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居安城内,萧府。

萧莫离慵懒地从床榻上坐起,双目空洞地看向窗外,映入眼帘的是一棵古树和枝桠上那些活泼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响音萦绕耳畔,将萧府的早晨衬得格外美好。

萧莫离起身走到窗前,伸了个懒腰,然后拿起雕花木梳,梳理自己凌乱的头发。

一番打理后,萧莫离缓步走出屋宇来到庭院,看到白衷涵依然如故地在庭院中舞剑――他早已养成早起舞剑的习惯,雷打不动,风雨无阻。

“衷涵,早啊!”萧莫离招呼道,随后打了个哈欠,信步向萧府外走去,说。“衷涵,你等会儿跟爹说一声,我可能不会回来用午膳了,记得说一声啊。”

“好勒,萧公子,走好,您勒。”白衷涵应道,他面无表情地继续舞剑,对此,他早已习惯,萧莫离归来这几日,哪天不是“早出晚归”?

萧莫离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潾江边上,侧耳倾听着渔人朗声歌唱着的流传依旧,脍炙人口的古老歌谣。远处传来阵阵的鸟鸣声,萦绕耳畔,久久不绝。炊烟袅袅,直上云霄,最后消失在遥远的天际。一切显得如此的美好,如此的旖旎,亦是天上的仙人来此也不愿再回到九天之上那不胜寒的琼楼玉宇吧。

不远处有一道倩影,一袭素色长裙,裙摆着地却不染一粒尘埃。青丝如瀑,柔顺地垂下,长发翩翩,随风飘动。只一道背影便让人如痴如醉――那人便是妘陌羽。

碧柳青青,清风徐徐,伊人缓缓转身,嘴角带着浅笑,静静地看着到来的萧莫离。不施粉黛,却又洁白无瑕的容颜绝世倾城,亦是奔月的姮娥也难有如此的容颜。

没有过多的言语,亦无寻常的,所谓的打情骂俏,两人只是默契地沿着江畔前行,无声却又胜过有声,无须言语,彼此的心意便通过彼此的眉目传递,在彼此的脑海中浮现。

一切是显得多么的美好啊!然而,一切的美好都将在战争的铁蹄下被碾得粉碎。

无休战争,即是永恒。

两人在江畔柳荫间彳亍前行,忽听得有人正悄然议论着什么。

“天狼国太子嵬名翊率大军犯我边疆,不日或将南侵中原,亦或是东征燨暝国,天狼国此举是想要夺回他们失去的安兴北域和平泰东域。”

“看来此次三国必有大战,届时,安兴北域必将首当其冲,而居安城距安兴北域也不过数百里之遥。如若战火燃起,居安城恐怕要卷入这场战乱之中。”

“怕什么,男儿不以卫国护家为志向,何以为男儿?天狼人若是敢来,自有刀剑夺其性命!”

“战事将起,狼烟遍地,处在水深火热,受苦受难的又将会是无辜的黎民百姓啊。”

众人议论纷纷,表情都显得十分严峻。一道中气十足的话音传来,打断了众人的议论:“有我等在,这天狼军可没那么容易踏破居安城!”

只见一位身着戎装的男子率领着一群兵士从不远处走来,英姿飒爽,脚步铿锵,一下子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林……林子孝将军,您怎么来了?”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那位身着戎装的男子,说话的语气十分谦恭,话音也因激动而显得有些颤抖。

话音未落,便引起了一片哗然。

“他是林子孝?当年亲率五千人大破十万敌军的林子孝?当年令天狼军闻风丧胆的林子孝?当年身陷重围,独自奋战不休,只身御敌,不退半步的林子孝?当年在封狼关外大破天狼王师,亲率数万兵马追击残敌,穷追八百里斩天狼王首级的林子孝,逼得天狼国不得不将安兴北域,平泰东域拱手相让的林子孝?”

林子孝闻言,豪迈地大笑一声,然后看着众人,说道:“哪有这么神,这不过是坊间传闻罢了。”

“保家卫国乃是我等之职分,奋勇杀敌更是我等职责之所在,众人不必多言。此等小事,何足挂齿?”林子孝率一干人马离去,他的话音从远处悠悠传来。“林某此次回乡,意在保家卫国,众人不必太过担忧,只要吾等一息尚存,便不教胡马踏入居安城半步。有我等在,这居安城必居安。以我生,护我城,待到马革裹尸,诸君可要收拾尸骨,给我留三尺青冢啊。”声若洪钟,冲击着男儿的心房,凄凉而悲壮,是别样的,暮年英雄的豪放……

目送着林子孝离开,萧莫离的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老将军林子孝都出面了,想来天狼国即将南侵这消息不会有假。萧莫离现在关心的是天狼国此次动用了多少兵马,边疆战况如何,是否会真的南侵,要想知道这些,那人的消息一定会比他要灵通得多。

“陌羽,你先回去,战事将起,一定要多多小心。我找那人去问问情况。”萧莫离轻声地对妘陌羽说,她轻轻点了点头,回妘府去了。

居安城,楚家客栈。

正是晌午时分,楚家客栈里已是人满为患,大堂里显得十分喧闹,食客们都在讨论着天狼国南侵的事,气氛便显得犹为严肃。

萧莫离,楚何寒二人在过廊上凭栏而立,表情恬静地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两人默不作声,显得犹为安静。

“安兴北域战况如何了?”萧莫离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

“还能怎么样,天狼人来势汹汹,我军节节败退呗,敌军势如破竹,连破数城,看来是要打到居安城下了。”楚何寒淡漠地说。“此次天狼人突然南侵,你不觉得这很可疑吗?我觉得这背后必有蹊跷。”

“哦?愿闻高见。”

“传闻幽赜秘宝数千年一现,而它数千年来出现的地方只有一处,那便是玄灵山,而玄灵山恰巧就在安兴北域。据传,玄灵山在不久前忽生异象,似乎是在暗示幽赜秘宝即将重现。”楚何寒娓娓道来,萧莫离闻言,略微点头,表示赞成。“世人皆醉我独醒,这么简单的问题只有我看出来了吗?”

“世人皆醉我独醒,其实真正醉着的,就是那个醒着的人啊!”萧莫离意味深长地说道。

“是啊,其实真正醉着的就是我们这些自以为醒着的人啊!莫离兄真是高见啊,高见。”说完,楚何寒笑了笑,不再言语。

“楚兄,我先告辞了。”

“哎,莫离兄,你还没用过午膳呢,这就走了?”

“我上妘府去吃。”

“哦,真羡慕你们这些有妻子的人。”

“你说什么?”

“没什么。”

来到大堂中,见到一位熟悉的旧人,萧莫离便上前招呼一声,那人可是大纨绔,妘陌羽的表兄,妘陌綦。简单地寒暄几句,便往萧府走去。

边关告急的消息如狂风般横扫整个居安城,正如楚何寒所说,一日之内,天狼军连破数城,势如破竹,似乎缔造了一个不可磨灭的神话。

久经安宁的百姓早已忘却了战乱所带来的苦痛,可今日,天狼军咄咄逼人,大军直抵居安城下,居安城内的百姓一度陷入恐慌。

边关告急的消息也传入了千里之外的九重宫阙,年轻的帝王闻言,拍案而起,顿时龙颜大怒,大声呵斥金銮殿上的一众朝臣。

“百姓莫能护,家国莫能守,朕要尔等何用?这天下的百姓要尔等又有何用?”

一众文官跪倒在汉白玉的地板上瑟瑟发抖,无人回应。

皇帝见此情景,顿觉无奈,瘫坐在龙椅上,道:“尔等是要逼朕御驾亲征吗?好,朕就让这龙袍染上血,敌寇的血,亦或是朕的!”

“陛下,万万不可啊!陛下!”闻言,百官哗然,一致劝阻。这皇帝御驾亲征,胜则已,若是不胜……国恐要因此覆灭啊!

“古来列朝廿四史,几人护国过古稀?

我虽年老已耄耋,再守家国一甲子。”

“陛下,老臣愿领兵出战。”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将缓缓起身,抱拳说道。一直沉默的武将们此时也都起身,一身铁甲发出铿锵的响音,他们纷纷抱拳请缨,唯恐不能率军出征。

皇帝见此情景,不禁眼含泪水,他很感激这一众武将,是他们用鲜血换来了今日安宁,国泰民安,他们未曾说过半句怨言,只因当初太祖的一句承诺。

一纸诏书,众将领命,诸州兵马纷纷北上御敌,众将士士气高涨,敌寇犯境,杀我百姓,不诛杀之,何颜还乡,何颜再见江东父老?

此刻的居安城外,大批人马如黑云般压城而来,整齐的步伐令大地都为之震颤几分――大军压境,兵临城下,天狼军早已连破数城,直抵居安城下。

天狼军摆开阵势,战鼓声四起,阵中旌旗猎猎,血色的狼之图腾若隐若现。刀剑如林,闪耀着寒光,一片叶子刚一触及锋利的刀刃便被一分为二。

此次天狼国倾举国之力,挥师百万南侵中原,一如秋风扫落叶般灭掉了东宸国在安兴北域的大部分兵马,天狼军趁势南侵,意在直捣黄龙。

反观居安城,城中守军不过寥寥数万人,算上林子孝带来的兵马也不过十余万人,其中大半未曾上过沙场,更别提杀人夺命了。这在修罗场上可是极大的劣势,别谈众兵士不知如何是好,就连林子孝本人也不知如何抵挡天狼军接下来的攻势,他只能命人传令军中,命人死守城墙,以避敌锋芒。

萧莫离站在一处城楼之上,望着城外密密麻麻的人群,心中不由得生出怒火。仅仅一日,天狼军便让他从安宁中跌落到此刻他不得不面对的战火之中,这一切来得太快,仿佛接踵而至,让萧莫离顿觉恍然若梦。

白衷涵身着戎装,银白色的盔甲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图案,一身甲胄非同凡响,特殊工艺打造的铠甲有着坚韧的质感,仿佛坚不可摧。白色斗篷无风自动,随着白衷涵的脚步左右摇曳。他的手中紧握长枪,枪尖锋利,在阳光下放射出耀眼的光,枪身有着繁复而精美的纹饰,华丽,但却并非华而不实,行家都看得出这是个危险的玩具;腰间佩有一个檀木匣子,其中装有他的宝贝狼毫笔。白衷涵的身后还跟着妘陌宇等人,皆是一身戎装,想来他们应是准备出城去与天狼军一较高下吧。

萧莫离见此情景,顿觉惊异,欲言又止,干脆望向城外,装作未曾见过身着戎装的众人,白衷涵等人抬起头来,便看见萧莫离独自一人站在城楼上,有些疑惑,随后便疾步离去,他们要到林子孝的军帐中去。

萧莫离回头目送他们离开,随后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剑,叹了口气,这世间能让他拔剑的唯有她。唉,谁叫他答应伊人封剑不再夺人性命呢?

天狼军的兵士不断在城外叫阵,甚至破口大骂,言语愈发不堪入耳。但凡血气方刚的男儿此时都会忍不住想要出城迎战。但仅凭居安城中的兵马想要与天狼军正面交锋,后果可想而知,悬殊太大,贸然出城,只会使全军尽墨,城池失陷,百姓蒙难。

此时的居安城外一处,白衣男子策马疾驰而来,行至天狼军营,翻身下马,疾步踏入一处营帐,帐中众人见到他,立刻肃立致敬,也有人窃窃私语道:“他怎么来了?”

显然对那人的到来很是不爽。

“太子殿下,我等已围城多时,叫阵多次,城中无人应战,末将以为,我等应即刻攻城,以防夜长梦多。”其中一人开口道,他已许久未战,正愁不能以胜立功,此等良机,岂能错失?所以,他便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主动请缨道:“末将愿亲率人马攻城,望殿下成全。”

“将军不必出战,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今我十倍于敌,大可围城数日,待城中粮草断绝,城中兵士饥饿难耐,无力作战,再以大军攻城,岂非摧枯拉朽,势如破竹?这居安城必将成为天狼国的疆土。”

嵬名翊笑着,眼中闪过一抹凶光。“东宸国那些将军各怀鬼胎,军心不齐,此次林子孝只领兵十万护城,诸州兵马驰援缓慢,是有人不想让林子孝活着,只不过是借刀杀人罢了,就连他们效忠的皇帝也依然不想让他活着。唉!只可惜林子孝一生戎马,立下汗马功劳,成也因此,败也因此,错就错在,功高盖主。”

说完便冷眼看向单膝跪在地上的那位将军,对方心里的那点心思,他如何不知?最后那句“功高盖主”是在提醒哪位将军不要忘了主从之分。

那位将军心中顿觉惊愕,随即起身,在心中叹息,一代名将最后也不过是一颗弃子罢了,人心果然比刀剑更为可怖,也更为残酷无情。

数日后,诸州兵马皆在居安城附近的城池中驻扎,但没有一队人马驰援居安城,只是驻守在城内,以防天狼军的突然袭击。

居安城中的粮草已近枯竭,百姓家中的余粮也所剩无几,人们被饥饿所笼罩,一时间,怨声载道,昔日的升平盛京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萧索。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再,繁华的街道上只有巡防的兵士来回走动,两旁的店铺也悉数关闭,昔日流连于各大商铺的人们此时都躲在各自的家中,不肯外出。有的人甚至在家中求神拜佛,乞求着神明的庇佑,然而,无济于事。谣言散步开来,人言可畏,可敌百万兵,恐惧席卷人们的心灵,随即蔓延开来,甚至影响到了军中。

将军们聚集在一起,商议着对策。最后有人提议出城一战,如今?粮草断绝,死守城墙,据守城中,无疑会死,出城一战也是死,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就算是死,也是在沙场上战死,这对一个军人来说是死得其所,而在城中饿死,便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其他将军纷纷赞同,准备领兵出城,与敌决一死战。

似刀刃般凌厉的风裹挟着飞沙吹过城头,吹起老将苍白的发丝。林子孝站在城墙之上,密切关注着天狼军的动向。

“耄耋老翁犹疏狂,凌云不畏天苍茫。

今守家国化国殇,收拾尸骨好还乡。”

“衷涵,战火已起,你准备好了吗。”

“早已准备好了啊……是时候找天狼人复仇了。”

“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年轻人。”

“可是他们屠戮了白家上下所有人,我存在的意义,即是为他们复仇,以告慰他们的在天之灵。”

“小心行事,白家可只剩下你这一人了呀!”

“衷涵明白。”

“下去吧。”

“是。”白衷涵转过身,表情显得有些狰狞,目露凶光……

茂密的竹林深处,一片绿意所包围的地方,着青衣的男子独自在亭中下棋自娱,棋盘的一旁有一壶清茶,壶口正向外冒着热气,一股茶香扑鼻而来。

一道身影从不远处闪烁而来,速度奇快,来人躬身行礼,恭敬地说道:“阁主,天狼军已围城数日,援军虽到未援,这居安城中的粮草已绝,城中守军欲出城决战,阁主,我们是不是应该……”青衣男子闻言,十分平静,没有一丝的情绪波动和表情变化,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他只是举棋落下,语气平淡地说道:“阴冥府是不会让居安城轻易落入天狼人的手中的,根本不需要我们插手,阴冥府自会解决,你别忘了,天狼军中可是混有阴冥府的人,若是开战,天狼军必处下风。”此时,远处传来尖锐的号角声,打破了平静,天狼军与居安城的守军即将一战。“听,号角声响起了,一场屠杀开始了。”

举棋落下,便吃掉了大片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