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抵达的门前,并无光亮透出。

“之后.....还有道路吗?”

她轻轻摇头。

“非也。现在,该是午夜之时。无论是地底或是地表——都不会有阳光。”

将门板推开后,正是建筑之间狭窄的巷子。两侧的墙壁并无窗户。仿佛墙壁本身即是为了构成这个巷道所建。

“.....是老监狱啊。已经被遗弃了呢.....这里。”

带着感伤确认了所处的地点,她抬头看向弥漫起霜雾的天空与迷蒙的月光。我的视线也投向了连接着世界的广阔夜幕——一瞬间,似是眼花,无尽虚空与万千星辰微微闪烁。

如同一片树叶掠过视野——某物完全覆盖了天际。因其形体太过庞大,而无以辨得形貌。

.....什么的。无非是妄想而已。

她向巷道的出口走去之时,却突然刹住了步伐。

猫群围聚,不同毛色的猫儿填满了通往街道的空隙。在夜间的迷宫之城——看起来再温和可爱的猫咪,都是绝对的猎食者。

让我得知这一点的她,正在猫群之后缓缓走来。

“希——”

明明是极短的名字,之间尚且隔了墓与猫群以及不短的距离——但她之名谓的余味尚且存在时,银色的猫儿已经撞到了胸口。

猫咪蹭人,是要留下气味——如今她的力度大到让人怀疑是否是要留下伤痕才肯罢休。总算,抚摸着她的头让她平静一些后,才有余裕注意到墓哑然的目光。

“.....是胞胎中的一位.....吧。”

希背靠着我,审查似地看过她洁白的面具后,如此回应她的低语:

“仲裁者——墓呢。是喔,我正是‘母亲’的胞胎之一——同心会的‘猫儿’。”

“那么,胞胎,你还能听见她的声音吗?”

确认过彼此的身份后,墓随即急躁地发问。

希轻轻摇头。猫耳蹭到了下巴。

“.....她已经沉默许久。自铁王露面开始,‘母亲’就不再开口.....并且,如今,同心会正是混乱之时——圣所已经遭袭,铁王也正游荡于附近.....实际上,在猫儿们发现和夜之前,我其实,是在躲避着他的搜寻.....”

“如果是这样的事态,你如今已经停留了许久呢。”

瞥了一眼抓住手臂的希,墓的劝诫尚未落定,金属摩擦的庞大声响已经传来。

“看来——是找来了。”

“跑吗?如今有三人,分散开的话.....应该不怎么困难吧。当然,我与和夜肯定是待在一起。墓大人若能与其一战,还请留下来为我们断路喔。”

“和夜阁下是启迪了我的导师,为其断路在情理之中。但没礼貌的猫儿,我看不出有为其献身的必要——虽然想这么说,但仲裁之人若连反贼都无法制裁,实在有失‘母亲’的体面。不,不必逃跑,你们两人由我保护。区区干部——”

猫群离散,希脱离了怀抱,匕首已然出鞘。而墓依然立在原地,看向巷口。

臃肿的男子,带着愁眉苦脸的神色从之后现身。

之前那番从容如巨商的气度已然消散。他长袍破损沾污,脸色也因长时奔波而虚弱无比。

金属摩擦的声响再度传来。他看起来并无其余举动,但身前的希却绷紧了身体。

“啊呀.....墓大人。”

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他依然轻笑。

“出来了呢。带着尊贵的和夜大人一起——不过是个干部?您好像忘记了,究竟是如何被我等击败,而后捉拿的呢。那只猫,更是不值一提。”

无人应答,他于是为自己的话语点头肯许。

“所以说啊.....把和夜大人还回来吧。那只泼皮猫,若和夜大人求情,切断四肢之后未尝不能带走——如果‘想要在一起’的想法真那么浓郁的话。至于墓大人,我已经做好了再度将你击败的准备。那个疯子如果收到了这份礼物,怒气该也会消散一些了吧。虽然我压根不知道他在为什么生气呢。”

“这么说.....”

冰冷的语调,墓的步伐已经向其靠拢。

“你真的,把‘母亲’作为报酬,出卖给了狼?”

“是这样呢。”

铁王冷静地对答。

“但中途出了点差错。他的报酬是远古的实态精神体与不死的、留存记忆的人偶。代价则是帮助我完成对你们的肃清,以及对和夜大人的捕获。因后一件事已经由我自己完成,报酬没办法按时提供,也是需要体谅的吧?不过,和那家伙可讲不了道理。他现在,把我之下属肆意蹂躏一番后,带着那个玩具娃娃自己跑去找‘母亲’了.....虽说她的能力一贯与迷宫之城相得益彰,但若是狼——说不准,可以找到呢,‘母亲’的所在。”

“.....死去吧。”

本该是怒吼,但其中的杀意却将高昂的情感压抑至低谷。在高大的躯壳受仇恨驱使冲上去之前,空中降下了刀刃,铁王将其握于掌中,锋刃向前。

墓冷冷地注视着朝向自己的剑尖。铁王单手持剑,与其对峙。片刻后,似是从她散发的气氛中察觉了异样,他轻轻咂嘴。“.....你和那时候不一样啊。墓大人。失敬了.....现在的你,无疑是能够击败我的吧。”

“——但是,需要多少时间呢?”

仿佛坚信她不会继续靠近一般,铁王浮夸地伸展开手臂,让剑刃指向夜空。

他讪笑到:

“此刻、或是下一刻,狼与樱将抵达母亲的所在。正是——与我交战的此刻、以及下一刻呢。”

如同演员般令人恼火的洪亮语调与姿势。这是同心会干部们的特色么.....不自觉又想起了那座燃烧的桥梁与疯癫的暗杀者。杀意随即涌现。

然而——能将那份杀意具现化的她,却停住了步伐。

“‘母亲’、”

如此喃喃后,她看向了身后的我们。

“我不与你交手——暂且。在此期间,快些远离这座城市.....这些孩子,得和我一起去。”

“原来,您还有慢慢谈条件的余裕啊。真可怜啊!‘母亲’连最为依恋的它都未能见到一面,便被狼吞食下肚!——不过是因为,她最信任的某人无关紧要的怜悯。”

并未理会他的吵嚷,她仅仅是直视着我们两人。

短暂的沉默。却能听见思考流逝、抉择下达的声音。

.....内疚的目光。

在明了那样的视线意味着何物时,希炸毛了。

“你——难道要丢下我们吗!姑且不论我这只没教养的野猫——和夜他、不是说是‘导师’吗!”

“——希。”

扶住她的肩膀,因愤怒而飘扬起的呆毛终于慢慢塌软。

即便此时,我还是不可救药地明白——她对那位‘母亲’的爱意。

故而,即便之后等待我们两人的将是死亡——我不承认存在分别的道路,我还是无法利用她的负疚心理。

无言地与其对视,是从我的目光中读出心思了吧。墓最后扭过头去。

“‘母亲’.....”

带着哭腔,最后嗫嚅地低语。她快步从铁王身边走过,离开了巷道。

等待着,她之脚步声在废弃的街道间停息后,铁王舒心地微笑。

“好了——两位,想玩猫抓老鼠的游戏吗?”

“啊,和夜大人,不要紧的,不需要那么严肃.....我绝对不会加害于您。”

“无非是让您明白——试图离开既定道路,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情。刚才的话,不是开玩笑哦。”

“那只猫,砍断四肢,塞进箱子,和您的行礼一起运走吧。如果真的那么想要的话。”

“不过.....能不能经受住漫长的旅途,又是另一件事情了。”

他的面孔,显然曾遭受过无法抵御的,庞大的暴力摧残。而如今,某人手下的败者,正因找到了绝对不会落败的对手而放肆地大笑。

夜空之中,钢铁的风暴穿越过雾气,向下坠落。

抓住对方的手,我们在巷道被各式武器淹没之前退回了地牢的入口。

·

“还有别的出口吗?”

“有的。猫儿们告诉我了。但铁王的残党还在附近。恐怕,即便到了另一个出口.....外头也有他的人手。”

“但能暂且避开他吧。”

“.....嗯。”

简短地交谈过,确认了目标,两人沿着阶梯向下,在四通八达的地下通道中远离了金属的嘶鸣。

铁王——他自然是跟着进入到了地牢。但在视野狭窄,听觉受限的此处,远离他再度抵达地表并非不能做到。

并不存在与其一战的道路。那个由混杂的兵器构成的风暴.....很显然是领域。即便是‘勇者之子’艾丽斯,也终究因未达到领主位阶而落败于炎魔之手。我们两人,更是连与领主战斗的权利都不具备。

两人步伐并不一致.....很丢人的是,明显是我的步伐落于其后。这样的情况,显然应当松开手——但只要我略有如此的想法,与她相连的手掌就被紧握得发痛。

‘与死亡相比——更令人担忧的是分离’

她无言地诉说着。我只得赞同。

穿越过低矮的狭道,在明确之后再无追赶之人时,我们沿着通向高处的阶梯,返回了地表。

·

推门而出,之外曾经该是囚犯们迎接审判的场所。绿草覆盖的石板之上,依稀残留着腐朽的木架。此处被围墙包围——但在无数年岁之后,令囚犯们断绝心思的墙壁上早已出现了巨大的开口。

从坍塌的石堆上攀爬而过,刚刚踏上冷寂的街道,便听到了呼喊:

“在那里!”

无需确认了。围上来,自然并非同伴。

披甲佩剑的人群——与那一人相比,依然是令人绝望的处境。

“尽力不要伤到那个少年——至于猫,切成肉块也没有关系。”

在领头之人如此宣告后,内心勃发的愤怒,却因无数闪亮的剑刃而退化作了恐惧。

是的,一旦考虑到那个可能,便不可能不颤抖.....若希因为我的缘故而——

而身侧的她,却对恐吓的对象示威似地露出了虎牙。

“我可不觉得,你们这些家伙能碰到我呢。”

.....虽然作为与猛兽有亲缘关系的猫儿,但她似乎一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根本没办法吓到任何人。

不自觉地笑了。

想要保护的人,可没有在害怕。

那样的事情,依恋某人的温柔,以此为自己软弱开脱——一定不会再发生。我憎恶着那样的自己,甚至不惜对其恶语相向、刀刃相加,直至其早已断气也要继续唾弃。

短暂地松开了手,在拔剑声如汪洋般响起时,希用匕首刺进了身前步兵铁甲的缝隙中。

“跑!”

借助着支点的力量,攀附到步兵身上,娇小的她在翻越过身体时利用重量撬开了胸口的铁皮。

身着重甲的士兵随即倒下。盔甲变形的冲击,想必对心脏造成了不小的负荷。

在刀刃挥下之时,十指已经再度相触。

因犹疑着是否要连我一同斩下,士兵们的动作迟缓——但最终,倒地的同伴明确宣告了放任两人造成的后果。以性命为前提考虑,怎样的责罚或是酬劳都微不足道。

但片刻的犹疑,已然足够。那倒下的一人,足以让包围圈出现缺口。

步伐难以跟上,但她的手指却倔强地扣住了手掌。前方尚且存在拦截.....这样下去——

“如果没有我,希能跑得更快吧?”

“在说些什么啊!那种事情——和夜连想都不要想!不是两个人就没有意义!”

“不会让希担心,所以没有那种打算——但是,听我说,相信我,一定不会离开希——所以、能把手放开吗?”

肺内的空气,只能通过喊叫挤出。从未如此痛恨这般羸弱的躯体——这样下去,两人都没办法脱身。

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像是在说‘敢骗我的话,即便死了要赔罪哦!’她终究松开了手。

——是信任的证明呢。

尽管还在犹疑着,但失去累赘的少女轻易与身后铁甲的步兵拉开了距离。看向她的前方,黑色的屋脊,我在背后的冲击来临前舒出了气。

再次睁开眼睛时,视角已经不再相同。脚步轻盈的少女,轻易越过阻拦着的士兵,向这边奔跑而来。在向她挥手时,紫色的瞳孔难以置信地瞪大了。

“希!小心!”

然而我的提醒并没有必要。在话语穿越过冷冽的空气到达之前,希已经侧身躲开了从背后袭来的长剑——

像是被奋力投掷出的剑刃凿进了一旁的石砌地面。而追击者们并无任何人做出了如此的动作。

从破碎的围墙上现身,铁王冷冷地注视着。

......已经赶上来了么。但如今,已经抵达了广阔的所在,一直奔跑下去——戏耍猎物的猫,终究也会疲倦吧。

并且,心底还存在着希望——总觉得这样的事情,这样的‘恶’——总该会有某种力量给予其制裁。

城市的卫兵并不会进入废弃的贫民窟.....不知何时想起了这件事——但同心会,希的同伴们,不会坐视不理吧?

只能如此期望,而后奔跑下去了。

等待着希抵达此处之时,瞥见了,远处的铁王正默念着话语。

——先切断双腿么。

在让理智明白其中的含义时,已经深陷入地面的长剑再度跃起。

是奔跑着的猫儿,视线的死角——!

然而,仿佛早就料到了如此诡异的攻势,希顺着墙根跃上屋檐,让阻挡在中间的立柱抵挡了划过弧线的剑刃。

轻巧地在屋檐上行走,她很快来到了身边。远处的巷道中尚且留有喧嚷,铁王——他最后的残党,想必已经因此全员聚集。

“.....是怎么回事,我暂且不问了。和夜之后一定要好好说明喔!接下来,只要通过在高处快速移动,就不会被追上了吧。那个.....瞬移?还能够使用吗?”

“稍微有点暗.....但仅仅刚才那样的距离,应该是没问题的。”

两人在调整呼吸的间隙里仓促地对话。各自都因对方的声音而获取了力量。

月光下,是或高或矮,绵延而出的迷宫之城的屋檐。这样看去,像是森林中树木的尖端。

去往何方?逃往何处?

如今还有目的地吗?

尚来不及思考,士兵们的脚步已然接近。

向着人造的丛林跃下,野良猫和她的家人,将奔跑至明日到来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