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上他们时,克劳迪娅已经消失在了视野里。

“不该自说自话往前跑的,抱歉。”菲琳纳的语气听不出非常吃痛的样子,但右腿侧的甲胄外明显渗着血,“他居然就那么……”

剩余三人相当有序地把比原状扁了少许的尸体从嵌入的石壁上搬下——没有完整的人形和面孔可以分辨,到了这个程度大半躯体都只能算是肉而已,克拉拉在列车上叫起来的整只家畜动起来的时候反而让人毛骨悚然一些。事后想起来,自己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可能也就是因为这点,又或者自己的精神在跳车之后支离破碎到了遇见惨死的尸体也吃惊不起来。

气味不快到让人想吐倒是真的。

“等等,翻译器还在头上——就算这样也完全没有交流的意愿吗?”霍帕大哥看着已经不太能看出样貌的死者,“难办了啊。”

“我只是伸手想扶他起来……”菲琳纳叹道,“后几发明显想朝我胸口打……不知道是反应过激还是真的对我有敌意。”

被困在地下三天不反应过激才怪——但要我说这应该不是一见面就开枪的理由。

考虑到这些人大概在组织里就认识克劳迪娅,让她装作营救者引导会合再不被怀疑地集中进行那种催眠大概不会多难。

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会下些“见到绿头盔的人就开枪”之类的命令。

再考虑到一般人被困后就算反应过激也应该是先求救,这应该更接近实际情况——当然这应该是只有我们三个知情者才想得到的事就是了。

事后再和克劳迪娅确认吧。

与此同时,克拉拉在一旁耸耸肩从背后取下法杖,“我说过的。现在如何,相信我了吗?”

霍帕沉默了一段时间,低头看着菲琳纳的脚边。

已经积下了一滩足够反光的血迹,是看着会觉得微妙地心慌的程度。

“……怎么了?啊,我还好,安定之后会用治疗术的。”这次没反应过来的是副官这方,“这倒不要紧,只是擦伤。”

“我知道了,菲你换到队伍中间去,接下来我打头。”霍帕大哥没有进一步说什么或者做什么,只是站在原地拉动锤柄上的某个机关,“……真是些危险的转生者。”

“终于决定听我的了?”克拉拉现在说什么在我听起来都别有用心,“当然,我也不会说‘早点听我的谨慎些就不会这样’这种话就是了。”

所以说你已经说了。

“算是,克拉拉女士。”某种不同于气流喷射或者火焰引燃的机关声从他的锤头传出,“不过我不打算先动手。”

“这家伙看起来没什么想和你的副官好好商量的。”

“无妨。我说了,没什么太难应付的,让人一手不会要了我的命。如果剩下那些转生者中还有愿意沟通的人在,那不留些说话的机会就太过分了。”

啊,怎么回事,听起来有点帅气。

“……希望如此。”

“别担心,我不是靠脑袋灵光才当上现场主管的。”他闷笑一声,可恶就连这声笑也有点帅气了,“‘枪械’,是吧……克拉拉女士或者楚门先生知道这里可能还会有多少人吗?”

“除去那晚追杀我们的人,剩下可能和我们现在的人数差不多。”克拉拉一副应声低头回忆的样子,“我记得不太清楚,楚门你有印象吗?”

问克劳迪娅啊别问我行不行。

“呃,没有,很抱歉。”当然要问现在也找不着她,“我是完全不清楚。”

“按照克拉拉女士的印象,大约五六人左右的程度吗?”杰克之一插嘴道,“那样我们三个和老大一起上完全不成问题。”

“不不,这就想得太简单了,你看,我们到之前可能会有其他人进入支援或者帮助之类的。”杰克之二(其实我不知道到底是哪个,也可能是那个叫萨博还什么的)替他的同伴回答,“应该说,要是有多余的人手,这样才比较像是正常妥当的决定,反正我会这么干。”

劳您费心,但他们实际上根本找不着路,洞口没有那就是板上钉钉那种没有。

“就算是那样也不要动手,你们三个把楚门先生和克拉拉小姐保护好就行,还有菲也是。”霍帕大概是决心已定,朝队伍前方迈出步子,“我自己来就行......上一次真的对付会开枪的人得是两三年前了,好在经验不会就那么忘记。”

是这样最好,希望你不会因为这顶绿头盔就和某个赏金猎人一样不明不白地挂点了就行。

这么想着,自己突然涌起一种强烈的“他真的会在这片刻的帅气之后被流弹莫名其妙地一枪打死”的预感。

这种戏剧性实在不高明,在故事里出现一般意味着作者对此缺乏自觉。

但那什么,既然是放弃维持被赐予的故事的我,现在遇到什么好像都不能简单地说这种事情奇怪或者廉价。

嗯,总之别挂了就好。

自己现在的立场是没和这五位亲近到生死之交的地步,同时也断然没法当场揭穿克拉拉在说谎,最多也就只能躲在后面这么想一想。

“这是要一个人对付之后的转生者的意思吗?”即使乐于见成也还是要假模假式地出言相劝的克拉拉此刻正可谓是“虚伪”这两个字眼的完美具现,实在是令人憧憬,“怎么说也太不稳妥了。”

“看来克拉拉小姐在之前也没有真正见识过所谓的锤斗术。”霍帕继续向前走着,“你说过最后会是一大片地下空洞,对吗?”

“不不不,就算见识过这话放得也太大了些。”克拉拉摇头跟上,“另外我是说过,这又怎么了?”

“锤斗术这种东西不太方便和人类大小乃至更小的敌人格斗,转换成正常的对人手段需要时间......或者需要空间。”已经从前退下的菲琳纳走在我身旁代为解答,“要用后者的话,一个人单独在前比较不容易造成误伤——霍帕,你是要直接……万一不小心破坏了地城结构怎么办?”

“我会注意好角度和出力。”霍帕点头回答。

所以说到底是什么诡异格斗技巧——这先不提,要是真的只有霍帕大哥一个人上前打发了剩下的所有转生者,克拉拉趁乱谋害同伴的计划好像就没法达成了。

“......原、原来是要做那种事情吗?”她看来也想到了这点(或者想到了什么我不知道的锤斗术秘技),“好吧。”

“呃,这里就我一个不知道霍帕大哥要干什么吗?”

“看起来是这样?”本人这么半开玩笑地一边说着,一边把一直扛在肩头的锤身缓缓取下单手持握,“不过你也马上就会知道了不是吗?安心看着就好。”

那副样子从后方看来显得异常失衡,但他就不怎么费力,甚至还把手臂就那么平直地朝前抬起。

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搭到了腰部的匕首上。对人要用那么大的锤子很可能还不如用匕首之类的东西,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看来这个世界的战斗技巧之类的东西还有常理可言,但错过了菲琳纳之前一次的锤斗术展示好像也随之变得有点可惜。

喷火长柄锤把人拍到墙上去的光景到底是怎样的,之类的。

——

在那之后又走过三道岔口。出于自己的做法生不了效的考虑(在我看来),克劳迪娅不知不觉地现出身形回到了队尾,专注于前方的众人对此并未发现。

“动静越来越明显了……退后。”

正打算朝着最后的路口往左走的时候,菲琳纳突然出声拦住其余人。

霍帕大哥抽出匕首握住,另一手继续用怎么看怎么不正常的姿势把飞锤往前伸出去。

这到底是个什么架势。

说真的这到底是个什么架势。

是什么和深渊作战的强大团体的战前礼吗。

可那帮人用的不是大锤是大剑啊。

“我希望这些人中间还有不会见面就开枪的人在……希望如此。”

他说完这句话,就消失在了最后一道岔口的拐角。

“小心地保持距离。”菲琳纳和剩余三人也架起飞锤慢慢跟上,“不要离开我们太远。”

“没事啦,我好歹是吸血鬼,这里也没有阳光,要是真的遇到危险——”

就正好填上没法杀人的空当,吗。

从背后传出幼女的笑声,在回响下变得和恐怖片里的诡异幼儿反派神似到让人紧张。

另外笑得太大声这点从现实角度衡量也很让人紧张。

总之,确实是非常紧绷的几十秒时间。

说得具体些,就是如果我不数着秒就会生出度日如年式漫长错觉程度的紧绷。其中包括了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枪械对大锤战斗的不安和克拉拉的计划又被打乱的忧虑——如果霍帕大哥强得离谱结束之后万事大吉没人丢命搞得他们还是不打算被我们当枪使怎么办。

大体如此。

而这焦虑的紧绷感会在自己掐够一分钟打算的头半分钟里早早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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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没有抱希望的交流谈话声也的确到最后都没有出现——或者说出现了一半。

“你们还好吗?翻译器还在的话,呃,也就是听得懂我说话的意思……唔哦?!”霍帕大哥的那半在空气被数度连续划破的爆音声下仓促结束,“拜托各位冷静下——啧不太对头不太对头好像完全没这个意思唔哦哦哦?!”

然后又是好几声同样的刺耳杂音。

或者说直白点,对,又有人开枪了,远远不止一个,也远远不止一个方向。

克劳迪娅在随之而来的沉默与迟疑的隙间拍了拍我的后背,眨眨有意泛起红色的双眼,做出得意的笑脸。

嗯嗯想来也是果然和我刚才估计得差不离。另外这不像样的惨叫声有点让人失望。

“霍帕?”之后,说着让我们保持距离的菲琳纳第一个不顾伤势朝拐角加速向前跑得没了影,“霍帕?!”

唯一的伤员跑到了前面这种事发生之后,接下来连带着我的其他人也只剩下紧紧跟上这一条路可走。

射击声没有平息的迹象,暗到需要照明的洞穴中也能隐约从拐角另一侧就看见闪烁的枪口火焰。

半是亦步亦趋地急急赶过最后一条岔口之后,熟悉的地下空洞重新出现在眼前,仔细找找应该还能看见克劳迪娅被打翻的那个土坑——但这实在是没什么好怀旧的。

更何况现在的情势也没理由去找这种东西。

没错,靠着秘之自信和锤斗术神秘感在我眼里帅气了那么一把的霍帕大哥,现在正在被一帮拿着枪胡乱开火的痴呆(可以确定是拜克劳迪娅所赐)转生者转圈追着扫射个不停。

“搞什……喂!这帮转生者完全是疯子不是吗!”隐约能听见他一边东躲西跳一边这么嚷嚷,当然举着大锤还敏捷到这个地步而且有空抱怨倒是从某种意义上给人很强的感觉,不如说这真的就是很强……好不提这废话了,再这么下去不等对面打空子弹霍帕大哥应该就真的会遭重。

要是什么有掩护有障碍的地方那倒还算好,这一大片地下空洞实在是有点……

“要上去帮忙吗?我的话,克劳迪娅姑且可以提供帮助。”而克拉拉就和满脑子长考垃圾话的我截然不同,明显意识到了能够继续诱导全员进入混战从而浑水摸鱼的可能性,在这里应该给她颁发精品反派角色大奖章一个,“再这么下去他迟早会被打中的。”

“……还不用你操心。”从快要把牙齿都咬碎的菲琳纳处,我第二次听见了某种奇妙的机关松动声,“有长柄飞锤的人不是只有霍帕那个傻瓜一个。站到我们身后去,克拉拉女士,还有楚门先生......之后就是工会的正当防卫了。”

然后是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余下三位调查官也从我周围走上前与菲琳纳站作一排。

再然后,整齐划一地单手朝前举起了肩上的大锤。

从菲琳纳的头盔上亮起某种蓝色的光圈。

和魔幻作品里常见的魔法阵一类的东西称得上类似。

但就连这也被四挺巨锤头部喷发出的火焰迅速盖住。

……等等这怎么个意思?

“标记结束——霍帕!蠢材!趴下!”

随着菲琳纳一声呐喊,四人手中的锤头剧烈抖动起来。

然后在下一秒飞出去了。

飞出去了。

齐刷刷地朝着那帮追着霍帕大哥的转生者,像是什么火箭筒还是飞弹那样,飞出去了。

飞,出去了。

飞快地,飞出去了。

拉扯着漂亮的灰白色烟尘轨迹和火焰,划着升空的二踢脚一样的弧线,狂野不羁地,飞快地飞出去了。

飞出去了啊喂。

……喂。

喂。

四块(那时的我想不出什么更贴切的量词)锤头就那么飞出去了,击倒了第一个,像是长了眼睛一样急转过弯打翻第二个,追击起意识到不对试图跳开的第三个,拉着不知道为什么被挂在喷火口的第四个撵起了第五个,顺带着烤焦了被顶到墙上失去了意识全身骨折的第六个。

我因为忍不住酸涩感而在锤头发射之后眨了两次眼。

而在这两次眨眼之后事情就已经变成了上面的样子。

原来如此,制导魔法飞锤。

他娘亲的,制导魔法飞锤。

“哎哎,叫‘飞锤’自然是有道理的……楚门?”克拉拉在我眼前晃了晃手,大概是见到我一脸呆样,“不甘心是有……但毫无顾忌地使用这种东西就确实没我什么事了。”

是啊是啊真他娘亲的有道理我居然没从第一次听到这名字的时候就想到真有道理。

“……呃啊,没想到真的完全是一群疯子……我还以为有机会摆好架势再说的,啊哈哈。”及时趴倒在地的霍帕大哥安然无恙地起身朝我们走来,“抱歉让各位着急了,这是我没想到的错……菲琳纳?”

我眨眨眼回过神来,却发现菲琳纳和剩余三人手中握有的锤柄在失去前半截的锤头和喷射器后依旧被握在手中。

不如说其实根本没有失去什么前半截。

“杰克,杰克,还有萨博,你们三个给我去确认剩下的家伙状况如何。”菲副官的声音听起来和制导飞锤发射前没什么两样,“还有活着的就全部就地处决掉……这种行为绝对不可原谅。”

“呃……菲琳纳?”

“至于我,我要先去把这白痴骂一顿。”一字一顿地说完,她“唰”地把那半截锤柄戳进了地上,朝霍帕大哥的方向跺着脚走了过去,好像毫不在乎腿上的伤口。

好,问题:为什么最多也不过是钝器的锤柄能被一下子戳进地里?

答案很简单,因为那东西现在被叫做“剑柄”才合适。

失去了锤头后,三人的手中之物与其说是半截锤柄,不如说更应该被形容为去除了以锤头作剑鞘的细长刺剑才合适。

“转换成正常的对人手段”。

合着是喷射变形斩啊。

得。

这么看来该用的恰当同类梗就不是什么不死队而是老猎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