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石魔偶
1
躲藏在树林中的人影一转身，迅速钻入了阴影中，她的速度并不快，但是却很难将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仿佛有东西在阻碍射向她的视线。只要一不留神没看清，就再找不到她的身影了。
但这种失误只有新手和门外汉才会犯，熟练于追踪和侦查的老手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进入视线的猎物。
人影从另一侧钻出树林，看了看周围没有人后，松了一口气，身体周围奇怪的模糊感也消失了。
“这就放松警惕了吗，太大意了吧？”
“什……！”
人影急忙转身，抬起一只手，夸张的魔力在指尖瞬间集聚。
“是我啊，你的记忆力总不会差到这种程度吧，修女大人？”
人影正是前两日出现于安铂镇的修女，在离开途中失踪，被艾洛恩认为是自己昏厥的始作俑者，但真相已经逐渐被她自己揭开了。
而另一人，很明显就是艾洛恩本人。
“是你？”修女放下手，松了一口气，“你怎么跑出来的？”
在此话出口的瞬间，她察觉到了自己话语中的漏洞，下意识地捂住嘴，但已经晚了。
“啊，放心吧，你早就暴露了。”
艾洛恩倒是没有露出一丁点惊讶的神色，她正倒挂在树枝上，一扬身子同时松开腿，平稳地落了下来。
“我暴露了？不可能！”修女争辩道。
艾洛恩嗤笑一声，说道：“就算你没有暴露，你这话一出口不相当于承认了吗？真是的，一开始还演得挺好，连我都糊弄过去了，但现在一看还真是缺乏训练啊，兰妮尔·赫克谢尔。”
“什么？！”
修女气得一跺脚，淡淡的微风从她脚下卷起，一直升到头顶。发丝飘扬间摇身一变，褐色的长发披散下来，此人分明是将艾洛恩掳走的兰妮尔·赫克谢尔。
“你们俩身上的气味是一样的，被关在那个密封的杂物间的时候我就觉得气味有些熟悉，只是那时候状态太差了没当回事，后来你一下子扑到我床上的时候我就更确信了。”
兰妮尔满脸不甘地听着，想了想又问道：“那也不会断定修女和我就是一个人啊，气味相近的人总会有的吧？”
艾洛恩一撇嘴：“两个人长期生活在一起确实有可能，但是有人告诉我说，你已经一个人很久了，修女也是我前两天见到的，不太可能和你分开很久，那么气味一模一样不就显得有猫腻了吗？”
兰妮尔想不出反驳的话，只好闷哼一声转过身去，但突然想起来什么，急忙问道：“不对，‘有人告诉你’？是谁告诉你的？”
艾洛恩挠了挠脑袋，没想到兰妮尔在意的是这里，这解释起来还真有点困难。
“额，我也不知道是谁，偶然知道的。”
“偶然知道的？我可不这么觉得。”兰妮尔不知为何严肃起来，似乎情绪也正在变得糟糕。
“哎呀，那个，你看，这还是很好判断的，”艾洛恩开始狡辩了，“你看起来这么小，也没人陪着，但却是个优秀的魔法师，肯定早就自力更生了对吧，然后嘛……啊对了，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如果你身边有人看见了的话，肯定不会放着这么一个可爱的孩子这么辛苦的，但一个帮忙的人也没有，我就想你估计是一个人住着的，大概吧。”
“可爱的孩子……？”兰妮尔低下头去，但马上摇了摇头，追问道，“那你为什么会说是别人告诉你的？”
“啊，”艾洛恩面相呆滞，但她其实在疯狂地思考着，“你看，你年纪轻轻就这么有能力，厉害的人一般都自尊心比较强嘛，我也不好意思直说，就只好说是别人告诉我的啦！其实啊，你不问的话，我肯定是不会把这些说出来的，毕竟讲话也是需要技巧的。这你也清楚，特别是你这样优秀的人，我之前和你交谈的时候就发现了，你这么聪明，肯定可以理解的对不对？”
艾洛恩点点头以示肯定，迷惑着对方。她在一大段废话中穿插了一点对对方的夸奖，这招在一般人身上还挺好用，就是不知道兰妮尔吃不吃这套。
“嗯，是这样啊，那我就暂且不追究了，看在你这么有眼光的份上呢！”兰妮尔立刻挂上笑容，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艾洛恩连忙点头同意。
这和之前那个修女真的是同一个人吗？！我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结论了，我没有搞错吧！
艾洛恩在心底吐槽着，当然不会在脸皮上表露一分。心底里她其实巴不得自己身边都是笨蛋，反正自己也是一个人行动的，其他人越笨自己做起事来越方便。
“啊，说起来，你在这干什么呢？”她急忙转移话题。
“和你无关。”
出乎她的意料，一听到这个问题兰妮尔的脸立马又垮了下来，刚刚积攒起来的心情值又掉下去好多。
“不对吧，你是在看赛弗涅他们吧，既然和他们有关，那就和我有关。”艾洛恩说道。
“说了和你无关了，不要总是管闲事，人类。”兰妮尔突然变得有些冷漠。
“人类”什么的，这孩子还没有脱离中二期吗，艾洛恩在心里想着。
“我不管闲事的话，你已经遇难两次了哦。”
“嘁。”
“你真的有明白自己作为被救者的立场吗？”
“麻烦死了，你已经问过我三个问题了吧，而且我按照约定回答了，剩下的问题我根本没有义务回答吧？”
兰妮尔一转头，向山上走去，但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你和我回去。”
“嗯？”艾洛恩一愣，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简单又蛮横的要求，“我已经跑出来了，你难道还指望我会乖乖回去吗？”
“为什么不跟我回去，我那里的居住条件不差吧，只要你不打扰我，保证你不会挨饿也不是不行。”
艾洛恩摸摸头：“人是需要自由的啊，如果是平常我去坐坐也可以，但现在有很多麻烦事缠身，我还是敬谢不敏了。”
“为什么有这么多废话啊，赶紧跟我回去不就好了吗？”
“你真的有听我说话吗？”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因为你除了跟我走也没有选择啊。”
艾洛恩差点被气笑了，不夸张地说，除了老师，还没人能把逃出家门的艾洛恩捉回去过，她的逃脱和隐藏技术是一流的。
“我实在是不能回去，拜托你理解一下。”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能放你走，更不能允许你回到山下那个镇子里去，这不是可以商量的事情。”兰妮尔冷冷地说道。
“我确实也没有商量的意思就是了……但你真觉得，我想跑的话你拦得住？”
“我说了，你怎么想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通知你而已。”
兰妮尔抬起手，劈啪声从空气中传来，她是认真的。
艾洛恩的眼角抽了抽，没想到好不容易维持好的气氛一下子就被搞得这么僵硬。兰妮尔为什么一下子这么决绝，甚至是“暴躁”了，明明刚刚很好说话来着。
但她确实不想再被捉回去，她是趁着兰妮尔不注意跟着一起溜出来的，要是现在回去了肯定被严加看管，那样就麻烦了，那栋房子里的锁真的有点烦人。
要和她打吗？还是干脆溜之大吉？
老实说直接跑路比较好，但不知道她有什么手段，还挺担心的。
“我说，不至于吧，我们好歹是同生共死的好伙伴，凡事可以商量吧？”
“不要得寸进尺了，我可从来没有说你是我的伙伴，对你稍微态度好一点就这样，人类真是蹬鼻子上脸啊。”
兰妮尔抬起手，艾洛恩立刻觉得身边的空气有点怪异，脸上麻麻的。
这家伙不会真想为这件事动手吧？
艾洛恩将手放在腰间的匕首柄上，身体半弓着，但还不打算出手，为这点事动手不是她的风格。
“我现在倒数三下，如果你在这三秒内没有跟上，我就认定你是想逃跑，到时候就不是把你关起来这么简单了。你要知道，留你一命完全是出自于我的仁慈。”
兰妮尔竖起三根手指，每放下一根，空气里的气氛都更凝重些。
“三。”
“二。”
“一。”
轰！
2
几乎是在倒计时停止的瞬间，轰隆声响起，艾洛恩立刻在心中大喊时机已到，拔腿就走。
迈出第一步的一瞬间，她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对面，但就是这一眼，逼得她又停下来了。
“那是什么？！”
发出巨响的不是兰妮尔，而是更远处的方向——一棵树断成两截，树冠部分从林子里飞了出来，砸在了一旁。
兰妮尔也回过头，很明显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愣愣地看着身后十几米的地方，脸色越变越差。
在那里，一个无比魁梧的身影缓步走了出来。
“不可能……”兰妮尔呢喃道。
“那是什么玩意啊！”
身影挤开周围的树，脚步缓慢但极其沉重，每踏一步，地面都会反馈出一阵震动。方圆数十米的林子里，鸟儿纷纷离枝飞起，树叶摇摆着脑袋否认眼前的事实，连石子也跳跃着想要离开此地。
两颗大树向旁边歪去，半边根系被拉出地面，那个人影终于完全暴露在了阳光下。
那是“人”影吗？
几乎与树干等高，但却和“细长”沾不上半点干系，看着它，脑袋里冒出来的只是“强壮”、“魁梧”而已。将脑袋衬得出奇小的庞大躯干，比躯干更加夸张的巨大手臂，扑面而来的庞大气势，以及那——石质的身躯。
如同城墙一般站在原地，只是看着它就会胆战心惊。在遗迹中的守卫石像会让人觉得诡异、危险，甚至有一丝恐怖，但是面对现在这个巨大的家伙，似乎没有多余的精力和胆量挑选形容词，大脑和身体只会相继催促着逃命而已。
“石魔偶！”兰妮尔大喊道。
以优质的石材和强大的魔力作为材料，需要非常高阶的法师才能做出的人造使魔，几乎是力量与压迫感的象征——石魔偶。
传说石魔偶曾奔驰于人类和其他种族战争的战场上，轻易地掀翻车马，用自己的身体撞破城墙，它们怒吼着突破一切障碍，为身后的百万大军开路，作为无往不胜的雄师名极一时。但作为武器它们过于危险，在和平时代只是单纯的威胁而已，所以石魔偶的做法被人为失传，当年留下的魔偶也全部销毁，这一秘法就此销声匿迹。
除了眼前这一个。
“这不可能，石魔偶早就消失了才对，它们已经是远古文物了，就算保留到现在也不可能剩下一丁点动力！”兰妮尔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她认得石魔偶，这种东西早就停止生产了，知道制法的人寥寥无几，“除非……是她干的。”
难怪第一封印会被毁掉，真是一石二鸟啊，阴险狡诈、不择手段，一点都没变。
石魔偶听到了兰妮尔的声音，它身体里传来低沉的鸣响，似乎是在说话，但动嘴不动手显然不是它的作风。
它动了，不再是慢悠悠的散步，和兰妮尔差不多粗细的巨大肢体踩在地上，地面碎纹扩散，石魔偶的身体向前冲去。
它是冲着兰妮尔来的！
石魔偶巨大的身躯里似乎蕴含着千钧之力，每踏一步都是地动山摇，与笨重的外表不同，它奔驰起来速度一点也不慢，那身影逐渐加速，力量几乎满溢而出。
兰妮尔抬起手，细小的电火花在她身边闪烁，一道闪电从她指尖喷射而出，击打在石魔偶的身上，但是除了溅起几星火花没造成任何阻碍。
“再来！”
又是几道闪电连续射出，威力稍有提升，但石魔偶的身体材质天生就决定了它超凡的元素抗性，这种不痛不痒的电流根本连让它减慢都做不到。
“该死的！”兰妮儿回过头，艾洛恩早已消失地无影无踪，想来也是，她没有留下来一起受难的理由，石魔偶根本不是寻常人能对付的对手。
“连她也……”
兰妮尔转回身去，一阵强风从面前吹过，她定睛看去，石魔偶不知何时已经冲至了她身前。从这个角度看，石魔偶的巨大更加震撼，阳光从它身后射来，映入眼帘的就只有这巨大的影子，以及在感官中澎湃的压迫感。
石魔偶抬起右臂，兰妮尔下意识地举起手挡在身前，她不擅长身体上的行动，如果石魔偶接近，几乎只能等死。
巨臂落下，轰击声中尘土飞扬。不要说人了，就算是一匹马或者一头老虎，被这一击打中，都会像豆腐一样被压碎成一坨散块。
管你是猫科犬科哺乳类节肢类，变成肉泥时都是差不多的。
石魔偶抬起手臂，那双绿色的发光眼睛透过尘土，看向已经碎裂的地面。
不管如何，“肉泥”和“不是肉泥”肯定是有区别的。
“你在干什么啊，被砸中就死了喂！”一旁，艾洛恩抱着兰妮尔，责怪道。
兰妮尔抬头看着她，还处在愣神的状态中，喃喃道：“你不是逃走了吗？”
“我也想啊，但有人拜托我保护你来着。”
“保护我？不应该是杀死我吗？”
艾洛恩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谁啊，干嘛要杀你啊？”
她将兰妮尔放下，几乎是同时，巨锤般的手臂再一次朝两人砸来。艾洛恩一推兰妮尔，自己一个后空翻躲过一劫，石头撞击地面产生的风压将她吹出去数米。
“你有什么办法吗？”她爬起身，对着另一边的兰妮尔喊道。
“没有，我没带我的魔法书，能对付它的法术少之又少。”
“巧了，我也没有。”
艾洛恩抽出短剑，看了看魔偶，又看了看自己的武器，稍微觉得有点无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