蹲伏在之后,希让幼猫爬上了窗户。昏暗的室内,层层书架静静地挺立着。
“.....是书房呢。”
这么向男子小声汇报,他只是点了点头。
“还不到时候.....暂且等在此处。”
他将短小的细剑塞到手中。仅仅用皮革包裹的剑刃让指节感到了疼痛。
“能做到吧?”
“.....”
“.....这是‘我们’最后的仁慈。你的第一个目标,是‘理应被下手’的‘恶人’......追根溯源,也是让院里的同伴们最终如此的元凶。既然是仇人,应该要轻松一些吧?”
“但是.....为什么呢?不可能因为我的缘故就随意选取了目标吧?”
“.....此人曾经在白甬王国境内领养了一个孩子.....是猫人。虽然当时被遗弃在街头,但这个孩子实际上与南方议会有着莫大关联。这几年,议会一直在搜寻着,但那个商人毕竟从事人口贩卖的工作,谁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究竟会被送往什么地方.....”
“他定居下来后,在‘我们’的协助下,总算是查清楚了。这个孩子,一开始就没有被当作‘商品’,她一直被商人囚禁在某处。前些日子,因为听说他从外地聘请了工匠,再加上这座建筑尚且留存着古时用于避难的隐藏地窖——”
“那个孩子,如今正被囚禁在这里吗.....?”
“是的。根据这几日的调查,已经可以确认如此的结论。他没有请佣人,修整完毕后也没有让任何人前往拜访——这未免与高调的性格存在反差。最重要的是,他的饭量,在某辆从国境驶过的马车停留后有了一些增长。”
看向目前空无一人的入口,他说:
“这几天为他送来饭菜的,是附近旅馆的厨房。不过嘛.....因为和他们达成了协定,实际来的是我们的一员.....也是你认识的人呢。”
“所以,我需要做什么?”
“救出那个孩子。在确保她安全的情况下,杀死商人。”
“......也就是说,为了更好地确保那孩子的安全,即使不杀死他也可以.....?”
“你的脑袋瓜真不知道是聪明还是蠢。话是这么说.....这恐怕很难做到吧。而且.....正是那个人导致了这一切,你难道不想要——”
“当然想.....但这个世界,是无法因此改变的吧。”
“.....也是啊。”
话题就此终结。两人蹲在墙角,一声不吭地盯着远处的向高处衍生的街道和位于顶端的广场。
自港口的铃声响起。虽然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听见了船桨与潮水的声音。
吱呀吱呀。
远处似乎传来了这样的声响。拐过街角,逐渐接近,推着餐车的老人径直打开正门,沿着小径停在了走廊前。
“.....不要出声。”
因为她一时间想要站起来,男子按住了她的肩膀。
清脆的回音回荡在屋舍之内。安置在门上的,是密尔制造的小巧门铃。从二楼传来的脚步声有些匆忙,恐怕是刚刚才从床铺上爬起。
等待着门扉开启,男子小声地命令:
“让那只猫找准机会从门缝里挤进去....尽量别被看见。顺带让它观察一下房屋内的格局。”
“它只是一只猫啊.....”
虽然这么说,但黑色的幼猫却一脸不服气地盯住了她。
“能做到吧?”
“.....嗯。”
在他们刚刚交谈完毕时,房门打开了。
缠绕着金链的手臂从其中伸出,老人谦卑地弯下腰去,将放置在餐车中的餐盒递上。
老人默默地看了这边一眼。希按住膝上的猫。在屏住呼吸的同时,递到半空中的餐盒突然掉落。
仓皇地道歉,躬身去收拾地面上的狼藉,皱眉的商人短暂地折回室内,在老人身前放下了扫帚。
一切收拾完毕后,老人拿出了第二份饭菜。而后两人互相道别,老人推着吱呀作响的餐车离开。门扉再一次紧闭。
黑色的幼猫,正隔着窗户与希对望。下达了指令,‘之后给你鱼吃喔’——幼猫随即转身离开。
“他正在厨房里。那孩子说,有老鼠的味道。”
“即使这样的距离也可以进行交流.....真是便利呢。老鼠是——”
“关在笼子里的.....他在给它喂饭。”
“真是谨慎过头的家伙。可惜,里面可没有下毒药。”
狡黠地微笑着,他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
“我们难道要这样直接闯入吗?”
“.....我只说了没有下毒药,可没说里面什么都没加。”
她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他能够如此冷静。
“我们现在连那个孩子被关押再何处都不知道.....”
“啊,你稍微冷静点。这些事情不需要你操心。倒是说,那家伙挺壮实呢。虽说今后会因为好吃懒做胖下去.....但现在,那身奔波四处锻造的肌肉还是残留着.....听说猫人的身体素质比常人要优秀,但对方恐怕也并非常人。你真的没问题吗?”
“.....所以说,我不准备杀死他啊。”
“别说这种话!无论如何.....你要以自己的性命为重。不管是沾染鲜血、因此感到负罪或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顾虑,都比死在那家伙手里强。做好正面冲突的准备总是必要的。”
“所以.....他到底吃下去了什么东西呢?”
“为什么要纠缠着不放啊!”
“因为我姑且要与他‘正面冲突’啊。”
“.....啧。难缠的家伙。”
直白地露出了嫌弃的神色,男子将目光移开,向着墙壁的方向小声说:“.....春药。”
“蛤?”
“那个.....怎么说,不,总之而言我已经说过了。即使解释了你也不一定懂。就这样吧。”
“.....什么啊!至少把效果告诉我吧!”
“.....谁来帮帮我啊.....”
叹息着埋下头去,他狼狈地避开了她的视线。
“嗯.....你真想知道的话.....”
维持着原地自闭的姿势,他开始解释了:
“你看.....之前也有那回事嘛,他想要把你拐走,是吧?所幸你们的院长及时制止了。那啥,你知道他把你拐走是为了什么吗?”
“.....不知道。但院长肯定是为了我好。所以.....”
“我拜托您好歹回答一句知道。不然我说不下去了!”
“.....知道?”
“嗯,好。那么,他将那个孩子囚禁在这里也是同样的理由。所谓春药嘛——就是,让人那方面的欲望短时间内增强,所以.....之后就能够根据他的行动找到那个孩子了。以上,明白了吧?”
“完全不明白.....”
“明白了是吧!”
“.....明白了。”
“那就好。我已经想辞职了。”
该说是幸运么.....因为她的单纯,即使涉及了这样的话题,两人之间的氛围也没有太过尴尬。明明这样的手段让他自己都感到了反胃......不禁有些羡慕因为一无所知而心态平和的她。
而另一方面,念及另一种可能,他又不禁感到了悚然。
“.....话说回来,你得小心一些啊。那种家伙,一旦被发现了,不要犹豫,直接捅给他一刀哦?如果还会动,就继续捅几刀——一直到绝对不会被反击为止!”
“你已经强调过啦.....我必须一个人进去.....?”
“这是你的‘考验’。不过,真出了什么状况,我个人应该也会坐不住的吧。但是,因为我一出手就会造成各种各样的问题.....请你还是尽可能独立地完成。能不被发现最好,被发现以后,实在不行就大声呼救吧。我会立刻赶过来的。”
“.....谢谢。你出乎意料的是个好人呢。”
“出乎意料呢.....”
因为他落寞的表情,希微微哀叹。
幼小的黑猫,对已经察觉这边的老鼠微微咧嘴。
它立刻瑟缩成了一团。
商人从竹制的笼子中将它拿出,仔细检查过心跳和瞳孔,随后舒出了一口气。
“.....什么啊。真该死.....这里可是北方啊。那些家伙不至于跟到这里......”
稳住心绪,他将食物依次放置在自家的餐具里,最后一次观察了在竹笼的一角颤抖的老鼠,终于开始用餐。
饭后,商人将成摞的餐具放置在一旁,开始在房间中踱步。他平日里应该会出去散散步.....但今天总觉得——混合在一起的剩饭,被放置在一旁的茶几上,瞥了一眼那边,他打定主意一般端起了碟子。
在他莫名急躁地离开厨房时,希睁开了眼睛。
“好,让它继续盯住他。咱们开始干活了。”
希弯着腰从窗台下钻过,男子将铁丝递给了她。
但镶嵌在铁边大门中的铜锁,结构却复杂得让人咂舌。
这样紧迫的时候,已经没有余力再去聆听猫儿传达的讯息。商人是否发现了尾随自己的黑猫、是否正因为听见了响动向这边走来.....她一概不知道,只能将意识聚集在内部回响着的金属碰撞声。
“来不及了.....作为协助,这样应该没有违规吧。”
一把将她拉开,男子将腰间如液体般的软剑拔出。将尖端插入锁孔,随即膨胀成其内的形状。握住剑柄,扭动锁芯,门悄无声息地开启。
“注意安全。加油。真的出了情况就呼救。去吧!”
被这么急促地叮嘱过,希从门边蹭入。男子将门虚掩,注视着大门处昏迷的猎犬。
清晨的薄雾已经散尽了。
与客厅连接着的餐厅中尚且弥漫着热气。商人使用的餐具上已经徘徊着苍蝇。即便是这样密不透风的住宅,它们也有自己的通道。
跟随着猫儿的指引,希踏入了厨房。
在曾经的岁月,这样的空间恐怕曾忙碌着成群的仆佣。但如今灶台冷落,朝向屋舍后院的通风天窗,也被锁链牢牢地紧闭。
从亮丽的灶台一侧走过,希在尽头的拐角处看见了摇晃着尾巴的黑猫。
被木板遮盖的地窖已经大开。木质的扶梯连接到了地下。
那样的黑暗,并非人眼所能穿透。其下并没有火把的光亮,他究竟到何处去了呢?
大着胆子踏上了扶梯,很牢固,并未发出吱呀的声响。在握紧匕首的同时,黑色的幼猫从脚边跑了下去。
空气中有微酸的气味。是酒窖吧。她曾在清晨时酒馆的火炉旁嗅到过同样的味道。
漆黑的地下,堆放着成堆的酒瓶和木桶。撑起泥土的木板和石块中渗透着酒味的湿气。
跟随幼猫向黑暗深处走近,尽头处的酒桶被移开了。
敲了敲遍布灰尘的厚实木桶,其中传来了空荡荡的回响。
木桶后的活板门缝中正透着火光。
在她将匕首放置在身前,准备打开它时,黑色的幼猫蹭到她的身前,用头顶开了她的手。
.....就此为止吧。请不要再往前了。
它用蜜色的瞳孔如此警告。
.....
一切响动都停止了。在寂静的黑暗中,希听到了其内传来的声音。
某人压抑住了声音,在哭泣着。
伴随着另一种令人作呕的声响,某人正用嘶哑的悲鸣在求救。
但是.....
等待救赎的人显然知道,在另一端的黑暗中并不会有任何人存在。
毕竟,几年以来,她从未得到回应。
暴行依然在持续着。
让小猫蹲到一旁,她轻轻掀开了活板门。
其内的恶臭与热气喷涌而出,在注视着那样的地狱看了一秒钟后,她回过头来,趴在漆黑的地面上,开始呕吐。
.....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她同样生着猫耳吗?
是因为她的悲鸣太过凄惨吗?
是因为洁白的躯体上,紫黑色的淤青太过显眼吗?
混乱的思绪,终究得不到任何结论。只是感到.....
恶心。
恶心。
恶心。
与自己近乎同岁的少女,被铁链束缚在墙壁上。双眼被蒙住,娇嫩的躯体,暴露在地底的烛光之下。即便扭动身体,也终究难以逃离开无止境的痛楚。只是在无光的暗夜中,不间断地哭泣着。
被强制放平的躯体上已经遍布伤痕。为了遏制住她的哭泣,商人用双手掐住了脖颈,直到那样的哭声最终成为了无力的挣扎。
已经力竭了。但身体依然因为过分的行径而本能地抽搐。最开始的羞耻,在漫长的痛苦中已经被销蚀殆尽。意识仅仅只是不断地逃避着无尽的痛楚。
.....啊啊,好痛苦。
希听到了她的心声。
她不可能直面那样的地狱。
她想要立刻起身呼救,想要让黑袍的男子赶往此处,将那样的噩梦终结。
他的话语和剑刃,在此时该是多么可靠。
但是——
在花园中,黑袍的男子僵硬地立在了原地。
佝偻着身躯的蛇人,操弄着午时的阴影,将大门封锁。
金色的面具即使被阳光照耀也并未反射出光辉。
“.....影蛇大人。”
“.....嗯。”
对方仅仅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呢喃。
“为什么.....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行的.....援助,是不行的。‘母亲’说了。坏得还不够。坏得还不够彻底。必须如此,才能最终与同样坏掉的那人相互咬合。染上鲜血,染上原罪......只有记住现在的感触,之后才会坏得恰到好处.....”
“她说了.....么。”
在想要求情的时候,脑海中的烙印开始发烫。
(是的.....我这么说了。)
金发的圣母轻轻呢喃。
他由此知道此事无可辩驳。
幼猫缩到了一边。她悄悄往下面瞥了一眼,猫的叫声并没有引起他的警觉。
但所期望的人久久没有回应。
那么.....
转身离开吧。
离开这样黑暗的空间吧。
即使被惩罚也没有关系.....
她实在无法再忍受反胃的感觉了。
......
但她却已经意识到了她的存在。
通过黑色的幼猫,两人的意识相互连接。
她的哭喊,她的哀鸣,她的诉求——
如今有了切实存在的对象。
无法转身。
无法逃离。
她已经切实听到了她的声音。
——请救救我吧!
将匕首刺入自己的手腕,以此维持住意识,希掀开活板门,迎着地狱的光景跃下。
野兽般的喘息依然没有停止。
在他转过身来前,希用匕首的末端狠狠砸向了他的头颅。
......这一击,仅仅使得他踉跄一下。
这样的想象,让她不由得有些后怕。
所幸,也许是击中了正确的位置,他应声倒地。猪猡般的裸露身躯瘫软在地,希竭力维持着自己的心跳。
过度呼吸。
心脏抽搐不止,似要因巨大的压力撕裂。
低头看到他的身体和地面上与血水混合的污秽。胃酸再一次冲上了喉管。
捂住嘴唇,但依然还是呕吐了。
因为沾染到她呕出的唾液,他抽搐了一下。
一瞬间,心脏险些停跳。
但他最终仅仅是无力地昏迷在累计的脏污中。
情绪的巨大反差使得大脑供氧不足,胸口也传来了尖锐的疼痛。
.....怎么办?
他总会醒来的。
因为过度紧张,她甚至忘记了在地狱的一角,被囚禁的少女以及她身上的锁链。
只能.....杀死他吗?
如果不刺下去的话.....
他一旦清醒过来,自己面临的——
在她开始颤抖时,不着丝缕的少女艰难地拖动着锁链靠近了。
她的躯体是温暖的。
身而为人的,最后的证明。
衣物被血液与污秽沾染,希依然与她紧紧地靠在一起。
希为她取下了遮眼布。
那样清澈如苍穹的瞳孔,却并未因为烛光而有所反射。
.....很久以前,就已经看不见了。在无光的黑暗以及不断持续的炼狱中,她早已失去了目睹世界的勇气。
将她怀抱在胸前,希流下了眼泪。少女因为感受到温热的液滴,而尝试着触碰她的脸颊,为她擦去泪水。
在虚空中摸索半晌,她双手最终落空。
希握住她的手,将其放置在了自己的双颊。
“谢谢你(为我流泪)。”
那样稚嫩的音色,因为长时间的哭喊已经嘶哑。她轻轻抚摸着她的面容,似是要牢记她的相貌。
而后,握住她依然在颤抖着的双手,在他刚刚抬起头来时,她帮助着她将匕首刺下,钉入气管。
鲜血喷涌,他的喉间因为空气喷涌而发出了异样的嘶鸣。
虽然和泪水一样温热,但她依然能从两者不同的感触中分出了区别。
“对不起(让你沾染鲜血)。”
她将血液从她身上擦去。早已干涸的瞳孔,竟也同样开始涌出雨滴。
互相拥抱着,两人倾听着彼此的心跳。
敞开的活板门中刮来了风。
烛台倒下,这里再次陷入了黑暗。
希担心她会恐惧黑暗,所以更加用力地抱住了她。
但她其实早已习惯了暗夜。
于她而言,除去此时的温暖。世界早已一片荒芜。
在无光的地底,所感受到的暖意,即是明确自己仍然存在于此的唯一证明。
突然觉得好暖和。
总觉得身边升腾起了热气。
——
“.....谢谢。”
她听到了她最后的呢喃。
在黑暗降临之时,少女已经将匕首转向了自身。
仍然被她握住的手中流淌着生命,
从少女的胸口流淌出的心血浸润躯体。
在她真的开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
少女已经停止了呼吸。
“.....啊、啊、”
漆黑的幼猫蹲伏在高处的活板门,悲悯地注视着这样的景象。
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少女开始冷却的遗体,连哭声也难以发出的她,最终开始干呕。
.....
在黑袍的男子携带着火把到来之前,她一直怀抱少女的尸体躺在黑暗中。
“发生什么了?”
在他急促地从酒窖中跑来,用火把探入黑暗之时——
她看向了自己握住的匕首和上面的血迹,
终于开始如同新生儿一样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