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辗转难眠,不过在造成这一感受的理由上却有了很大改变,之前的苦思在此时完全转换成了一份难以言喻的安心与欣喜,现在灰界总算能够确信明绘已经恢复成了他记忆中的模样,而且在物理意义上,他们两人比什么时候都要近,毕竟是在字面意思上的一片屋檐下,如果想要见面要做的只是推开房间的门走上十几步……但至少在今夜彻底结束前是不行了,(    )为了准备明绘的房间而要求所有人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无法被转动的门把手似乎也在证实她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

终究无法抵抗积攒下来的疲倦,灰界在逐渐淡去的思绪中缓缓睡去,而他并不会知道,在天亮后醒来的他会发现……

怎么做到的……?

不仅仅是明绘,站在她身旁的众人心中所想的基本都是这句毫不客气的惊叹,虽说事到如今已经见证(     )做出过太多常理无法解释的事情……存在于暮与奈束苑房间中间的那堵并不算太宽阔的墙上,居然变得拥有了加装一道房门的宽度,并且也确实被安装了一道房门,不谈这扇门后面是否有一个真正的房间,光是在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的情况下改变了墙壁构造然后安装房门这件事应该都能称作是工程学上有史以来的最大成就之一,而暮作为住在这一层的人自然在清楚不过,她房间的左侧可从来没存在过什么已有的空间。

“愣着干啥,先进去看看啊!”

在华昼急不可耐的推动下,灰界走上前去扭动了插在门锁中的钥匙,随后白色的木门便产生了一条缝隙,推开木门率先走入的他没有闻到一丝想像中的油漆味,应该说,这个房间完全是一副早都装修完毕后等待入住的样子,可紧贴墙壁的床与桌椅,以及塞满书本的书架,全都是像是刚拆下防护膜那般崭新,就像灰界他们初次来到这座秘密基地,进入分给自己的房间时那样。

“这到底是怎么……等等,她人呢?”

“出门就没看见了啊,谁知道又上哪浪去了。”

明明只是顺带的视察一下,可华昼却比将要住在这里的明绘更加好奇的在房间里四处走动,打量着里面的每一个摆件与家具。

“那个女孩真的是什么都做得到啊……”

弯下腰用手指轻轻划过床单的明绘,能够轻易感受到布料的柔顺,仅仅是站在附近都能闻见上面像是才洗涤完毕的布料上,特有的洗衣液香气,没有多做思考,她直接坐在了床边。

“各位,可以的话能给我些时间吗?我想和灰界在这里稍微聊一会。”

即使有些惊讶,但灰界确实为明绘的提议感到高兴,同时按着她的意思坐在了她的身边,而暮在华昼再次说出些未经大脑思考的话语前就强硬的将他拖出了明绘的房间,并顺手关上了门。

凝结般的时光重现于坐在床边的两人彼此间触手可及的距离,虽说昨夜已有所交谈,可在经历过一觉的朦胧之后那些记忆似乎都变得有些不可靠起来,尤其是对明绘来说,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想必她都很难去相信自己所持有的记忆了吧,朝她那边转过头的灰界看见的是从窗外投入室内的阳光,柔和的光芒使本身就让人移不开视线的她获得了更加鲜艳的色彩,即使她什么都未说,只是低头观察着房间里的地面,在灰界刚打算率先说些什么的时候,那段再熟悉不够的声音总算从她的口中传了出来。

“真的是不可思议啊,除了不可思议我也找不到更好的说法了,对于现在眼前的一切……”

直到暮与华昼走出房间前的一瞬间,明绘都保持着灰界记忆中最为深刻的那副开朗,可当她开口说话的样子,仿佛是亲眼见证了世界末日一般,明绘低垂的视线从地面移向灰界,不过只持续了几秒钟,她就重新开始盯着眼前的地面,明明那里有的只是和其他房间一样规格的瓷砖,以及收纳在桌子下方的椅子突出来的部分椅脚。

明绘本来只是自然搭放在腿上的手臂,不知何时已经移到了旁边的床单上,然后用快要将其撕开的力度紧紧抓住,就连她的手臂都因为突然紧绷的肌肉开始不停的颤抖。

“我究竟该相信些什么?不知道多久没见的父亲其实是新闻里那个不得了的组织的一员,灰界是他们的敌人……祭者,那起事件所带来的“不安定因素”之一,而我更厉害了,原来根本不是什么叫做“明绘”的人,只不过是个能够把祭者的力量据为己有的机器罢了,更扯的是那个女孩说的,什么叫“无法结束的轮回”?”

灰界从未见过的哀愁表情在最后演变为一丝满含讽刺意味的苦笑,这让他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绪再次泛起了些许波澜。

“就算是虚构作品也得按着逻辑来啊,不过,其实最后的那个什么轮回也意外的可以接受吧,毕竟这样的话记忆中的暧昧部分就都能说的通了,早都经历过那些事什么的……没有预兆,也没有警告,一堆和我记忆中的世界应有的模样没有任何关联的事物就把那些全部摧毁了,好像我至今为止都是活在一个持续了不知多久的谎言里一样啊。”

说完,明绘抬起了她低着的头颅,仰望头顶的天花板,比起平日显得有些杂乱的部分黑红色发丝随之垂落到了一旁,这时,她的手臂才完全停止了颤抖,重新搭放在并起的双腿上。

“像这样跟你发牢骚也改变不了什么呢,我只是……”

转瞬而逝的纠结后,灰界将他的手伸出,然后搭在了明绘那只刚才还在颤抖的左手上,紧紧握住。

“哈……?”

完全违背明绘对灰界一直以来认知的行动着实让她吃了一惊,应该说,就连灰界都对自己的行为由衷的感到震惊,可对此有所意识到的时候,他的手已经紧握住了明绘的手,在她打算说些什么前,灰界率先开了口。

“一直以来我都很想说……”

“嗯。”

“抱歉,把你卷了进来。”

这一次,灰界没有选择转过头去逃避明绘的目光,也没有即刻松开她的手,只不过他仍然下意识的将视线向下低了些许。

“干嘛啊,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怎么说的好像全都是你一个人错一样?这是很久以前就注定了的事……也只能这样理解了吧。”

“或许是这样,我是想说……呃……等一下。”

“嗯,我等你。”

没有对灰界突然卡壳的话语感到任何意外,侧过头看着他的明绘耐心等待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而这份耐心反而让灰界本就已经拧成一团的思绪更加混乱……若是不久之前的话想必会陷入这样的状态吧,但现在,总算再次与明绘相逢的他,已不会再像那般踌躇。

“我会和你一起面对的……大概这样吧。”

说完之后,灰界立刻将他略微低沉的视线还原至与明绘的双眼平行的状态,当两人四目相对时,明绘像是看见什么比至今为止发生在她身上的经历更加不可思议的事物一样,愣住了大概一两秒后,发出了毫不遮掩的笑声,这样的反应自然是让灰界始料不及,笑了一会之后,明绘才擦了擦眼角,不过就算想压制住笑意,说出的话语中仍难为其勉的混进了笑她的声。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憋了这么半天居然就这个啊,真亏我还期待了一下,不对,应该说作为让你握着手的代价来讲是不是太便宜了?还大概,我觉得你真该学学在这种时候怎么说点有情调的……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明绘笑的前仰后合的样子,灰界久违的回想起了什么是“想找地缝钻进去”的心情,尴尬之类的词远不足以形容他此时的羞愧,就在他打算默默收回握住了明绘的右手时,明绘的另一只手却用力按住了他,随后,他感到肩膀上增加了一份轻微的重量。

黑色与红色相间的发丝正垂落在灰界的肩后,明绘的把头随意的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不过,我也不讨厌临场发挥就是了。”

更加用力的按住灰界的手后,明绘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慢慢闭上了眼睛。

在白昼的光芒中,Z市的一切今天也依旧如常,街道保持着应有的活力全速运转,高高在上的太阳俯瞰着在人行道上来往的所有人……就连某些在不经意间表露出想要“隐蔽行迹”这一行为的少数人也难逃它的法眼,只不过,在街上来往的行人们终归不是拥有那样开阔视野的高深存在,无法像它那样清晰的分辨出隐藏在他们之中的险恶存在。

一个穿着商场保安制服的年轻男子,跟随着人群缓缓前行时,时不时拿起手里的纸条观看一番,同时不停的打量四周,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街道拐角处的一家商店挂在门口上方,毫无特色可言,还有不少破洞的红底白字招牌上。

老牛商行

压低了头上的帽沿用以遮挡他的眼睛后,男人整理了一下衣领,就迈着无比自然的步伐走进了这家老旧的小商店,里面的老板正无所事事的趴在塞满冷饮的冰柜上划着手机,当他看见这难得的客人时,居然只是向上转了转眼珠撇了他一眼,就继续沉浸在小视频放出的嘈杂背景音中,直到男人走近了些,低下头在他的耳边轻声念出他再熟悉不过的词句。

“尽数活祭,其数为五。”

这句话如同带有魔力一般,让懒散的老板立刻站了起来,任由失去支撑的手机倒在冰柜透明的面板上。

“啊啊,“最终之日”还未到来,她还受困于循环……大祭司就在下面,快过来。”

从冰柜后面的椅子上起身的老板,示意这位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走到货架后方的门帘后,关上了向外敞开的玻璃门,上锁之后而后立刻赶到他的身边,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后,插入了灰白的墙壁中,与房间连为一体的墙由上至下,划分出了一个长方形的凹槽,在他用双手向前推了几下后,这块被分割出来的墙壁就自行向后退去,展现出隐藏在一片阴暗中,不断向下延伸的楼梯。

互相点头示意之后,男人走进了没有一点照明的楼梯间,而老板则在他进入后即刻关上了他身后那道沉重的墙壁,视线变得一片黑暗这件事似乎并没有对这个男人造成多大影响,仿佛是早都习惯了这种情况似的,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打开照明模式,让明亮的灯光照亮一尘不染的水泥阶梯后,他就这么一路跑了下去,螺旋状下降的阶梯与黑暗没有对他的方向感造成任何影响,只花了十几秒,他就顺利到达了楼梯的底部,这里比起漆黑一片的楼梯倒是明亮了不少,小型探照灯装在铁质大门的两侧,在男人到达门口的瞬间亮起,收起手机后,他拿出了口袋里的另一把钥匙,插入大门崭新的锁孔中。

在一声沉闷的解锁声后,男人顺利拉开了大门,一片新的黑暗在他关上门后再度笼罩他的视野,不过这次黑暗持续的时间更为短暂,眨眼之间,头顶亮起的灯光就照亮了他眼前的一切。

两把正对着的高背座椅,一个为他准备,一个为他要拜见的人准备,在他站到背对着门的那把椅子前面之后,对面的椅子随即浮现出了一个坐着的人影。

金色的异界之花以纹样的方式点缀在他纯黑色的光滑长袍上,遮蔽面部的古怪面具与覆盖头顶的兜帽使他的面容变得彻底不可见,长袍则完全隐藏了他的身形,并盖住了椅子的大半,如果这面具与长袍的主人持续保持静默,可能就连辨认他的性别这件事都无比困难,而身着制服的男人在见到他后,立刻摘下了帽子,朝着他坐据的椅子单膝下跪,同时深深低下头紧闭双眼,以此表达对“大祭司”这一尊贵地位的敬畏之情,即使教会里的问候方式通常都没必要做到如此夸张的地步,但大祭司也没有对此做出什么明确的反应,耐心的等待着男人组织好语言,抬起头来看向他怪异的面具。

“非常抱歉,大祭司,我花了些时间才发现这个联络点的存在,最近异对局的搜查变得越发频繁,再加上网络上的严格管控,信徒们彼此之间的联系也逐渐困难起来……”

维系了只有几秒的沉默,在面具后面传出的空虚嗓音下被打破,明明这个房间并不宽阔,可飘荡不定的男性嗓音却产生了回声。

“神谕里提到的少女……她在何处?”

“再一次,非常抱歉,大祭司,我们虽然再次发现了她的存在,但当时的她似乎已经通过某些途径夺得了数名祭者的力量,以我们当时的战力是不可能做到拘束她的,何况……”

“何况……?”

“有几名祭者当时正与她交战,但最后还是不敌她夺得的复数能力,最终败逃。”

男人当时并不在现场,可与他有着密切联系的其他信徒则通过街道上仅剩的几个还未被摧毁的摄像头看见了一切,这是自明绘被异对局那些可憎的“特殊派遣人员”夺去后将近一个月,他们再次发现了这位神谕中提到的少女,就如同神谕所描述的那样,她展现了能够“夺取”祭者身上所持有的力量,并能够将其任意运用,威力之大甚至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而那些与之交战的祭者也同样有着让这些信徒们不可忽视的因素……

他们的身上有着整个教会侍奉的尊贵存在遗留下来的气息,而且气息的深刻程度绝对不是像一般的祭者那样,仅仅是经由她的手到达神的御前来接受力量的程度。

“可值得注意的是,那些祭者貌似不是普通的祭者,有人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感受到了那位大人的存在,而且……恕我僭越,在场的人数虽然并不充足,但我们是否该将那几人与“祭文”中提到的五之祭品关联在一起?因为那位大人通常不可能与祭者如此……”

“这是十分傲慢的推断。”

“是!万分抱歉!”

被他冠以大祭司之称呼的男人只是抛出一句平淡的话语,半跪在地上的男人就更深的低下了头,再低那么一点他的额头就可以完全贴在散发着一股尘土味的混凝土上。

“那么……现在,她在何处?”

“那场战斗结束后就不再有关于她的情报传出了,我们的注意力都用在躲避异对局的耳目上……”

“指引我等来到此地的,正是我等圣女的渴求与她所降下的神谕,而现在越来越多的证据都能够表明,她确实已降临在这座城市……前几日突然陷入昏沉的天空,想必你也有亲眼目睹吧?”

就算是身处室内,那也是能够通过肉眼轻易察觉到的异变,阴暗的云层被从地上飞升的弧形光束斩开,无论密集的楼宇怎样阻隔,那道光远胜于雷电的亮度也不可阻挡,在被切开的云层形成的缝隙中,与白昼势不两立的星空显露出来,无论怎样先进的理论恐怕都难以解释这样矛盾无比的景致,从中延伸而出的漆黑,携带着宇宙最深处的黑暗如同裂痕般更进一步切裂天空,最后黑色的裂痕彻底抹去了本就不怎么明亮的太阳剩余的光辉,与隐藏在云层后的它一同消失不见……看见这些的普通民众在异对局的情报管控和诱导下把它当成了一次独特的雷暴天气,可这些信奉着异界神明的人们,自然明白这一现象的真正意味。

“是的……太阳的光辉被一度夺去,能做到这种事的,除了我等圣女别无他人,世间万物皆不曾,也不可能有此威光,她简直……”

“你应该不只是为了汇报些我早已知晓的事情而特意来到联络点吧?”

本就十分低沉的嗓音,在此时更显空洞,虚无,但仍跪在地上的男人反而没有因此更加胆怯,他当然是因为得知了相当重要的情报才冒着危险在白天就急忙来到此处,拜见无处不在的大祭司。

“如您所言,我确实弄到了相当不得了的情报……请过目。”

说着的同时,男人迅速从他胸前的上衣口袋里翻出了一张正方形的白色纸片,毕恭毕敬的放在了大祭司面前的空地上,通过正面可以很轻易的发现这是一张照片,而被拍摄到的人物是一位……正在雨中穿梭,身着黑白色洋服的少女,从身高来看,她或许只有十一到十二岁也说不定,但一位普通的少女,又怎会使大祭司需要将一直靠在椅背上的身体向前仰去,用他根本不必那么做也能看清照片上每一处细节的视力去仔细观察。

“你带来了很有趣的东西……”

“是的,大祭司,您肯定已经察觉到了,这名少女可不仅仅是在外表上与我等的圣女相似,仅仅是看着她,我就能够感受到来自圣女的启示……我想她们两人之间或许存在着某种联系。”

当大祭司从椅子上站起的瞬间,他背后的椅子没有因此产生一丝摇动,仿佛只是一只鸟从上面飞走般,站立起来的大祭司隐藏在长袍里的双手在此刻背到了身后,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头顶而后漆黑一片的房顶,俯视着仍跪在地上的男人。

“如你所说,她不只是有着与她的尊容相似的面孔,神谕中从未提到……不。”

“大祭司……?”

空洞的虚无嗓音戛然而止,大祭司挥了挥手,示意男人从地上站起来。

“她也是我等寻求已久的存在……能够直接将圣女展现的神迹,甚至是她本人带到我等的眼前的恩赐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