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让一切得以安息,免去繁重的劳役。
-本该如此。
-随着马车像月光下的流水般悄悄驶入城市,惬意的麻木的安详渐渐变质、消逝。
-随着那些老实的僵硬的土胚民居一点点褪去它们地道平凡的外表,胀起高大的身躯,披上华丽的砖砌和霓虹。
-驱散自然的黑暗——
-那巨大的城市。繁华的灯光从未停止窥觊,贪婪的渴望的闪耀的大眼睛,在一切陌生人的心底卷起不息的激流。将外乡人的背影照得凄冷、寂寞;将其灵魂束缚在上瘾的腐烂的泥沼中。
-消费,被消费。
-利益,或死亡。
-它欲望的辐射扎根于一方水土,玷污着一切纯洁的传统。愈发膨胀。
-以这里为中心,至远方,都属于时代潮流的漩涡。
-美好又可悲——撒马尔罕——绚烂的繁华照得人冰凉。
-“阿嚏!”诺尔斯伍德冻得瑟瑟发抖。
-这股寒冷有一半来自于夜晚和城市,而另一半来自于小诺斯对那位叫夜时的少女的骚扰——那些渗人的情话。
-他本来是骚扰另一位叫若文的姑娘的,但讨了好一顿打,其中有一半很可能是他爱把酒钱记在别人头上的恶习造成的。
-“Du bist sehr schön(你真美).”诺斯又开始讲起日耳曼语,他就会那一句。
-可这位叫夜时的小姑娘也很是不同,不知是害羞还是高冷孤僻(很可能是后者),她从不说一句不必要的话,没有实际意义的话——也就是: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如果没什么所谓建设性的话题,那么一般和她是搭不上话的。
-“Scheiße(见鬼)!(好吧,他还会第二句。)” 又来了。
-那少女只是沉默地看向别处:与繁华的城市对视着——盯着它五彩斑斓的灯火。
-“You're my world.”
-诺尔斯伍德实在受不了了,他要给他裆上来一大脚——
-他刚抬腿——“小子!你能夹住吗?还嫌我不够烦吗?”劳伦斯少校先沉不住气了,从驾驶位上发出咆哮。
-诺斯这小子虽然毛病不少,但论听话或顺从,他可不逊于全阿拉比亚任何一条土狗。
-马车停了下来。
-“易卜拉欣中尉,你看看这里是波德莱尔大街吗?”
-“唔......”
-“我想没错。是的。”
-“行——”
-劳伦斯和阿拉比亚佬从驾驶位上下来,上到车篷里。
-“把他们叫起来。”劳伦斯指着睡着的若文和她旁边的少年,还有把头睡到两腿间里去的诃德。
-“听好了,现在我们去找一家旅店,不要太大,不要公司的那种,一定要私家开的,明白?”
-“要不要乔装打扮一下?万一人家搜上来了怎么办?”诺尔斯伍德不免担心起来。
-“这大晚上你要我去砸店吗?还是说你要光着膀子进去?或者拦路抢个谁的衣服?”
-“要不睡大街吧。”诃德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你们都他妈的猪脑子嘛!我们这可是整整九箱珠宝!”
-“都下来!先找家小店。”
-城郊的步行街空荡荡的,没什么人,除了寥寥几家客栈的灯亮着,黑漆漆一片。而向高大的市中心眺望,那里没有夜晚。
-“那大客栈不行吗?”
-“小旅店!”
-良久,
-诃德和小诺斯在空旷的大街上晃来晃去。若文和那少年则靠着墙根又快睡着了。
-“啧......”烂泥扶不上墙,劳伦斯有些恼怒,但更无奈。
-他把阿拉比亚佬和诺尔斯伍德叫到身边。“把这一片街区,地毯式,搜一通,废房子,旧屋子,没人住的地方,都记好。”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黑暗冰冷寂寥,“如果有小旅店,拿点钱给他们,就用从驿馆里搜来的那些,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就有必要威胁一下。记得看好他们。”
-“明白了。”两人正要出发——
-“这里,我想请你们配合一下。”是那个沉默的少女,她说话冷淡又认真的样子很容易打开他们的耳朵。
-“怎么?”劳伦斯看向她。
-她从阴暗的巷口中走出,拿着一张宣传画报:
-小巧的一栋楼房,上上下下大概只有七八间房,隐藏在巷口的拐角。面积很小,但大厅里摆设简单,只有三四张桌椅,并不显得拥挤。
-一行人走到门口,里面只有一个学生模样的青年坐在柜台前,拄着头看书,一副快要睡着的样子。
-夜时点了下头并握了握拳,好像事情很称心如意的样子。她示意所有人跟上她的节奏。
-但总是跟着若文的少年,显得很慌张,走进去时,他不断地且不熟练地用片段、细碎的字词表达一种担心。
-“若文——将来——搞砸。”:若文会搞砸的。诺尔斯伍德想,他是这个意思。
-不过他的担心显得多余,只有劳伦斯和夜时前往了柜台。剩下的人都坐在一排凳子上。
-只是接下来,这一排凳子变成了坐满的观众席——绝对是一出精彩的好戏:
-要知道,颠覆性这种概念可是在人的一生中难能一见的——你老爹不是你老爹,你老婆并非你老婆——它彻底洗刷一个人的认知,改变一个人的价值观。是一种灵魂的波动。
-夜时冷冷地瞥向你,然后冰冷地应付几个字,对你再也不理不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只管端起书本,忘掉所有人......
-那种形象现在再出现在记忆中,简直是听人放屁:
-她眼睛里晶莹剔透着,娇羞得随时都会出水儿,合十双手,露出柔弱的神情,甜美的声线织出饱暖的心扉的温度......
-她抿了抿嘴,虔诚地对着店员祈祷:“......我们实在...无处可去了,我们最后一点财产卖出去...只能勉勉强强够一家人的船票钱...但...”
-“啊...啊...啊...她——”若文捂住了那个怀疑她的人的嘴。
-“贸易税?”那学生样貌的看店青年合上书,上下打量着。
-她眼泪汪汪地低下头。用细秀的发梢半掩住双眸,模糊了青年的视线。
-“......”那青年看了一旁的诺尔斯伍德一行人,又低头看着书封,沉默着。
-突然,她强忍着泪水,胀红了脸,抬头,握住他的双手。“这附近......就只有...”
-“啊!那个那个......”
-“那个......”
-“......好...好吧,可以,我想可以...”青年全然不知所措,只是下意识地抽回双手。
-顷刻间,融着反射的炽光,那闪烁的泪珠,缓缓抚过细嫩的脸颊,像一条至清的溪流。
-“好了,呃,您别哭了。”他递过手帕。
-他挠了挠头,“可以是可以,但这家店是我老爸的......”
-她接过手帕,还没来得及擦,“我这里还有一些饭钱...”就慌忙地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
-诃德这时把头轻轻摆向诺尔斯伍德,“我睡着时坐屁股底下了。”
-诺尔斯伍德摇摇头:“绝了。”
-“还有一点首饰!要是还...”她显出忧心忡忡的样子,纤手揪着胸前的衣褶,从纽扣间露出些微缝隙......
-“不不不,我意思是你们把正常的钱交上就好,来人的话,我会帮你们打理的。”
-她抬头注视他,眼里映射出仰慕的光芒,“谢谢...”把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背上,不觉又溢出两行泪水。
-那青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回抿着嘴,“没什么,只是住几天的话,我想不会有麻烦的。”
-诃德此时掐着腿,努力不让自己拍手鼓掌,喝彩,咬住下唇,抑制住笑声。
-他靠向阿拉比亚佬,小声地:“这才是完美的女人。”
-阿拉比亚佬并不想理他,只是打了一下他的手,“你他妈能掐你自己的腿吗?”
-诺尔斯伍德回头转向若文——作搂着的样子,那少年快被她勒死了。
-而小诺斯静静坐着...只是发呆......只是发呆......
-“好了,我的姑娘,”劳伦斯拍拍正在用手帕拭泪的夜时的肩膀,又转向小店主,“一路上都没怎么睡,已经很晚了。”
-“真的很感谢你,让她休息一下吧,请允许我办完接下来的手续。”
-“哦...哦,好的,我给你们拿房门钥匙,那个...登记就免了。”
-他拿来账目和钥匙,“您核对一下。房间在最顶楼,楼顶紧挨着旁边五金店的楼顶。”
-劳伦斯点点头,细心审核了一遍,满意地笑着同他握了握手。
-阿拉比亚佬搀着夜时,走上楼梯,诃德跟在后面。
-小店主喊住正要上楼的劳伦斯:“那个,早上八点,我母亲会做早餐...”
-“唔,还有,用热水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嗯,谢谢。”劳伦斯道过谢,又接着上楼。
-“啊,那个,不好意思,还有......”
-“您们......不会待超过两星期吧?”“呃,您知道,学校在放假...我帮我父亲...呃...暂时...打理着...”
-“不,不会的,谢谢你,年轻人。”劳伦斯笑了笑。转过头接着上楼时,他又感叹地摇了摇头,‘作孽啊...’。
-那少年也萎靡不振地上楼了,诺尔斯伍德看该走的都走了,便凑到柜台前,“好小伙,有什么饮料么。”
-“茶行么?酒的话,附近的酒店可能有卖。父亲平时让这里都是禁烟禁酒的。”
-“你父亲不抽烟不喝酒?”
-“嗯,对,烟的话,我母亲倒是会抽一点。”
-“是么......挺有意思...”诺尔斯伍德点点头。
-“啊,对了先生,你们有没有残疾人,我想那是能拿补助的,还能省些钱。如果没证的话,我认识一个医生,她能帮忙。”
-“谢谢了,我想他们都好得很,呃——”
-诺尔斯伍德把身子贴近,给小伙指向坐在凳子上发呆的小诺斯。
-“脑残算么?”
-“......这个...得要看种类了......”
-“是么...”
-诺尔斯伍德又把视线移到旁边,若文正拿着卫生纸擦拭着那少年留在长袖上的口水。他看向她的双腿、臀部、腰肢,然后他停住了:
-“那没有胸算残疾么。”
-“您好,先生,不算的。”
-“是么...”
-“啊,对了,我去给您泡茶吧。”
-“哦,谢谢,呃,还有,叫‘你’就好。”
-小店主把茶叶包打开,“好的。”茶叶进了杯子,却发现保温瓶没有热水了。
-“你稍等一下,我去...”
-“不用了。”
-“不,没关系。”
-“啊——”小店主刚提起壶,店门口的风铃响起了叮当声。
-“你得再稍等一下了......”
-“没事。”诺尔斯伍德把头转向门口:
-一个高大的汉子,牧场卫工的打扮,带着一个小女孩。
-好像在哪儿见过......
-“卧槽!”若文惊讶地——
-“卧槽!”诺尔斯伍德也吓了一跳。
-“妳掏枪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