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傳來了消息。因為內容太過震撼,父親險些把那人當作滿口胡言的吟遊詩人給丟了出去。
“不不不不!公爵大人!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情!”
他擊敗了四天災之一!
他奔赴於戰場,平定了戰亂!
他被稱為英雄!
他被稱為人神!
他被稱為勇者!
最後的消息是,他帶着自己的同伴奔赴於雪線之外,進行了從所未有,開闢地圖的偉大曆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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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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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主人公返回了故鄉。
在這座密閉古老,習氣古板的城堡中,他的歸來,為一切增光添彩。
沿途跟着他的儀隊與仰慕者們自然在城堡中得到了高規格的接待。父親這幾日一直搖頭晃腦,整日在房間中踱來踱去。他們家族,雖本就是顯赫的大貴族,但卻是那種平凡的高貴。從其中蹦出一個為天下熟知的人物還是首次。
總的而言,除去短暫的疑慮與懷疑,他們所有人都高興得要命,驕傲得要命。
‘勇者’!
多麼響亮的稱呼。這是凌駕於英雄,世間正道的至高稱謂。
他則有種莫名的悸動。
他很想告訴那些一直誇耀着弟弟功績的詩人、戰士與旅者。
——他早就知道,那孩子定然將傑出得難以估量!
他多麼想跑到城市裡去炫耀,那個即將歸來之人,即是同自己一起外出飲酒,和自己玩耍的家人。
.....但另一方面,他卻總覺得自己對弟弟的愛有了些許褪色。
太過完美的弟弟,依然是他能夠以兄長之愛對待的人嗎?
他期望着見到弟弟。如此,現在這種短暫的顧慮定然會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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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者是主角。
勇者是高潔的。
他在這幾年,早已厭煩了鋪天而來的讚譽。
他私下同兄長、父親、母親單獨會面后,就擺明了自己厭惡社交場合的態度。次日宴會舉行之際,他果真只是短暫地露臉,就不知去向。
他的兄長,只好承受起了作為家族排面的任務。幸而,通過講述他們兩個小時候的故事,足以讓最狂熱的仰慕者們(其中女性的人數多得離譜)安靜下來,仔細聆聽。
而勇者,則自顧自地溜達到了花園中。
少女的神色在喧嚷的氣氛下顯得格外落寞。
他於是徑直走去,幫助她將四肢打轉的甲蟲翻過身來。
兩人一同看着它慢悠悠地爬回了花壇。
“.....不高興?”
“.....不高興。”
幸而他相當擅長讓人高興起來。
在幾句簡短的會話后,他明白她對之外的世界有着莫名的嚮往。這正是他最擅長的部分。
當今世界,提到歷險,他是排行第一的行家。
所以,他給她講了各種各樣的事情。徘徊於南境戰場的‘血海’,安坐於團墊,便能指示大國行動的‘賢者’,遙遠的北境之外,游曳的白色巨蟒與以暗夜為日的銀髮血族。
“.....我想去看看。”
“那便去吧。”
“我出不去。”
“那麼,需要幫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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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者是主角。
勇者是對的。
他是故事的主軸。是絕對不會出錯的人物。
他正是如此相信着自己存在的‘正當性’,方才成為了勇者。這種過分高傲自大的品質,於他的偉大而言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愛做夢的少女,終想要在安居之前實現畢生的夙願。她想要儘可能多的,看看這個世界。
也因而造成了巨大的誤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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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於她而言。
兩人共度的時間雖是最寶貴的——但畢竟太過溫吞。
她開始不明白他的心意。
也因而開始懷疑自己的心意。
除去婚約之外,他們兩人之間的紐帶,真的足以將他們結合在一起嗎?
他對她的愛戀——是兄妹般的情感嗎?
自己內心的悸動又是什麼呢?
彷徨之際,她遇見了理想的實體。
.....那是自歷險與故事中而來的勇者。
而後,對遠方、歷險與故事的嚮往,覆蓋了所有思緒。
她這輩子只到過城堡外圍的城市。
她身處的世界太過狹小。
她目睹的世界太過宏大。
.....她抱有的執念太過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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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無非是被追求浪漫的人們放大的誤解。
終究,若是早些入手,便能輕易將纏繞的疙瘩解開。
勇者救出了‘受囚的少女’,少女則因一時的憧憬而跟隨着‘旅者’離開。
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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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巨大的醜聞。
勇者拐帶走了兄長的未婚妻——
但他只是,愣愣地聽聞着這個消息。
“.....這樣可以嗎?”
“.....這樣就可以了。”
他一直知道她期許着更廣闊的世界。
那卻是他無法給予的事物。
如是這能讓她心滿意足。
如是這能讓她心曠神怡。
他能夠放手。
......因此,他這麼告知了父親。暗地下進行的搜查很快終止了。他們也因而順利抵達了邊境。
然而呢.....
讓少女昏頭的,無非是泡影般狂熱的夢想。
如是此時受到了勸阻,恐怕會立刻回想起與他度過的那段時日是如此甜美。
可惜的是,因為他的自卑,他的自責,他的軟弱,她的夢一直延續到了定居於村落為止。
只因為他開始懷疑她的對自己的依戀,究竟是出於何物。
.....與弟弟相比,自己確實毫無長處。
之前的歲月,不過僅僅是因為她的世界中僅有一人。
僅僅是因為,她只能看到自己。
當自外而來的勇者入內之時,光彩自然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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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者不認為自己做錯了。
他一向是主角。
他一向做着對的事情,也並不自謙——他即是救贖的化身。
即便知道了她即是兄長的未婚妻,他也沒有自責後悔。
他完成了少女的心愿。帶着她途徑了無數城市,看過了她所期望目睹的種種景色。
而後,他將她安置於邊境的寧靜村落,讓她過上了自由自在——夢想彼端的田園生活。
他不太明白她的情感。
她愛着自己的兄長嗎?
她看待自己的目光,存在別的意味嗎?
無關緊要。
他是救贖。
是祈願。
是至善。
——是博愛。
然而,無論她是否有這份心意,他都絕不會予以回應。
他已經將戒指贈予了金髮碧瞳的公主。那是他自雪線之外找到的最最珍貴的寶物。
在蒼茫的白山之中,遇難的白金之國的公主。
她們來自於雪原之外的某個國家。
大雪紛飛,已經無法找尋到足跡,他和另一位旅伴遂立下約定:
之後再來吧。下一次,定將找到她們的故鄉!
兩人各自愛戀上了美麗的公主們。
勇者在教授零語言時痴迷於她的無暇。被政治聯姻煩透了的王子,則在儀身上第一次體會了愛情。
兩人帶着戀人返回聖國。一人回到故鄉,一人回到王城。零被勇者贈予了戒指,儀則成為了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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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狂熱開始衰減。
此段日子,倒也滿足了她畢生所願。她很享受投過木窗的陽光,在赤足下地之時也覺得心情舒暢。
她不再被囚禁於某處,若她願意,能夠一路沿着山坡走下去,去往城市,去往港口,去往世界。
當然只是想想。但‘存在可能’卻勝過了一切。
勇者常來看望她。偶爾會帶上一位金髮碧瞳,膚若白雪的女孩。他說她的名字是‘零’。
而後,他會向她講述故事。他的歷險仍在繼續,故事自然也將繼續延伸。
他的故事中出現了女主角。
冷眼看着靠着他昏昏欲睡的零,她驚奇地發現:自己任何感想都沒有。
.....勇者畢竟只是理想的象徵。她從最開始就未愛過勇者。無非是敬仰與憧憬攪和起來的泡沫。
實際而言,要說她這段日子所獲得的事物,最寶貴的莫過於意識到:
‘之前的那份悸動,毫無疑問,就是愛情’
失去了他的陪伴,昔日夢境中的景色也因而褪色。
她開始明白,與他共度的溫吞的時間,實則如同空氣。
平日里並不在意,一旦失去后,才會發現那即是自己賴以生存之物。
所以,她告訴了勇者:
“我想要回去。我想要見他。”
勇者對此並無疑問。他只負責實現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