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门和克劳迪娅可能对这个世界的历史和文明没有了解。”当然了克拉拉怎么可能真的一路保持安静，“不过我姑且是接受了相当程度的教育，而且在小时候也对古代文明这种事情感过兴趣。”
我也还记得自己七八岁的时候天天抱着恐龙图鉴翻来覆去的样子。
虽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同一类事。
“然后你想到了什么呢。”
“拜托先听我说完——简单讲，我们的世界以前存在过时代经纬和文化差异相当分明的三次文明。在那些地下城被发现以前，考古学方面的研究就已经分辨出了这点，只要对相关话题稍有了解就知道这算是基本常识。”克拉拉空出的手伸出四根指头，“另外是一句题外话，那些学者把这三次文明开始和结束的时间点分别作为一个‘纪元’，但不会影响本来就存在的历法，只是出于纪念，从发现的时日起到现在，我们基本会在需要分辨的场合自称第四纪元文明。”
“对对，而且大人们找不到那三个文明的具体自灭原因，这点程度的话我知道哦。”克劳迪娅同学举手回答，“被维托雇佣之前我很喜欢看闲书的。”
是啊，神秘消失的古代文明，这要素确实不算少见，之前也被零星提到过几句，可谓合理。
但说句题外话，考虑到转生这种要素在内，我可以说这些古代文明搞不好和我的世界有什么无聊的关联。最简单粗暴的做法就是“其实他们都是好战的转生过来的地球人”，这样还可以让作者方便地塞进更多烂梗或者历史梗——我看看，下一步估计就是在这山洞的尽头找到一些古罗马风格的建筑遗迹了。
……你问我为什么是古罗马？
那当然是因为它作为参照物被直接或者间接照搬的次数在虚构作品里不算前三也有前五而且资料丰富难易度非常之低了。
“……克劳迪娅说得没错。不过我不会把每一个文明都介绍一次，需要特意提的只有一个，第一纪元。”指头收回三根，“其他两个在末期都有关于大规模毁灭性内战的一部分证据，出土的文献在解译后时而会包含这类信息的直接或者间接记叙。”
是吗，那真可谓是战争从未改变——等等，这么一来这故事到底是后启示录标签还是异世界标签？我到底是转生到了异世界还是转生到了断代废土？这些魔法和剑到底是中土风还是ELEX风？
有点难分类啊这下（笑）。
“欸，是吗？第一纪元呢？没有什么自相残杀的内战吗？”
“直到现在为止的话，没有。能够搜集到的所有相关记载基本都会将这代文明的形象描绘为‘厌战’或者‘博爱’，他们留下的地下遗迹也是三类地城中唯一没有陷阱的一类……我想要确认的就和这点有关。顺带一提，有学说认为后两代文明在末期爆发的内战可能间接来自认识到前代文明即使如此也毫无理由地灭绝这条事实。”
“那倒是很好笑呢。”
“……哪里好笑了？”
“种族层面恐惧到了选择自取灭亡这里。”
“你啊……”克拉拉摇摇头不去看克劳迪娅，“总之，这些第一纪元人留下的地城不止没有陷阱这点特别——他们的文明对‘生命力’本身存在某种崇拜。”
“……等等，啥？”
如果我对这个世界的“生命力”的概念没有理解错误，那克拉拉的这句话就好像在说某个国家的人民会给太阳能电池板建神庙上供品烧高香一样。
“怎么了？”
“没什么，你们说的‘生命力’是一种能量，对吗。”
“对，维持个体生物运作的基本能量。死灵术的课题就在如何传输和转化这些能量以便利用上，你要我在这点上多讲解两句以便融会贯通吗？”
“不不用了……我就是觉得有人要对能量之类的东西产生崇拜有那么点奇怪。”
题外话，我觉得克拉拉姑娘还在学校里的时候可能不是成绩最好的那种学生。
要我猜，大概最多在年级前二三十的程度。
“是蛮奇怪的，”她摊手，“不过反正是‘失传的超古代文明’，谁知道他们那时候到底在想什么。说起来楚门你的世界里也有什么超古代文明之类的吧？亚特兰蒂斯？还是叫什么的？”
“基本是些过时的伪考古学产物。”
“唔，是吗？我还想着这种莫名其妙的古代文明是两边不多的共通点之一呢。”
让你幻想破灭了真是万分抱歉。
“另外金字塔的诅咒也不是真的。”
“哈？”
“没什么，别在意。”
“……那就回到之前生命力崇拜的话题上。”说着，克拉拉轻车熟路地走过了第不知道多少条岔路口，考虑到她确实在这里蹲了两个月不到，可以说是正常范围的便利展开，“这些第一纪元人的地城里不光是没有夺人性命的陷阱机关，他们……这么说好了，他们恰恰相反。”
……什么意思？
什么叫‘恰恰相反’——说起来夺命机关的反义词会是什么。
总不至于是接生机关吧。
“你能说得再清楚些吗。”
“就……怎么说，虽然很奇怪，但他们的地城里全都是能够给进入的人提供救济治疗的储备和装置。其中有一种机关只需要触发就能朝周围散射生命力，只要在范围内的话，就算是受了致命伤的人也能保持不死……技术角度上真的很先进。”
可惜解析是一直都没进展就是了，她最后补了一句。
“所以你是想说那种方便得要命的救命机关很可能是让那头龙一直僵持在休眠状态不归西的原因。”
“是哦，只要假定这山洞的某处有这种第一纪元留下的机关，那地城的存在就是必须，建镇史上的两条记载也就不是空穴来风的谎话了。”克拉拉点头，“这样就全都说得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要是克拉拉姐姐早点想到的话就不会遇上这么多麻烦了呢。”克劳迪娅不留情面地从反面指出了这一发展的都合之处。
不过其实不妨这么想，如果我在自己的世界里遇到了同类性的危机而解决问题的关键在于七岁那年沉迷的那本恐龙图鉴第三十七页上的一条豆知识的话……我难道就能及时想到吗？
好像不能，考虑到我并不聪明也好像能，但无论如何克拉拉都不算是最聪明的那类。
所以不能吧，我猜。
“结果来说想到了就一切都好——这样一来克劳迪娅你也就不用杀我们了吧？离那条龙本来休眠的地方不剩多久了，我们还是早点把立场改成伙伴然后准备下去捡些东西给维托交差吧？”
克劳迪娅偏头朝克拉拉看去。
“如果克拉拉姐姐你对这点有自信的话。”
手杖的光芒幽暗不明。
她的瞳孔此刻像是之前和我独处时那样红。
“……我可以用完整的「死灵术协会学术引用格式」把关于那种第一纪元装置的描述抄给你。”与此同时，克拉拉的眼神也依旧难以看清，“那是本好书……还带插图，你可以让维托给你买一本。”
“……”吸血鬼幼女（真）沉默了起码一分钟，“……是黑白的还是上色的？”
“什、什么？”
“插图啦插图。”
“啊……前一百页左右是彩色的。”
“那还不错嘛。”克劳迪娅瞳孔的色彩消退下去，“好啊，回去之后我就让维托给我找一本作报酬，要记得告诉我书名和出版社哦。”
“……当然。”
“然后——我同意克拉拉姐姐的提案！”她兴奋地小跳着快跑了两步，“这样我就有两个朋友啦！接下来还要去地下城冒险！”
……啊哈。
我猜被随行杀手威胁的生命安全暂时解除了？
“哎哎，不要跑太快，接下来除了这里还有四个岔口哦。”
“唔啊还有这么多吗……”
克拉拉看着克劳迪娅无奈地在眼前的岔口停下之后，不知为何朝我瞥了一眼。
“怎么？还要我夸你两句想起来得真是及时吗——当然是挺及时的。”
“不，不用。”她起来似乎没有因为情势缓解而像我一样放松，“我今晚受益匪浅。”
“……什么‘受益匪浅’？”
“没什么，”她摇头，跟上克劳迪娅的脚步，“总之我今晚受益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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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五条全部往左拐的岔路口之后。
“没被炸塌方倒是运气挺不错的。”
“是不是因为地下遗迹的结构在这些岩壁里也埋着一部分？”克劳迪娅兴奋地四处张望，“真大。楚门先生，你们的世界里有这么大的地下洞穴吗？”
“我是室内派所以不知道。”
“真没劲——”
先前的洞穴通道本身就已经是足够一头双足飞龙通过的壮观大小，不过目的地显然更加壮观。我不知道这究竟算是几层楼的高度，但克拉拉说自己照明术的光芒就算调整到最大出力也根本连三分之一也照不到。
“……只能说那头龙确实找了个气派的地方等死。”我看着克劳迪娅开始兴奋地在不远处跑来跑去，“接下来怎么办？虽然地面是炸了些小坑，但我可没看见什么像遗迹入口的东西，另外顺带一提，我们也没带铲子。”
“啊，但我们也不需要什么铲子。”克拉拉重新用双手握住法杖，随后朝克劳迪娅大喊，“克劳迪娅——？能帮我们个忙吗？”
“什——么——？”
“你看到你左手边那个被炸药炸出来的坑了吗——？”
小小的身影停下脚步，“看到了——”
“只要再往下多挖一点就能找到入口了——你能过去先用手开始挖吗？我们马上过来一起帮你——”
“好——”克劳迪娅一跃跳入，“吸血鬼的怪力可是很惊人的哦——”
克拉拉朝着克劳迪娅的方向迈开脚步，我也随后跟上。
原来如此，那确实可能不需要铲子。
“你知道吗，楚门，在这个世界，判断一名死灵师的基本功精湛与否取决于她对自身操纵的尸体的范围和尸体行动时的速率。”随后，突兀地，我听见她一边前进一边这样低声向我说道，“前者决定了死灵师的行动效率，后者决定了尸体的行动效率。”
“什、什么？”
“在你们的创作物中，那些只能在身边唤起迟缓僵尸的死灵师在我们的眼里恰恰是愚蠢而不合格的，一旦和尸体建立起联系，死灵师就应该能够相对高速而远程地操纵那具尸体。”
“……是啊，说得倒是有道理。”
“而我的基本功非常优秀。”
克劳迪娅已经开始埋头徒手挖掘起被炸药震得松散的潮湿土壤，模糊的背影让人容易想起那些在被扔到沙坑里就能打发一下午时间的旧世代童年体验。
与此同时，离这背影还有数步之遥的克拉拉双手握紧法杖绕过肩头，蓄力的模样让人容易想起那些梦想闯入甲子园的热血击球手，以及从来没在自己的祖国流行过的旧世代棒球文化。
这二者唯一的共通点是在我看来都有那么一点怀旧，但现在还在想这种破事的自己实在是不着边际。
我是说这场面绝对有什么不对。
“等等，克拉拉，你……”
身后，脚下，某种耸动声高速接近。
“我听见下面好像有声音哦，果然有地城呢！”克劳迪娅兴奋地加快了双手的动作。
“是啊，是啊，克劳迪娅，加油哦。”
回头，只能隐约看出一条不断急速接近的耸动土痕，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越过了脚下，朝着身前的浅坑与埋头苦干的吸血鬼幼女（真）急速前进，随即消失。
就在我迟缓的大脑总算快要推断出眼前诡异无比的场景究竟意味着什么之前，克劳迪娅的身前骤然伸出两根前臂骨，将根本来不及反应的吸血鬼牢牢从头钳住。
“——？！”
克拉拉抡圆了的乌木杖在几乎同一时刻朝着克劳迪娅的后脑猛地挥出。
是的，就算是能隐形能心灵控制还力大无穷的吸血鬼，后脑被狠狠一闷棍下去也是会眼前一黑的。
吸血鬼幼女（真）的躯体在克拉拉的直击下瘫软在地。
“……呃。”我也在一边跟瘫软在地没多大区别地愣起了神，“克拉拉……？”
“看来楚门你——还是没认真听我在旅店里和你说的事情——！”这么说着，克拉拉又朝着已经像是人偶一样失去生气的幼小躯体的头部补了三棍，“要是——真的有什么方便得要死的能散射生命力的第一纪元神秘装置，我一个月前就该从自己的三式监测仪上读到了——！”
住手啊猛击幼女头部这种事会被自主规制的。
“……所以地城的事情其实不是真的？”
“——不——知道！”又是三棍，“就算有又如何？你还真的指望我们跟这杀人不眨眼的吸血种和她精神病态的危险雇佣者——合作探险吗？！肯定——会被害死的！”
那是谁一开始购入非法走私甘油炸药的。
“……好吧，另外我觉得她已经呃……”
“你根本不知道这些吸血种有多能抗击打，哈啊……哈啊……”她总算是一副累了的模样松开法杖，但依旧没有遣返那具八成在几个小时前把我拖出绿化墙的骸骨，“而且就在这里趁她没意识杀了她才是上策。”
求求你了别这样真的会被自主规制的。
“另外呃，所以你从咱们离开维托那里之后就在骗她，是这样吗？”
“准确来说……是过了关卡之后。”她弯腰前去检查克劳迪娅的鼻息，“啊，还活着——另外你还记得吗，‘伪装的重点不是伪装本身，而是在扯谎的时候心如明镜同时大言不惭’。”
“……是啊。”
“这句话确实让我受益匪浅。”
她抬头看向我，就像是刚刚得知自己捅了某个国家级的大篓子时那样，脸上似笑非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