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先到达了下一处能够暂且安息的屋檐。在敲打着近乎炸裂的脑袋让它安分下来时,希也蹲在身旁调整着呼吸。
“没有追过来了吧?”
“这么大动静,卫兵总该出动了——但是,那些人,毕竟也是正规的军人,恐怕会与城里面这些软弱的家伙僵持一会儿——”
在略微安心的时候,听到了碎裂的声响。
在月光下泛出亮光,如同风暴般的金属,正撕裂着沿途的房屋席卷而来。长枪、短剑、钉锤,以及.....人体。
“那是——”
“领域。”
她小声回答。
“看来,还没有放弃。”
“那就跑到他放弃为止。总之,我和希两人,是一定要看看明早的太阳呢。”
“嗯!”
两人寻找好路线,再度起身。
眼前突然砸下了人。
是追击者之一。厚重的铁甲也没办法抵消如此庞大的冲击。近乎坍塌的屋檐上,勉强留有意识的男人,从已经扭曲得能够难辨面貌的头盔中看向了我们。
“不.....!”
用腰间的长剑强行支起身体,他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已经无法从身体上取下的扭曲金属发出了咣当的声响,瘫痪的身体因此而移动起来。
刚才的坠落,恐怕已经伤及内脏。哭泣着呕出鲜血,被包裹在自顾自移动的人形金属中,男子看着自己断裂的手臂在金属的拉拽下举起了长剑。
即便刺入心脏,金属构造成的盔甲也不会停下,至少希让他的痛苦得到了终止。落向街道,以免被砸下的人体与金属命中,希拉着手快步跑动起来。
“密闭的巷子比较安全。一不小心被那种东西蹭到——无论如何是没办法移动了。和夜还能够像刚才那样,一下跑到很远的地方去.....吗?”
“恐怕做不到了。巷子里面视野很狭窄,能够前进的距离相当有限。”
“那就乖乖地跟着跑啊!”
.....我在努力了。
小腿已经开始不自觉地抽搐起来,在咬紧牙关时,听见了‘嗡’的巨大声音回响在颅内,像是要吐出火星的咽喉间有铁锈的味道——
“这一切结束后,一定要拉着和夜每天跑步呢!”
“是、希的、体力、太不寻常啦!”
如果不是因为体格上的显著差异,她似乎恨不得把我抱起来。
实际上,现在已经几乎是在被拖着前进了。
“难道没有目的地、就这样一直——”
“已经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了!现在能做的,只有不断拉开距离,等待着卫兵介入啦!”
地面微微震颤,拐过街角时,尚且在惨叫着的金属人偶阻挡住了道路。
从高处坠落后,已经变形的躯体中还夹杂着血肉,不顾主人的悲鸣,连接在一起的金属,只是挥动着卡在臂铠中的武器,将通向远处的通路完全阻断。
希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匕首,用虎牙咬住了嘴唇。
“能够翻越过去吗?”
这么问后,她摇了摇头。
“只要触碰到,金属恐怕就会变形、然后禁锢住身体。继续回到屋檐上——不可能吧。”
“所以——”
“只能尝试把这些家伙打烂了.....虽说,靠这把匕首,恐怕只能留下划痕。那东西可没有要害啊。”
她试图将我护在身后,但我依然同她站在了同样位置。
“无论如何,得尝试着反抗下呢.....我姑且也算是个男人?”
“你想要拳头和那东西打架啊?虽然是死局了.....但也不要这么自暴自弃啊!”
尽管能够模糊地猜测到,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但只要两人依然能够听到彼此的声音、感到彼此的暖意——
就觉得,这样的事情,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呢。
果然,还是有些害怕。被那样厚重的金属砸中,一定会非常非常疼吧?偷偷看了身旁的她,一点点害怕的样子都没有。我于是也故作冷静。
握住匕首的希,已经不再做出预备出击的姿态。从背后摸索到手腕,她握住了手。
两人站在原地,等待着。
.....此处的月光,与之前,无数个夜晚的都一模一样呢。
肩膀相触,十指相扣。
畸形的金属人偶混杂着垂死者的惨叫慢慢靠近。
某处,好像传来了猫的嘶鸣。
因穹顶的月亮投射下的阴影,一瞬间覆盖了视野——
影子在扭动。
化作镰刀与人形,成排的金属被撕裂成了碎片。
血肉同细碎的钢铁击打在墙壁上。在挺直身体后,高大得能够触及房檐的影蛇,在飘落的金属碎屑中现身。
“.....”
沉默着俯下身来,他似乎在为自己的姗姗来迟道歉。
互相对视了几秒,我和希,只是愣愣地感受着对方贴近的温暖,以此,终于明确了彼此依然好好待在身旁。
·
“啊啊.....”
位于武器的漩涡中心,铁王注视着一片狼藉的巷道。
等候在尽头,高大的蛇投来了憎恶的视线。猫耳的少女与黑发的少年,小心翼翼地从更远处的拐角处投来了目光。
轻轻向少年挥手后,铁王看向了扭动着的影蛇。
“炎魔虽然是个疯子,但确乎有着匪夷所思的力量,就这样没了还真让人难受.....除去那只除了摆摆尾巴以外就什么也不会的狐狸.....你和我,是这个组织幸存的两个支柱了吧?”
“不.....母亲,已经生气了。你已经、被除名了。”
“呼,看来,她还有闲心和你们说话呢。为了逃避那只狼的搜索,那摊粘液,还不安分一些吗?”
“果然,是你啊。将南方的黑金会引入这里.....还带来了那个狂人.....”
“不过是合理的交易而已。他想要‘绝对都不会坏掉的人偶’,以及‘恒久存在的灵魂’。说来巧合,不就是咱们顶头的那两位吗!作为交换真是太合适不过了。”
“.....叛徒。‘母亲’若是灭亡了.....”
“我会好好把这个伟大古老的组织继续传承下去的。以上,想不想要过来这边呢?”
在话音未落之时,黑暗再度起了波折。铁王脚下,自身的阴影开始扭动。
盘旋周身的各式武器飞向站立在道路中央的高大身体,他周边的影子突然变成了绞绳状的线条。构成墙壁的悬浮金属被轻易切开,在即将被撕裂为细碎的肉块之前,铁王退向身后,却被从自己影子中探出身体的蛇扼住了脖颈。
“祂之信徒、我之同族,已经近乎灭亡了。虽然同汪洋般、元素的诸神们相比如同水滴.....但是,作为维持着祂存在的唯一信徒,还是得到了不小的优待。不过是区区‘领主’.....”
语气淡漠地诉说着,他渐渐加大手中的力度。在轻易败阵的铁王因为颈间的碎裂声开始哀嚎时,屋檐上的少年轻轻拍了拍手。
·
不知何时,他已经站立在了屋檐上。
我和希蜷缩在墙角之后,观望着蛇与铁王的战斗。以希的听觉,难以想象竟有人能够悄悄接近到这么近的地方。
少年生着蓬乱的银白色长发,混有杂质的黑瞳如同狼的眼睛那般锐利。他的肩上.....端坐着幼小的女孩。
传来了脚步身,复数的声音从周边的房屋中慢慢靠近。期间伴随着悠扬的口哨声。
月光下,身着金边黑袍,佩戴金色面具的人群,手握着各自的武器,从屋檐下现身。
曲调戛然而止。
其中三人默默地留在了我们身边不远处堵严了道路,更多人则涌向了挺立于道路中心的影蛇。
将仍然留有生机的铁王丢下,高大的他俯视着围聚过来的人群。
口哨声再度响起。难以分清,究竟是何人口中传出的音律。
现在的,是戏谑的曲调。
在透明的风刃与绑有刀刃的长鞭砸碎地面时,他从人群外围的阴影中现身。两侧墙壁投射下的阴影化作锋刺,瞬间填满了巷道。避无可避的黑衣人群,在一切再度黑白分明时已经千疮百孔。
“物的影子,变化为物。人的影子,变化为人。”
扫视过支离破碎的下属们,少年说。
“所以,才在如此阴暗的巷道中啊。如是到了屋檐上——到了高处,在月光下,缺少着能够作为‘物’的素材吧?”
露出了与外貌相符的,野性十足的笑容。
“真是有趣的神灵。如不是作为信仰者的你们太过稀少,这样的力量,恐怕会更加可怕呢。”
“如是抽出你的血,填装到‘玩具’里面,会不会有效果呢?我尝试过巨人和魔人的血液......两者混合的比例毕竟太难掌握,造出来的东西,一不小心就会崩坏。你的血,是否也是同理?将远古的遗族、蛇人的血液填入人类的身体,能否得到信奉哪一位的资格?真是——”
“令人期待啊。”
“久违地出次远门,没想到能得到那么多意外之喜——你说是吧,樱?”
异国、彼岸的花朵。被如此称呼的少女,有着花蕊那般淡粉色的长发与柔和的红瞳。娇小到能够稳稳地坐在肩膀上的她,面无表情地对他的话点头。
人偶般的精致面容,人偶般的身躯。
今夜无雨更无雪。
但点缀着落樱之绯红的竹伞,依然在她的掌中轻轻旋转。
月光,也因而被切成了薄缕的细丝。
·
伞檐的锯齿状阴影如同齿轮般在蛇的长袍上流转。
开始飘零起了粉色的雪。
从旋转着的伞柄中飞散而出的雪花,一瞬间填满了巷道。
那之上闪烁着的光彩,驱散了阴影。在希拾起飘到脚边的落雪时,我才发现——
那并非雪花。
而是精致的,仿佛刚刚从花蕊上剥离的花瓣。
埋没在如此形状的细小刀刃下,影蛇匍匐着渗出暗色的血液,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
而后,悠扬的曲调响起。
金面的人影,从身前、身后,与远处的屋顶现身。
能够听见,身旁的她咽下唾液的声音。
“跑?”
她点头。
希向举起长剑的男子跃去,在短暂地交锋后,两人各自因反冲力退回原位。
从这一击中,双方已然明白,敌手是能够与自己抗衡的存在。如同贵族决斗前的礼仪——金面的魁梧男人,向小小的猫儿躬身致意。摸索着剑鞘的刺客们停留在足以阻断退路的位置,在他们之间空出了足够的空间。
她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高傲的野兽,对如此惺惺作态的决斗露出了獠牙。
这是不能再绝望的绝境了。
在明白这一点后,心灵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
与身旁的她对视几秒,希冲向了空地中心的男子。
小巧的利刃无一次挥空——已经不再是之前那样寻求破绽的攻势,而是猛兽急雨般的撕咬。
将利刃作为爪牙,撕扯下对方的肉体。但平稳后退着的男子,却凭借狭长的锋刃以同等频率的挥击阻挡住了她的进攻。
以利刃的轨迹构成的弧形墙壁,旋转、碰撞、振鸣。在火星开始短暂地照亮巷口时,口哨声戛然而止。
人群发出了赞叹。带起灰尘,向后跃起。按下翻飞的黑袍,男子再一次向她行礼。
这一次的幅度,比之前更加夸张。
以双手持剑,高举过头顶,向追击过来的猫儿挥下利刃。同步落下的前足,稳固地击打在石面上。
难以抵挡如此犀利的一击,在侧身避开时,停滞在下方的剑刃再度迸射。这一次,她只能完全放弃了进攻的打算,向后退去。
与脚步、心跳合拍,男子毫无破绽地出刀、收刀,让她的躲闪步伐最终支离破碎。
在希退回最初的位置时,我深吸一口气,
从背后将镜面般的佩剑刺入了男子的心间。
用尖的那头,总该是能伤到人的。只要双手不再颤抖,只要明白染上鲜血的意义——这样的事情,总该是能做到的。
异常顺畅地用力,直到尖端从胸口突出。已经来不及拔出剑刃,顺手取下他握在手中的长剑,在他倒下之时,为了避开扑来的锋刺,我凭借银亮的月光,踏上了高处的屋檐。
迅速反应过来的猫儿,用匕首刺向扑空的刺客。注视着她身侧的位置,在身后,弩的扳机声响起时,我已经回到巷道,将夺来的长剑砍在与她缠斗着的对象身上。
毕竟只是外行人的挥击。虽然手肘因而发痛,但对方却依然挺立。身旁的希随后割断了他的气管。
从尸体的腋下穿过,凭借自己娇小的身形,希刺入因为混乱而开始松散的人群,向远处的街道跑去。
丢下长剑,注视着她的背影。在浓质的黑暗闪过后,奔跑着的两人,手指总算再度相触。
·
越过矮墙,从低矮的棚屋下跑过,被碰倒的花盆里头栽着枯瘦的草。
已经不知道究竟身处何方。黑夜的彼端,假面的涡潮与金色的衣角正在涌动。
追赶、拦截——奔跑,挥砍。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却感受不到痛苦。甚至没办法确认自己还在呼吸。
然而,她的气息、血腥与温度,却异常鲜明。
两人身上已经遍布着伤口。在最后的转移之前,腹部已经被捅进了匕首。所幸伤口不深。在奔跑着的时候,它已经同血液一同悄然滑落。
短暂地松手,让从屋檐上跃下的刺客砍向空气。她优雅地转身——即便是最为高贵的舞蹈,也不过起源于杀戮。
遗留下在空中划成圆弧的鲜血与尸体,两人持续奔波在迷宫之城中。
·
拉着手的她,突然停下了脚步。
使劲将我拽了回来,终于也开始流汗的猫儿,没好气地瞪了过来。虽然总有点责怪的意味,但关切的神色更加浓厚。
在她澄澈的瞳孔中,似乎倒映着一个即将死掉的家伙,
“.....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一点血色都没有。惨白惨白的。”
(像尸体一样)
她终究没有在这种时候说出如此不合时宜的话来。虽说我大概能明白她的意思。“.....哇呜。”
在心脏因为骤停的步伐‘叽’的哀鸣时,稍微发出了丢脸的声音。
说起来,为何要那么拼命地逃跑——理由不过如此而已。
为了牵着手的她。
因为她在跑。因为她不愿意丢下我。因为不想要拖累她。
现在呢,因为她想要说话,自然就停下来说话了。
在短暂停滞的空隙里,周身的暗夜,再度被假面的人群阻严。
脑袋晕乎乎的。所有的养分、气息、血液,但为了让肉体突破极限而近乎告竭。
“那个.....”
她所指向的,是前方,人形的楼房。
.....?
总算看清了。在盲目的奔跑中,险些撞上去的东西。
在大街中央,屹立着无面的巨人。
与楼房等高的它,手握着一人长的长刀。
虽然是难以置信的体型,但它的外貌,却不可思议地让人觉得——
这是个‘人’。
面孔被覆面的铁盔遮掩,瘦长的躯干则披着斗篷,并被细密的锁子甲覆盖。被巨大的皮革(恐怕是龙)制成的靴子包裹的双腿,在迈出步伐时竟然悄无声息。
“巨人?”
早已在远古绝灭的物种,怎么可能——
“正是如此。”
从身后的人群中,缓缓走出的狼眼少年,肩上依然端坐着樱色的少女。
“虽然骨骼的主体由金属制作,但肉体部分,确乎是‘巨人的血肉’。从最为优秀的战士身上截下的‘灵肉’,足以承载住提炼的血液。但神并不承认这样的造物算是个活人.....所以没办法使用奇迹。想必是记忆的数量不对吧。不过——如是具备了思维,恐怕也就没办法成为这样便于使用的工具了。”
将与夜空中的弯月等大的长刀举起,它放低姿态,让刀锋与身体组成了‘架势’。
难以动弹。与庞大的体型不同,那样的杀意,细密得能够割断发丝。
“很伟大的机器吧?虽然具备着相应的庞大重量,但奔跑在战场上,却如同一阵风——轻轻吹拂过,而后一分为二。”
在会徒的簇拥下,少年爽朗地笑着。肩上的少女不明所以地盯着他看,并伸出手去摸索嘴角,似乎在犹豫着自己是否也要摆出同样的表情。
“我在这座城市,有必须要得到的东西。”
窥探着少女的面孔,两人的视线一时间短暂重合。在偏开头后,他的语气又坚定了几分。
“我不知道、也不在乎——之间究竟存在着怎样的缘由。我的介入,可能将导致对于你们而言的悲剧——但是啊,人这种东西,只是注视着眼前的东西就已经竭尽全力了。所以,我不会接受乞求,也不会道歉。”
“回去吧。黑发的家伙。自称铁王的胖子尚且留了一命,他还有未完的契约要履行。凭我一人,似乎确实难以在迷宫中找到终点。无论前方是怎样的末路,你们终究还有再次相逢的希望吧?只要待在同一个世界上,头顶的星空和呼吸着的空气,都是相同的东西。”
用手掌扶住樱之少女的脚踝,他说:
“在握住某人的手——这种单纯的事情成为绝对的梦影之前.....被好好关在笼子里,未尝不是很好的选择?”
·
“还跑得动吗?”
“还跑得动。”
“一点都不想要,回到‘那个地方’吧?”
“.....是的。”
“和我们分离相比,哪个更让人难受?”
“当然是,与希分开。”
甜甜地笑着,她说:
“我知道了。”
·
踮起脚尖的猫儿,使劲抱住了我。
这样,就绝对,不会被分开了。
她如此诉说着。
模糊地想到,这已经不大像是家人间该有的举动。
胸口紧贴,心跳相连。仿佛要融入对方的身体一般——贪恋着温度与存在的拥抱。
.....我不想让这样的她失去温暖。
这个世界,尚且存在着很多、很多想让她看的东西。
我知道她幸福的笑容具备着多么抚慰人心的力量。
我已经渐渐明白,该怎样让她露出笑容。
想要度过更多的,与她相伴的岁月。
回抱住娇小的躯体,漆黑的幕刃在月光下犹豫不决,终究在少年的叹息声中落下。
“......真是美丽。如此,便彻底合二为一——永不分离吧。契约什么的都无所谓了......如是能目睹到——”
视野倾覆一黑。
......
再度睁眼时,眼前是月下、延绵而出的迷宫之城与漂浮着雾气的夜空。
怀中的她愣愣地注视着胸口。揪住衣服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稍微陷入了血肉。
“抱歉,希,我改主意了。”
确认了自己正处在巨人身侧不远处的屋顶上,在开始奔跑之前,我说:
“我们,果然还要活下去才行。
当然,是在能够随时触碰到彼此的距离。”
·
顺势将她抱在怀中,向着更远处的屋檐看去。
再度感受到脚底的触感时,视野前的黑色久久没有褪去。
血液再难以成功流通过头部。
困乏到了极限, 身体却依然因为决意、奔跑和她的呼吸而激昂得难以停止颤抖。
在某物燃尽之前——已经近乎化作火焰的残烛,该就是这样的感受吧。
她轻巧地从怀中挣脱出来,手再次被牵住。
跑起来了。
尽管视野边框开始黯淡下去,但前方,她的手、银发与猫耳,依然像是发出亮光一样鲜明地烙印在视网膜上。
轻风拂过。
与楼层等高的巨人,挥出不可视的锋刃。
再度,使用了‘书’的能力。
世界覆盖上了血色。头脑中发出了‘咕叽咕叽’的噪音。
没问题、没问题,手依然牵在一起。
双腿近乎拖到了地上,脚下的触感突然消失。倔强的猫儿,背着我从屋檐上越过。
.....何处有灯火?
为什么,街道上空无一人?
为什么,太阳还不升起?
已经难以区分梦境和现实。究竟在被拉扯着奔跑,还是又一次使用了能力——模糊的意识已经无法判断。
唯独能够知道的一件事——
我们,还在一起。
我想,曾经只能作用于个体的能力,为何能够在希身上发挥效用——恐怕是因为,她,已经成为了‘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她是我的家人。
她是我的猫儿。
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
是谁先开始笑出声来的呢?
也许是我吧。
已经步伐不稳的两人, 在绝对无法反抗的暴力面前逃窜着,跳跃着,轻笑着。
·
昨日已逝,明日杳无音讯。
但是——
好幸福。能与她在一起——真的
——好幸福。
以癫狂替换过勇气,我与她,两人在黑夜之巅起舞。
只要下一秒的舞步依然由两人共舞,第二秒该会怎样.....已经无所谓了。
·
在靠近城墙的地方,希轻轻咳嗽,而后停下了步伐。
脚步突然停住,脱力的两人,随即抱作一团从房檐上滚落街道。
幸好,是我被垫在底下。
猫儿咳出了鲜血。
没有余力观察周围的环境,只知道后背沾湿了污水,脸颊则涂抹了她嘴唇上的血液。
光是拥抱住对方,就已经竭尽全力。
她问:
“累了吧?”
“累了。”
在我如实回答后,银发的猫儿,在胸口沉沉睡去。
双耳微微抖动。
咬紧牙关,将放置在腰间的手移动到她的头顶,在抚摸着的时候,我看向了天空。
晴明的夜。
广阔的世界。
足以与世界上的所有角落连接的星空。
呼出一口气,白色的吐息迷蒙地盖住了视野。
愿好梦。
对自己和她如此喃喃,即将同她一起睡去之前,视野的边角出现了头发蓬乱的少年。
复数的脚步声包围了过来。
“.....今夜,卫兵们不再值班。议会下达了宵禁的指令。武藏——它是能够轻易屠戮一座城市的机器——那些家伙知道这一点。没有人想要和这种东西为敌.....你们,被彻底卖掉了呢。”
“无论怎么跑下去,都是徒劳的。猫与老鼠的游戏。如此而已。”
半蹲到地上,让肩上的少女站立在一旁,他起身,从身旁的刺客手中接过了长剑。
“‘逃跑的两人,因为意外都没有留下性命.....’我就这么说吧。你们的姿态——‘也确实没办法分开’。”
“我会亲自动手,为了记忆住这份感触.....这就是唤回她所需的代价。”
“之后,无论将前往何处,两位都绝对不会分别了吧?”
“晚安了。猫与少年。”
双手高举,剑尖向下——
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人群,突然从视野上空飞过。
‘咔嚓’
坠落于地的某物。
“哦!丢出去了!不错嘛,老哥!”
“‘碰’的一下就把人打飞的你,也很不赖嘛!”
“两个肌肉笨蛋,给我安静一点啊!”
豪爽的粗犷男声,与——
瞬间将万物化作灰烬的巨大烈焰。
街道间的风再度抖动。停息之时,连同划破黑夜的利刃,都已经冻结为了雕塑。
三人从街道的尽头走来。烧焦的房檐开始坍塌,同时感受过极寒与高温的街道,如同丢入熔浆的冰块一样开始碎裂。
“‘冰与火的魔女’.....”
神色复杂地吐露出如此的字眼,他将樱色的少女抱在怀中。
“是么......你就是,‘特异点’啊。”
最后将视线移向了我,他的目光,怀揣着惊讶与.....浓郁的嫉妒。
“幸会,‘局外人’。下次再见吧。”
留下在烈焰中哀嚎的部下与定定站立的巨人,少年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三人并没有追上去。
高大如熊,秃头的‘壮汉’,与手握钉头锤的莫撒,两人同时向我露出了笑容。
走在最后的,异瞳的黑发少女,神色却相当微妙。
“及时赶到,真是太好了.....”
“又见面了,我的半身。”
“......不过,这孩子.....又是谁?”
在她刚刚问出这个问题时,意识已经被拖入了睡梦的深渊。
最终,看到的,是在希的双耳之上,她焦虑地凑近过来的面容。
.....只是,稍微睡一觉而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