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何人!”柯希瞥了一眼身后的马车,勒紧缰绳握着骑枪警惕的反问我。
他这一问倒是把我问住了,虽然这次增援越州我是主将,但是楚洛并没有给我官职啊,我总不能自称沂州白身少年菌,我只能含糊地回答道:
“我就是沂州军主帅!”
“主帅?”柯希看看我身后的人,怎么看也不是一支军队,“你带多少人马来?”
“50步兵,50骑兵。”
“总计百人?”
“怎么,嫌少啊?”
“恨少,恨少!”他拍腿道。
“我军虽少,然各个都是勇士,绝不会有临阵脱逃之辈喽。”我话中有话地说。
这个饼脸塌鼻子的骑兵脸又一次红了:“都说了不是临阵脱逃!是君上令我们保护公主!”
“那既然未败,为何要保护公主先撤啊。”我继续嘲讽他,“你看城里的烟火,分明正门已被攻破!”
“和你说不清楚!”这个柯希显然不是伶牙俐齿之人,“总之胜负尚且难料,只是……公主殿下您怎么跑出来了,这里不安全,这个人不可信!”
“这位将军!”不知什么时候夏家的公主已经从车上窜了下来,跑到了我的马前,“柯希所言是实,我军确实未败,先前战阵之上两翼已击溃敌军,只是中军被蛮兵突破,回援却一时未至,被蛮人追逐溃兵涌进城中,我哥哥越侯夏摇正率领死士死守内城……”
“既然要死守,为何还分兵护送你出来?”
“将士尚在死战,国君岂可后退!我本来要和哥哥同生共死,是他执意要我先走,说若有不测……”
“若有不测,还剩下个对越州有弱宣称的本家人是吧?你倒晓事,要真能这样可是省去我许多麻烦呢……”我在心里暗暗想道。
“胜负只在瞬息之间,我军两翼随时可能回援扭转胜负,可如今越侯有累卵之危,城中百姓有倒悬之急,既然将军是沂州军的统帅,求你赶紧率军入城去!”
我打量着这个娇滴滴的公主,和楚无咎这种长着神仙面孔内在女巫婆完全不同,确实是一副弱柳扶风我见犹怜的传统风格,口齿清晰言辞恳切,不由得让人生出好感。相似的身份相似的感觉,自然让我想起了当年勇者斗恶龙的世界被我坑死的那个无辜女子来,这样一个姑娘拉着你的马缰恳求说将军如何如何,虽然是要你去砍人,但我本来就是来砍人的,何况龙胤都先上了,我怎么还能拒绝呢。
“你们留下一个小队保护公主和车仗。”我越俎代庖向柯希命令道,他惊讶了一下,然后点了点表示接受我的指挥,“其他人,目标越州城——全军偷鸡!(少年菌激动之下,舌头有些不灵光了)”
柯希的骑士们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听我的,他大吼一声:“没听到这位将军的命令吗,掉转马头,杀回城里去保护君上!”
沂州带来的精锐骑兵已经被龙胤先行带走,想必他绕城前进,正好会遇上越州军侧翼追逐败军,至于他是去痛打落水狗,还是掉头回东面去关门打狗,我一时半会是指望不上他的这支队伍了,能依仗的就是手里这百余号人,连一个加强连都算不上,但这声将军不能让人家白叫啊,何况还是一位货真价实的诸侯公主,我自然飘飘然地觉得自己是号人物,对自己说虽然只有百余号人,好歹都是越州和沂州的精锐,“宁可少些,但要好些嘛”,就这样我坐在马上疾驰着,明明是颠个不停的暴烈战马,却有种“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潇洒快活。
纵马奔进越州城才发现,其实局势比想象的还要轻松,并不是没有蛮人,而是这些蛮人早就不在备战状态,刀不是挂在腰间就是背在背上,手里拿满的都是从百姓家里掠夺来的战利品,一刀砍去怀里的瓶瓶罐罐掉了一地,更有甚者连人家家的被褥衣物都抢了背在身上,身上挂的像个晾衣架子,根本不需要提刀去砍,他自己就站立不稳了。
“看到能抢的东西就走不动路,可以想见,南蛮子的日子过的是苦啊!”冲在我身边的无咎抖落刀上的鲜血,对我吐槽说。一般来说马上最具威力的攻击方式是刺,但是她嫌骑枪反复利用率低,经常扎进人体就没法拿回来,反正蛮族士兵被甲率也不高,于是她拿着一把类似于我前世所见大太刀格制的长刀一路收割着生命,一边还不忘关心蛮族老乡的生活水平。
“让我失望了啊,这样的家伙要来何用!”我没有拔出革天剑,只是把手里的枪当做棍子去挥打驱赶面前的敌人,虽然说亲手杀过不止一个人,但无意义的杀戮还是不想多造,何况此刻我担心的不是蛮人太强,而是这样没有纪律的队伍,根本达不到削弱越州军,而让楚洛有渔翁得利的机会。若是越州再有一二名将,只怕我得加入到蛮族那边去才能搬平局势。
“烟!将军,烟越烧越大了!”柯希急的头盔都掉了,须发倒竖,“我们不能再扫荡这些杂兵了,必须聚集力量击退攻击长宁宫的敌军!”
长宁宫啊……是越侯宫殿的名字吗,和楚洛家的望洛宫不同,一听就知道是个胸无大志的家族。我自然是希望火越烧越大,最好把越侯烧死,于是我正色道:“难道就放任蛮人劫掠百姓么!”
“将军,事有轻重缓急,君上不容有失啊!”
“好吧!”这家伙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反正遭殃的是你越州百姓又不是我宜国人,我呼叫周围的士兵,“不要恋战,冲进内城去!”
等冲到越侯据守的楼台下才发现这帮蛮人比我想的还要文盲。虽说知道用放火来替代强攻,已经算是从人猿到人类文明的巨大进步,但这帮家伙居然连“上风放火,下风杀人”的都不明白,搜罗了一坨易燃物放在楼边烧着,看似窜起老高的烟,其实是烟大火小,其实烧到这会才勉强点着楼台下面的木质结构。
“哪有下风口放火的,猪脑子啊!”我拍大腿道,“还有你们好歹泼点油啊,没有汽油柴油食用油也行啊,怎么干烧!”
柯希已经大叫一声冲了上去,身边的兵都是实诚人,见统领都冲了也都跟着他上。而这伙蛮人和我们沿路击溃的显然有所区别,首先虽然他们也抢了许多东西背在身上,但还是拥有相当强的战斗力,一时间凭借人数居然可以和装备精良的沂州兵抗衡。其次是他们抢东西显然就比外面那些抱瓶瓶罐罐的家伙专业了很多,除了金银器皿(这估计是刚刚在宫里搜的,平民家里也搜不到这些,)不少人都抢了铁锅菜刀之类的东西背在身后,这会打起来还能当龟壳,回去之后还能熔了做铁器,实在是非常有战略眼光。
蛮人对内城的包围圈是被打破了,但火渐渐也烧大了起来,越侯在楼上也下不来,下面的人也上不去。双方围绕着火堆和楼台进行混战。沂州兵和越州兵没有经过协同作战训练,但是凭借更高的被甲率和专业程度还是渐渐压制了敌方。眼看着击退对方就能灭火了,已经跳下了马拔出了刀缩在后排划水的我急着对无咎说:“你想想办法无咎,要不然帮他们放放火!”
“少年菌大人,您不是说笑吧,我……”她话音未落,一把拉开我,钢刀又是擦着我的身子落下,我吓得一哆嗦暗叫大意,我居然连龙血都没有激活就在战场上和老婆吹牛逼,要不是她眼疾手快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再看向刚刚砍我这个猛男,由于双方都不是密集阵型,他比较容易地越过了我方士兵的战线,猪突猛进到我脸上,大概觉得我是指挥官,想要擒贼先擒王吧。这个猛男穿着一看就是从华族人身上扒下来的铠甲,留着一头褐中显红的蓬松乱发,两只牛眼圆睁瞪着我,只差一串骷髅项链就活脱脱是一个流沙河水怪了。
“不知道死活的贼人!”不等我进入天龙模式,无咎已经拔剑和他对攻起来,两剑相交之际他甚至还能把这个女魔头推开,可见确实是个莽夫,我不敢大意,小退几步,点燃龙血的同时开始认真观察战场局势,现在不是想放火的时候,胜负未定,万一大意脑袋搬家的就是我了。
这伙攻击长宁宫的家伙大概是蛮子中的精锐,十有八九是酋长直属部队之类的——我确认到对方多少都穿着点盔甲,而且体格普遍不是缺衣少食长年饥饿的平民样貌之后这么判断。
而对方队伍中间,那个隐隐被其他人护在身后的老家伙——那家伙发须皆白,眼神却毫不浑浊,甚至还透出精炼,裸露着精瘦的胳膊,一手握着短刀,一手握着圆盾,那副不威自怒的神情配上一头和猛男同款的乱发,比米开朗琪罗的摩西也毫不逊色。
这是一个拥有神一般威严的长者,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聚集起散沙一样的蛮子来进攻华族。这是我对这个家伙的第一印象。
当然,我很快就会发现两件事,第一是以貌取人真的不可取,第二是并不是他聚集,而是对蛮子们来说到日子就出去抢劫实在是和我们到时节就要种地一样规律,区别只是去哪抢和抢多少而已。因总之等待许久的越州精锐终于回来了,骑兵们呐喊着从敌军背后发起冲击,本来就处于被压制状态的蛮人顿时慌了手脚。纵使你是军神,在冷兵器时代也扛不住骑兵背冲(bao ju),何况只是一群靠悍勇本能战斗的蛮人,应了楚洛之前的描述,真正是顺风猛如虎,逆风崩如狗,很快蛮族人像韭菜一般倒下。
猛男急于脱身,可楚无咎这个女魔头又怎会好对付,他这一急就心烦气躁,面对无咎凌厉的刀术他只能疲于招架,无咎也不下杀手,找到机会一脚把他踹飞出老远。他从地上爬起来,无咎却不追击,而是在铁面下轻蔑地笑了一声。
他大概也明白了无咎不追击的原因,抬头环顾,周围尽是华族士兵,眼见杀出生天无望,他愤怒的大喊:“可恶!卑劣的华族人!只会倚多为胜!”
白发老人倒是淡定的很,直接放下了刀往地上一坐,正当我准备赞叹到底是老酋长生死看淡不动如山的时候,他说出来的话却让我大跌眼镜:
“我就是酋长,我向你们投降,但你们不能像对普通的俘虏那样对待我,我要得到和我的地位相称的待遇!”
“父亲!?”猛男神情先是惊愕后是愤恨,“你怎能向这些卑鄙的华族人降服!”
“识时务者为俊杰也。”老头居然还拽了一句文言文。
猛男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咬碎钢牙,大概只恨自己不能一刀捅死这个老东西,他大叫道:
“你们别想轻易要我的脑袋,我要和你们决斗!我要和你们这里最大的将军决斗!否则我死也不会甘心,你们华族人难道都是懦夫吗,敢不敢一对一!敢不敢决一死战”
“你连个女人都打不过还好意思喊决一死战,至于这里最大的将军嘛……”看来KIRA自带的翻译功能把这个猛男的半吊子华语也翻译的恰到好处,至于决斗嘛,既然越州人的骑兵已经回来了,自然是他们的长官上场咯。
我的视线越过了坐在地上的老酋长,落在那个骑着黄马的越军主将身上,那是个二十多的青年,苍白的脸缺乏血色,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细胳膊细腿的,比我好不到哪去。这个猛男好歹在无咎手下走了数招,对付这个豆芽菜只怕手起一刀就把他斩于马下……
猛男抬起刀指着我:“兀那贼人,你左顾右盼什么,我说的就是你!只会躲在护卫身后,你可敢与我单打独斗么!”
“我?你搞错了,我不是这里的指挥,”我急忙摆手。还不等我说完,无咎就朗声道:
“区区蛮贼,也敢向我东国第一武士,独腿的鬼神少年菌挑战,正是自不量力自寻死路!”
“你不要给我揽事啊,我让你放火,没让你拱火!”我大叫。
听到吊打他的无咎竟然吹捧我是“东国第一武士”,他脸上一瞬间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但很快镇定下来,眼神中只有坚定和决绝:“决斗至死是勇士的荣耀,能死在你们华族人的第一武士手里,我也不算冤,来吧!”
“既然你已经弃命不顾了,那便上来受死吧!”无咎豪言道,好像他挑战的不是我而是她。
“你有没有搞错啊!”我的声音刚发出来,就淹没在了龙骁骑士兵的呼喊声中。他们拔出剑敲击着盾牌,齐喊着“杀!杀!”,明明只有五十人,却吼叫出千军万马的气势,如怒涛反复撞击礁石,重叠起伏,心神激荡之际我已经被无咎又拉到了身前。
“去吧少年菌大人,让蛮人见识东国第一武士的神威!”
“我你妈……”被赶鸭子上架的我怀里既没有石灰粉也没有化尸粉,只有这种时候才感叹韦爵爷真是思虑周全,这把革天剑不知是否可以和他的宝剑媲美,我缓缓拔出革天剑,身体自然而然地摆出了架势。
“这个架势是……”还没等我的理智反应过来这个姿势是无咎所传授的四招中的哪一式,对面的蛮人就嚎叫着举刀向我不要命地冲过来。
“居然都不自报家门就像饿鬼一样扑上来,看来今天少年菌刀下要斩无名之鬼了!”
“快别吹了!”我狼狈地躲开他的扑击,他这一声喊的太猛,突破了龙骁骑士兵们的战吼,便如一支响箭射进林涛,我甚至都没有进入天龙状态,只是狼狈地格挡卸力,顿时半跪在了地上。点燃龙血,结合了新技术的战斗本能驱使着身体向前翻滚,拉开了距离,一扑不中的蛮子同样后退几步,也重新架好刀,此刻他的背部完全暴露给了以无咎为首的宜国士兵,可他们谁也没有给他补上一刀的意思。城楼下杀声震天,连带着对面的越州士兵也加入了龙骁骑的合奏,两种不同方言呼喊的“杀”字混合在一起。
蛮人此刻显然也觉得血脉沸腾,他的眼睛像是燃烧着天然气,再次呼喊着向我扑来。
到底是未开化的野蛮人,用剑也只是一味霸道,不知变通,那单细胞生物的思维方式,大概只会想着全力以赴决斗至死吧。“我 要 后 之 先”几个字跃入我的脑海,我站在原处以逸待劳,在不自觉中已与革天九式中的飘风相吻合。
“来吧。”我在心里默念,对手已经踏至面前,钢刀带着惊人的速度挥下——
“!”惊愕之下我先前摆出的招式全成了摆设,并非惊愕于对手的招式,而是惊愕于对手的力量和速度,那样的距离居然只是一闪之间就到眼前,眼睛虽然还勉强能捕捉刀的轨迹,但是超高速带来的威力完全超乎想象,大意了,之前看到楚洛战斗就应该想到,这个世界的猛士们是有和我的“天龙模式”正面相抗的能力的。我下意识地举刀招架,一击震的我手臂酸麻,身体也差点失去平衡,如果我手中不是姜继之家传的宝剑,而是一把普通的钢剑,那此时我早已连人带剑被砍成两段。
对方的攻击也不是一击那么简单,紧接而来是从我右侧下方袭来的切上。该死的无咎,说什么革天九式是战斗的哲学,到头来我还是要靠王八拳分胜负,刚刚那一剑把我震的手都麻了,是要再接下他的连斩,还是在两招之间和他抢攻——
“该死!”刹那之间意识如电闪雷轰,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保持着突刺的姿势和他交换了位置。
耳边传来扑通一声,既然我还稳稳的站在地上,那倒下的人是谁可想而知了。士兵们立时欢呼起来,无咎也跳下马来,走到我跟前扶起我,牵着我的手高高举起,大声说道:“不愧是少年菌大人,太精彩了。”
“还精彩呢,命都差点送了。”我咬牙。
“不是这样打的。如果对手是楚洛或者我啊,早就死了。”她贴近我,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啧啧点评道,“后一式‘疾雷’之后的突刺赌的固然漂亮。可您为什么要放弃‘飘风’呢,您原本不必冒险,若不是对手已经疲劳,那回斩再快上几分,大人您就没命了。”
“还‘疾雷’呢,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出什么招。他的刀很快啊,我一时间有点……我承认我怕了。”我小声回答,“别再让我做这种事了,下次换你来!”
“没关系,大人您还有很多磨炼自己的机会。”她转向其他还站着的蛮族士兵们,“还有哪个不惜命的要上来决斗!”
“你想我死啊!”
“我想没有了,既然老夫的儿子都败给了你,便不会有人再向你挑战了。”老投降派捻者胡子,丝毫不为自己的处境担忧,“不愧是‘东国第一武士’啊,你叫少年菌是吗?老夫记住了。”
“老爷子,都这会了你倒是悠闲的很啊。”我由衷地赞叹道,像我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因为他没有抵抗到底的勇气就嘲笑他的骨气,“你就不怕我们杀了你啊。”
“英雄惜英雄,勇士惜勇士。要是身份易位,老夫一定不会杀你,说不定还会问你要不要做老夫的儿子,你自然也就不会杀我了……”
“……你这爱好真独特啊,你是库尔德王还是董太师啊?”我忍不住吐槽道,看来那个猛男多半也不是他亲生的,而是从哪里收编来的,“可惜我也不过是个客将,并不能决定你的命运。”
“客将?哦,你是沂州楚氏派来的将军……”
不等老头和我说完,高处传来了越侯凄厉的惨叫:“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啊,先救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