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做了个噩梦,光怪陆离的程度使食梦貘都不屑于触碰,一团垃圾一样留在她的潜意识里。醒来时夏至感觉到冰凉的水珠从她的眼角挤出来,受重力经过太阳穴滑落,打湿了一缕头发。使本应飘逸的发丝变得沉甸甸,如同她的心情。

她呆望着天花板上的灯有好一阵了,直到白炽灯由一盏变成了两盏最后到三盏的时候,她突然从睡眼惺忪的意识里剥离出了梦的碎片,夏至掀开印着小熊的毯子跳下床,连拖鞋也顾不得穿,赤脚冲进客厅。地板被她踩得吱呀直响,脚步声咚咚地暗示沉重。

夏叶睡在客厅的沙发上,还没有醒,他半侧着靠在坐垫上,身上挂着半边毛毯。她悄悄走到沙发后面,看了一眼,确定这人还在,心里的大石头可算落了地,给他重新拽好毯子又转过头悄悄地离开。

“怎么了?”夏叶坐起身,他其实早就醒了,只不过想看看夏至一大清早在打什么算盘。

“我梦见你不要我了。”但是她并不是想搞恶作剧,只是想从噩梦之外的现实里得以安慰,夏至揉着红红的眼睛跟他坦白,像只受伤的小动物。这样的梦对她来说无异于晴空霹雳,所以,所以梦里那个时候她才会哭,哭得那么伤心。

“……你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夏叶挠了挠头发,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将她拥入怀中。拍拍她的后背,以此来给予慰藉。

本来就还是小孩子嘛。夏至乖乖靠在他的肩上,片刻,夏叶贴在她耳畔对她说:“我也做了个梦。梦见你消失了。”

夏至一颤,她不知所措地拍拍夏叶的后背,发觉他越抱越紧,快要透不过气,“啊,是我和你说的那件事的缘故吗…?”

她记得有一次她向夏叶坦明了曾经的身份,她是世界联盟之下,弑羽部队夜行狼小组的成员,由于使用着旁人很难驾驭的武器而背负着很危险的代价。但是在一次任务中她失手了,为了不被侥幸地留了一条命的敌人追上,组长把她“抛弃”在了地面。说是好听,其实不过是处理废物的方式,任其自生自灭。

她那时开玩笑地对夏叶说了一句话:“我要是消失了,你可要记得我哟。”

夏至这才发现他后背上全是汗,他把那句玩笑话当真了。夏至松开他,怀里还残留着二人相拥时的温度,她将手抚在他的脸上,“没事哦,你瞧,还是温的吧?”

“……嗯。”半天,夏叶才从喉咙里逼出这么个字节。

“我说过啦,你可别想甩掉我。”

“……嗯。”夏叶低着头,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摸摸他的头,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一个男孩子,原来他也有情绪最脆弱的时候,“安啦安啦,只要你不再偷吃我的苹果,我就不会消失啦。”

夏至找不出更好的理由来安慰他,只能用拙劣的表演来让他放心,夏叶没有回应,只是久久地,久久地盯着自己的鞋尖。夏叶钳住她的手腕,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以后你不要再杀人了。”

他握得很轻,但夏至还是觉得有点疼,她不杀人的话谁来杀,她就是靠这个吃饭的,她大为不解地问:“为什……”

“我来。”最后一个字没来得及出口,就被他迫切地打断了。夏叶无比严肃地盯着她,“答应我,所有弄脏手的活,都由我来做。”

夏至觉得气氛突然一下子变得很低沉,压抑得她喘不过来气,她连缓和一下氛围的法子都没有,她看看跟他相牵的手,那种温度,说不出来是夏叶传递给她的,还是别的什么,借着这温度来向她予以诅咒,“可是我的手已经弄脏了。”

“那就不能更脏。”夏叶松开她的手,向厨房走去,夏至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竖起耳朵听他的理由,“老板同意你跟在我身旁是因为我很胡来,我还有利用价值,他怕我把自己作死。钱,我可以跟你四六分,只要你不到万不得已别杀人就行。”

他走到厨房里,把盛好的早餐奶放进微波炉里加热,将切片面包烤至焦黄,抹上红色的果酱,丝丝甜味在香气上平添一笔,勾起了夏至心底那条蠢蠢欲动的贪食蛇。她是在强忍着吸溜口水,毕竟还有她最期待的步骤没有上呢,夏叶在锅里倒腾了一会儿,在面包上堆起煎蛋和培根,等弄完这些东西后,连同微波炉里的早餐奶一同端上了桌子。

夏至跟他其实一趟下来能赚不少钱,但他们属实不想租多好的二手房。这房子只有一厅一室一厨一卫,却很清净,他们就喜欢清净的地方。隔壁也没有住人,只有楼下住着个年过半百的老太太,是这里的房东。两个人平日里保养枪支也不会吓得邻居报警,房间里的隔音也还可以,至少交流目标信息的时候不会被窃听。

“你今天想吃什么?处理完下一份单子我们就去市场吧。”

夏至盯着杯子里的液体,核桃口味的早餐奶在加热后散发着更加浓郁的奶香。她撑着脸想了好一会儿,用叉子戳着面包片,一下一下地报起了菜名。

“苹果。”

“蒸苹果。”

“拔丝苹果。”

“冰镇苹果汁。”

“还有……”

夏叶还是忍不住打断滔滔不绝的她,“我是问你主食。”

“主食?清炒…土豆丝?”夏至憋了半天想出这么一个菜式,她潜意识里疑似把自己当成一分硬币都得掰成两块花的那种,不知情的还以为她过得有多辛酸。

夏叶用一种复杂的表情看着她,觉得让她点个菜真是太困难了,他把枪送进枪套,咔嚓一声固定住,“吃鸡排盖饭。”

“诶!这个好,我喜欢。”夏至一拍手,而后又摸不着头脑地道,“那你为什么问我啊?”

“做饭的是我啊小姐,上次你就吵着不吃这个不吃那个的。”夏叶三口两口把手里的面包消灭了,他把盘子和杯子一起放进厨房的水槽里,看来只能晚上回来再刷了,“这次不许你反驳。”

夏至小跳着扑过来搂住他的脖子,发出可爱的“嘿呦”声,她贴着夏叶的耳朵拉着长音道:“我知道啦!知——道——啦——”

像普通的家庭一样,两个人解决了早餐,决定好了晚餐,穿上普普通通的衣服,就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了。如果忽略了夏叶藏在衣服内侧的枪,还有夏至裙子下绑在大腿上的刀,他们就和两个要外出约见的孩子没什么区别。讨论着休息日如何度过,抱怨着公交车迟迟不来。

因为他们自己心里都明白,使用正规渠道来保证生存的手段已经派不上用场了,自己是无法被这个世界接纳的存在。那又如何,怎么活是他们自己的事,跟旁人什么关系都没有。只要能活着,只要能在一起,就算赌上性命,他们也根本毫不在乎。

就像是沾染污秽的兄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