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庞大的帝国轰然坍塌之际，遍布帝国各地的吸血鬼们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们怎么也想象不到，帝国无敌的军团竟然会失去战斗力，在角斗士和奴隶的攻势之下一败涂地。
在角斗士的首领带军围攻罗尼亚城的时候，维比娅曾不顾卫兵的劝阻爬上城墙，她亲眼看到那些曾经被他们踩在脚下的生物，兽人和人类，几乎是换了另一副模样。他们始终维持着秩序，身上却没有一副镣铐。领军者的手里是短剑和圆盾，而不是皮鞭和长杖。他们尽管如奴隶时那样瘦弱，眼睛里却亮着狠光。他们并不是被某种可怖的力量役使，在惧怕中走到城下，反而是自愿的、愤恨的，从胸中涌出无限的力量，驱使他们追随阵前那个最高大的男人。
帝国的军队又是如何呢？维比娅转头望向身边的士兵，他们中没有一个是吸血鬼，面对前方巨大威压的军阵惧怕得发抖。他们很清楚自己的命运，要么被墙外的大军杀死，要么因为抗命被军官杀死。
维比娅的父亲在最初镇压暴动的时候就遭到刺杀，此刻在罗尼亚城指挥抵抗的是元老院紧急选出的将领。帝国的其他将领正从遥远的边疆回赶，然而庞大的疆域却绊住了他们的脚步，他们怎样也无法赶上这场决定帝国命运的战役。
罗尼亚这栋巨大的屋子已经腐朽了太久，以至于角斗士和奴隶们只是轻轻一踹就将其化成了废墟。
吸血鬼们自诩的不朽，仅仅是肉体上的，但最值得他们吹嘘的永恒肉体，也在角斗士们愤怒的短剑下化作了乌有。
对罗尼亚城的清洗一直持续到自破城起的第三天晚上，他们砸破了所有奴隶的镣铐，用铁笼来关押抓住的吸血鬼，并在天亮的时候在斗兽场中进行公开处决。涂有蛇毒的匕首逐一刺破吸血鬼的胸膛，每刺死一个吸血鬼，斗兽场内都会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远比任何精彩的斗兽表演都来得热烈。角斗士的首领站在原本属于皇帝的位置上，向着场内所有的，曾经被奴役的人们宣布，自由已经降临到这个世上。
自由！他们不惜抛弃性命，只是为了打破脚上的锁链！
宛如黑夜里的第一盏明灯，帝都被攻破的消息激励了帝国境内所有奴隶，他们从角斗场夺取武器，以迅雷之势占领了大量的领地，就连帝国的军团也轰然哗变，吸血鬼军官们根本无法对抗压倒性数量的奴隶士兵，只能活活被抓住。反抗的浪潮席卷了整个帝国，随着越来越多的奴隶加入，逐步成为了一只吞噬古老帝国的巨兽，再也没有任何军团可以与之对抗。
夜色中的莱恩河上亮起了小小的灯光，随着些许寒意的风在摇曳，不远处科伦的城墙上还跳动着微弱的火光。兰莉娅知道他们的行动成功了，于是同莱雅和芙拉一起来到河畔，举起手里的火把左右摇摆，船上的人看到信号，便慢慢驶向她们。
少女们上了船，维比娅突然开口。
“这让我想起了那些苦难的日子。”她说，“我正是这样从罗尼亚城逃出来的。”
“我想知道你们在罗尼亚城究竟见到了什么？”兰莉娅说。
“死亡和恐惧。”维比娅闭上眼睛，“所有的男人都在战斗中死去，化成了灰烬，贵妇们被扯下帕拉，仿佛牲畜般被拖拽到斗兽场，凄厉的惨叫持续了三天三夜。每一片空地上都被血液浸透，躺着奴隶和士兵的尸体。我藏在雄辩术学校的柜子里，直到深夜才悄悄离开，去往元老院。那里早就是一片狼藉，有几个角斗士守在门口，我用父亲以前送给我的短剑杀掉了他们。”
“我记得，那把短剑是他从某个人类城邦缴获的战利品。”
“是的。”维比娅把手放在腰间的剑鞘上，“我一直带着，我在那时候本来打算和那些角斗士拼命，可是一想到斗兽场里的惨叫声和欢呼声就感到害怕，害怕他们把我也捉去，扔在那沾满血和灰烬的沙地上供奴隶观赏，我无论如何也受不了那样的奇耻大辱。我决心要活下去，终有一天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兰莉娅说不出话来，船上的其他人也沉默不语，只听得到提灯在船头随风摆荡的声音。
“我记起父亲曾经说过，元老院的那帮老家伙在设计建筑的时候，利用排水设施留了一条通往城外的暗道，他当时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这是懦夫的行径。他当时大抵不会想到，罗尼亚城会有遭人围攻的一天吧。我得感谢他们，尽管这些老家伙在这场至关重要的战役中没有派上任何用场。”
“我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所幸没有几个人知道，我才能顺利逃离。我从罗尼亚城离开之后便四处漂泊寻找同胞，直至今日才集结起一支队伍。我们在密林中建立营地作为活动的中心，那儿的条件十分有限，希望你们不要太介意。”
“天呐。”戴基娅突然插话，“那简直就不是人待的地方，又闷又湿，那些该死的蚊虫几乎要把人生吞活剥了。”
维比娅瞥了她一眼，在这时蒂图斯幽幽地开口。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宁愿在外风餐露宿也不想回去的理由。”
“好吧，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下次我带其他人出来。”
“可别这样。”蒂图斯立马改变了态度，“我可不想听奥卢斯那小子的废话，我情愿从这船上跳下去，也不想听他卖弄从书上学到的那点知识。”
“这是怎么回事？”兰莉娅歪着脑袋问。
“噢，那小子是裁判官的儿子，总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仿佛他自己就是正义的化身一样。现在他在营地里担任军团长，靠着我们从城市里夺来的手抄本研究排兵布阵，自以为和安东尼不相上下。”
维比娅摇了摇头，略带鄙夷地说：“和父亲比起来，他还是太年轻太天真，但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
“这样看来，我们的光复之途并不轻松。”兰莉娅说，“人类的战斗方式已经今非昔比，如果我们还用古老的军团方阵去对付他们，一败涂地的只会是我们。”
“你认为应该如何？”
“我们的人数太少，即便勉强组成方阵，也难以发挥方阵的战斗力。不如索性分散开来，用骚扰的方式去消耗敌人。举个例子来说，人类领主在遇到进攻的时候会征召领地里的农民去作战，如果我们在农耕或者秋收的时节不断发起进攻，他们就不得不腾出手来组织武装，田地自然也就会荒废，这样一来他们就会不断损失收成，直至出现饥荒，最终我们也就不战而胜了。”
“不如干脆在田地里放火，这样还来得更快些。”
“当然可以，反正我们也不需要吃粮食，死去的士兵和农民自然会成为我们的食粮。”
“真是恶魔般的想法。”莱雅低声地感叹。
“恶魔和我们比起来，可还差得远呢。”兰莉娅坏笑着，“你知道罗尼亚城是怎么来的吗？”
莱雅吓得连摇头。
“罗尼亚不是一天建成的。起初，在那七丘之上还没有城市，一群吸血鬼最先在那里定居，靠着侵袭周边城邦的居民维持生活。后来周围的人类城邦联合起来，组建军队想要消灭吸血鬼。在这生死存亡的节点，吸血鬼中出现了一位战神，战神带领吸血鬼们建造起坚固的城墙，打造出锋利的武器和坚硬的盔甲，一举击败了人类城邦的联军。这位战神后来被雕刻在凯旋门上，每一位将领在胜利归来之后都要去凯旋门接受战神的注目礼。”
这是所有吸血鬼都听说过的传说，但兰莉娅接下来补充的却是大多数吸血鬼都没有听过的。
“最早的时候，七丘之城的居民不过数百人，然而他们的数目却在胜利后的几十年里大幅增长，并将势力范围大面积的扩张。你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的吗？”
莱雅接着摇头。
“他们掠走了人类城邦的所有人类，把男人当作奴隶，当作角斗士、士兵和劳工，把女人当作他们的妻子和仆役。非常神奇的是，吸血鬼和人类的后代依然是吸血鬼，也正是因为如此，吸血鬼的数量在短时间内迅速增长，遍及他们所能触及的每一块土地。”
兰莉娅停顿了一下。
“你大概猜到了，我和我的姐姐也是这样。我们的母亲是在扩张的战争中被掠来的，她最先是属于安东尼将军的战利品，他们生下了维比娅。后来她的美貌被皇帝看中，她又被献给皇帝，于是才有了我。”
“说实话。”维比娅说，“我对母亲没有太多的记忆，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们就分开了，在我记事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还有个妹妹。”
“她在生下我之后就去世了，我也是偶然才从父亲那里得知。他是很不愿意提这些往事的，所以我始终无法得知母亲究竟是怎样的人。”
虽然这样说，但兰莉娅的心里很清楚，她们的母亲作为一个奴隶，是不可能在帝国里活得幸福的，正因为奴隶们饱受苦难与折磨，才会不惜一切要战胜吸血鬼们建立的帝国。
他们的船只静静地飘荡在莱恩河上，船头的提灯却未能替他们指明前进的道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