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1
賽弗涅喘着氣，彷彿身體里流光了力量般，連身形都有些搖晃，但是卻一臉滿足。
“我已經能使用‘銀耀光月’了，很好……”
“賽弗涅！”
艾洛恩快步跑了過來，她的表情中不乏驚訝，似乎還沒有從賽弗涅驚艷的一擊中緩過勁來。
“剛剛那是你的絕技？”
“是的，師承自我的母親。如何，未曾獻醜吧？”
艾洛恩點點頭，這可是發自內心的：“我甚至懷疑你隱瞞了自己的實力呢。”
“呵呵，過獎了，不過距離上一次測試確實有些時日，我自己也不清楚。”
賽弗涅將劍駐在地上，正準備踏出一步卻腳下一軟，差點摔倒，艾洛恩順勢去扶，但她卻躲開了。
“不用，我還沒有虛弱到那種程度。”
艾洛恩挑了挑眉，很顯然這一劍已經超出了賽弗涅所能達到的極限，勉強使用會帶來巨大的軀體負擔。明知如此，賽弗涅還是一往無前，絲毫沒有擔心發揮失敗或者硬直太大的問題，這種不穩妥的行事方式似乎不太符合她的風格。
“稍微依賴一下別人也沒什麼不好，你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在對抗難題吧？”
“如果不做好一個人作戰的準備，真正只剩下一個人的時候，不就束手無策了嗎，”賽弗涅看着艾洛恩，“這一點你應該比我清楚才是。”
“但真正走到那一步的時候，才開始後悔封鎖自己就晚了，”艾洛恩聲音突然變得奇小。
“你說什麼？”
“不，沒什麼。”
艾洛恩看向教堂，賽弗涅有叫平民抓緊逃生，不知道他們現在逃走了沒。正當她放眼望去的時候，背後突然有暖意傳來。
賽弗涅同樣也感覺到了，她們一同回過頭去，另一邊，龐大的身影再一次遮住了陽光。
“我就知道它沒這麼容易放棄。”
艾洛恩轉了轉匕首，走到賽弗涅前面擺出了備戰架勢。魔狼已經受了傷，戰力應該大不如前了，現在的勝負可不一定呢。
但隨即她就感覺到了不對。
“它的嘴……”
從一開始她就發現了這頭狼的體溫不同於尋常，每次它呼氣，都像是從火山口吹過的風一樣炙熱，而且還混雜着奇怪的刺鼻氣味。艾洛恩對付魔獸的經驗不足，所以不敢妄加評判，但是現在事實證明了她的猜想。
“那嘴巴里熱得像是火焰在燃燒”，不是比喻。
“快閃開！”
艾洛恩拉着賽弗涅迅速向一旁閃去，幾乎就是下一刻，一柱火流席捲而至，高溫將四周的空氣燙變了形，地面上的雜草化為灰燼。
火流從狼的喉嚨里噴出，鑒於其龐大的體型，火焰也和“星星之火”這種程度大相徑庭，無法用燃燒、噴濺這樣的詞彙來形容，簡直就是傾瀉。
“這絕不是尋常的火焰！”
賽弗涅瞪大了眼睛，看着這恐怖的火焰，臉色發白。
“廢話！從狼嘴巴里噴出來的能是尋常火焰嗎！”
艾洛恩咬着牙，沒想到還未動手自己這邊又處於了劣勢中，賽弗涅用絕技換來的短暫優勢僅僅數息就消失了。
這傢伙竟然會噴火!一般來講誰料得到啊！
巨狼低伏着身子，噴吐火焰的氣勢毫不減弱。但它彷彿像是初次揮舞鐵劍的孩子一般，身體搖晃，時而退步，毫無協調可言。
艾洛恩看得出來，魔狼肯定是剛剛才學會幹這個的，野獸是沒有挑剔之說的，要是有這招之前早就用了。但這並不會減少巨狼的威脅，反而讓事情進一步變得棘手起來，因為完全無法預測它下一步的行動。
“你退後，交給我來！”
艾洛恩話音未落，人已先出，她向著狼的後半身以弧形路線沖了過去，盡最大的可能避開巨狼的火焰。
魔狼察覺到了她的存在，一邊後退一邊轉動那透着紅光的脖頸，將火流轉向艾洛恩的方向。但是已經晚了，它的動作過於愚鈍，根本跟不上艾洛恩的行動。
嬌小的黑影繞過遍地的煙火，從地面上一躍而起，手持雙刃攀上了狼的脊背。匕首的雙刃成了攀岩的器具，以傷口為節點，艾洛恩一步一步向上爬去。魔狼下意識地抖動身子，發現沒有用之後則開始反覆跳動，它的嘴巴咬不到自己的後背，只能靠身體的移動把艾洛恩甩下來。
巨大的野獸和渺小的獵手，即使是世界上最好的馴馬師也要在這個景象前嘆服。
艾洛恩竭盡全力地抓住匕首，說實話她並不輕鬆，只是維持原位就已經艱難無比，身體反覆撞擊在魔狼凹凸不平的脊背上，體內體外都感覺到不適的疼痛。
該怎麼辦，這是她最需要思考的問題。最好的情況下當然是把狼引導防禦機制那裡去，但是客觀來講可行性太低了，現在魔狼已經找到了自己的目標，而且還學會了噴火，手邊實在沒有能吸引它或者逼退它的東西。
那就只有一個辦法了，雖然比其他的都要困難、都要離譜，但是自己似乎又沒有選擇了。
“在這裡，殺死你。”
反正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再賭一把吧。賽弗涅連絕技都用出來了，自己要是不搞點驚艷的，不就被比下去了嗎。
艾洛恩閉上眼睛，用身體感受着魔狼掙扎的規律。它的脈動、它的心緒、它的思考，全都反映在現在的每一個動作上。而自己要做的，就是了解其中的每一個部分，然後預測出它下一步的行動。
三、二、一……
現在，行動！
在身下巨狼劇烈的運動中，艾洛恩反而拔起了雙刃，她蹲在魔狼背上，縱容它將自己以強有力的勢頭向上拋去。魔狼的後半身像是個活着的投石車，而艾洛恩則是滾石炮彈。
附在野獸身上的小蟲是永遠也造成不了多大影響的，就算它在這裡緊緊攀附一輩子，結局也只有死在上面而已，除非——它動口去咬。
艾洛恩仍然閉着眼睛，風的呼聲從耳邊經過，她的身體迅速騰上了空中，化作陽光下的一小抹黑影。不需要眼睛，平衡感是她的羽毛，協調性是她的雙翼，在抵達最高點的那一刻，她收起翅膀，一仰身向下落去。
她的身體足足被拋起來將近十米，這可不是一個安全的高度，如果她沒有掌握好角度，無論是向左還是向右，朝前還是往後，都只有摔在地上一個結局。死斗中的失誤就是殺死自己的兇器，魔狼決不會放棄這個破綻，她只有被燒成灰燼和咀嚼成沫兩種選擇。
想要規避這些壞結局，她只有一個選項——從魔狼的背上飛起，再落在它的腦袋上。
“她在幹什麼啊……”賽弗涅在一旁望着，握劍的手心出了汗。
任由重力掌握自己，艾洛恩向下墜去，這已經不是在冒險了，這是在自殺中尋找生機。可即使如此，艾洛恩仍不滿足，因為還有更大的困難等着她。
從天上直射下來的陽光替她遮擋了身形，魔狼即使發現自己擺脫了她也無法確定她的位置，但這是一時的，隨着她越來越接近狼的頭部，暴露只是時間問題。
終於，還是被發現了。
魔狼抬起腦袋，火光再一次從它喉底亮了起來，它清楚自己的能力，所以選擇最直接的方法——燒死這隻自投羅網的小鳥。
火流噴射而出，彷彿岩漿的噴泉，它們竄到頂端之後再向四周落下來，簡直如同火流之雨。
艾洛恩的下落軌跡毫無疑問要穿越這死亡的高溫噴泉，她捲起身子，迅速掏出一瓶葯灌入口中，然後一頭扎進了比陽光更耀眼的火流。
這就是自殺，而且是不甘於常理、挑戰極限的自殺，賽弗涅下意識地牙關緊咬，連魔狼也驚訝於自己得手的容易。一瞬后，艾洛恩翻滾的身影從火流另一側冒了出來，雖說僅僅經過了一瞬間，但足以讓火焰爬上她的身體，現在的她宛若一個活火球。
“糟了……”賽弗涅喃喃道。
僅僅是着火就已經夠令人着急了，但是另一個大問題也擺在眼前——艾洛恩的路線歪了！
她為了不正面對着火焰而在空中改變了動作，故而使路線也跟着改變，本就是千里投石般不容失誤的行動，現在更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看着視線中逐漸接近的地面，艾洛恩面色如常，只是口中呢喃。
“還不夠啊，還差得遠啊……”
巨狼閉上嘴巴，它大張的嘴巴會阻擋自己的視線，而現在這頭猛獸想要親眼看看艾洛恩摔在自己腳下的樣子。
命數已盡，就算是賽弗涅這般鬥志昂揚的人，心中也冒出汩汩寒意。艾洛恩接下來，無論怎樣都沒有翻盤的機會了，摔傷、灼傷，任何一個都會給魔狼帶來巨大的攻擊機會，而自己已經來不及上前營救了。
故事，到此結束……
是嗎？
“你覺得我在說什麼，”艾洛恩突然張開四肢、舒展身軀，“我說的是你啊，魔狼！這種程度就想擊敗我，你還差得遠啊！”
她猛揮匕首深深刺入了魔狼的鼻尖，拉着它的腦袋向下墜去。魔獸強力無匹的脖頸力量成了她的緩衝墊，使她的速度迅速降低，而後在接觸地面的前一刻，巨狼使出的反方向力量終於超出了艾洛恩下墜的勢頭，她的身體再一次被拉動着向上飛去！
艾洛恩輕盈的身形又一次飛向空中，只要還有翅膀的話，無論幾次騰空她都不為所懼！
魔狼再一次張開嘴巴，火焰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噴射了出來，但是，已經晚了。這一次不一樣了，無論是高度、速度，還是陽光，所有的優勢都偏向於艾洛恩那一邊！
“你，還差得遠！”
陽光纏繞於艾洛恩的身側，魔狼目之所及的只有黑影，以及那帶着致命速度的雙刃。
鋼鐵深入血肉，熾熱的鮮血從血槽中濺出，艾洛恩的面龐被紅色打濕，魔獸之血、火焰、刀刃，這才是她的本貌！
2
“這些，全都在她的預料中嗎……”賽弗涅愣愣地看着，發獃一般看着那血泉中的身影，“簡直是……瘋了。”
艾洛恩花了點力氣才把匕首從狼的腦袋上拔出來，它的頭骨實在是太厚了。
“呼呼！”
她用手拍着肩膀和身上的火焰，這種火來得快去的也快，有治療葯提前增強艾洛恩的生命了，應該不會造成太大影響。
“你沒事吧？”賽弗涅從遠處向她走了過來。
“還好還好，”艾洛恩動了動肩膀，“除了渾身上下都在疼之外。”
“還有功夫說笑，看來你確實沒什麼大礙。”
賽弗涅鬆了一口氣，每次看着艾洛恩行動，都像是在看一個人走只有十厘米寬的獨木橋，橋下就是萬劫不復的深淵。
“怎麼樣，還不錯吧，我的表演。”艾洛恩從魔狼的腦袋上跳了下來，這頭大傢伙現在躺在地上，像是用毛皮堆起來的小山。
“我可不會說那是表演，如果有誰喜歡看這種表演的話，那我只能說他是個惡毒的變態。”賽弗涅又看了看魔狼，她還沒有放下警惕，“你把它殺死了嗎？”
“沒有，估計沒有，但是我至少讓它昏過去了，”艾洛恩向後指指，“我的武器太小了，沒辦法造成致命傷害，要用你的劍才能切斷它的喉嚨。”
“好，我來了結它的性命。”
賽弗涅持劍走了過去，她可不想錯過這個絕好的攻擊機會，現在要是猶豫或是放鬆警惕的話，搞不好就會陷入老套的“死於話多”或者“死不補刀”環節。
艾洛恩則想要休息一下，她乾脆靠在狼的腦袋旁邊站着，一邊恢復體力一邊調整呼吸。看着輕鬆，但是艾洛恩自己很清楚失敗的代價。
說實話她不喜歡這種代價巨大而收益又不穩定的行動，但自己並不是總有選擇或者退步的餘地，真的需要動手，她連一秒鐘都不會多猶豫。
另一邊，賽弗涅抽出劍，調整呼吸，她必須一劍砍在最致命的位置上，不然把魔狼弄醒了就又是一番苦戰。
定位很容易，自己絕技的傷口還留在魔狼的脖子上。那一劍威力足夠，只是穿透性不強，沒能擊穿全部的肌肉，現在只要在原位再補一劍就沒問題了。
劍尖隨着賽弗涅的呼吸有節奏而又平穩地向下降去，停在了距離魔狼脖頸不足十厘米的空中。她在蓄力，體力所剩無幾的現在，想要隨手使出足夠凌厲精準的一擊還真有點難度。
“你要快一點啊，要是它又爬起來就麻煩了。”
艾洛恩仰面朝著天，用手帕擦着臉上的血跡。她是真的不想這種情況又發生，不管之前魔偶是因為什麼奇奇怪怪的理由又爬起來的，自己最後都被揍得很慘。
一點溫熱的觸感突然從臉上傳來，她用手帕一抹，是狼的血。
怪事，從哪滴下來的？
她抬頭看看，那隻被削掉一半的耳朵確實在自己頭頂不遠處，但不是在正上方，它是怎麼把血滴到自己臉上的？
“艾洛恩，問你個問題。”
賽弗涅看着自己的劍尖，在那上面，屢屢白霧正緩緩升起。
“什麼問題，說吧。”
“它的脖子在發紅光，這正常嗎？”
“沒事，也許是它的體重太大，以不對的姿勢躺下的話會壓迫脖頸處毛細血管，和壓着胳膊睡覺是一個道……”她說著說著頓了一下，“等等，你說是發‘紅光’？”
意識深處的警鐘突然鳴響，艾洛恩下意識地離開了魔狼的身側。
她一下子想通了，動物醒來的其中一個徵兆是耳朵擺動，所以自己才會被血粘上；而脖子發紅光，這個就再明顯不過了……
“賽弗涅，快離開這裡！”
在聽到艾洛恩聲音的那一刻，賽弗涅向後退去，果不其然，狼口鋸齒間紅光大現，火焰隨着它睜開的眼睛四處噴濺而出。
這次沒有固定向著一個地方，而是貼地而行，威脅性大不如前，但還沒有到允許人漫步其中的程度，艾洛恩兩人迅速向旁邊閃開。
“麻煩了啊，這算什麼？詛咒嗎？為什麼這些大傢伙都必須再爬起來不可啊！”
艾洛恩想要找機會再一次上前，儘快解決戰鬥，但是地上如液體般四處滾動的火流實在讓她寸步難行。
“艾洛恩，快低頭！”
隨着賽弗涅的呼喚，魔狼猛地擺動身子，它的敏捷終於體現出來，那支披着甲片的巨尾跨越二百七十度的幅度，越過賽弗涅低下的腦袋，向著艾洛恩打來。
艾洛恩立刻向後仰去，想要錯開尾巴的攻擊，但還是被擦到了，當即被掀翻在地。
“糟了。”
艾洛恩睜開眼睛，擺在她面前的東西實在說不上討喜。比一隻巨大的魔獸的嘴巴和牙齒更恐怖的是什麼？答案是，一隻巨大的魔獸的正要噴火的嘴巴和旁邊的牙齒。
完蛋了，這下跑不了了，艾洛恩下意識地用雙手擋住了臉頰。
只不過，許久之後那火焰都沒有如期而至，她從雙層的指縫中向外望去，只看到了一隻三心二意的狼頭——它在看的是教堂。
剛剛醒來的老神父從教堂破壞的大門后探出頭來，他除了點擦傷似乎並無大礙，只不過，當他暈暈乎乎地看到巨狼的時候，還是被嚇了一跳。
人在嚇一跳的時候，是會下意識地驚叫的；而狼在聽到驚叫的時候，是會想要咬死對方的。
狼看到了教堂，比起那個聒噪的人類，它終於想起了此行的目的——第二封印。高溫的熾熱火焰又一次在它喉嚨里燃燒起來，這一次是對着教堂，它會把整個建築燒成灰燼。
艾洛恩立刻從地上爬了起來，但她不是在看狼，而是在看賽弗涅，結果如她所料——賽弗涅不在原位。
“她還說我冒險……”
三個人，三種信念，三種行事方式，三個動作在此地上演着。神父抱着腦袋下意識地向地面趴下；賽弗涅以高速向著教堂衝去，她要搶救第二封印；艾洛恩以更快的速度追向賽弗涅，搶救者成了被搶救者。
唯一的共同點就是，他們都被同一柱火流追趕着。
“快躲開！”
艾洛恩一把撲開賽弗涅，兩人一同摔倒在地，幾乎就在一瞬間后，高溫的火焰從二人方才所在的位置經過，毫無阻礙地擊中了教堂。
“你幹嘛！第二封印是安鉑鎮最後的希望！”
“它不是，你才是！”
賽弗涅不顧艾洛恩的阻攔，再一次爬起，向著教堂衝刺過去。
但是一個巨大的物體撞開了她，那是魔狼，它很清楚自己的火焰不能燒毀石質的雕像，於是決定親自動手。
石頭碎裂的聲音從正在坍塌的教堂里傳出，緊接着的是震撼而暢快的狼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