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要是能永远落下该有多好。
一个有着正常思维的人类,不,只要是生物,通常来说应该都不会许下如此过分的愿望,即使它的热度和光亮确实时常让人们感到困扰,可若是缺少“阳光”这一重要的生存要素,恐怕地球上的大部分生物都会因此陷入困境,只不过对于现在正被迫在人潮汹涌的街道上来回穿梭的奈束苑小姐来说,阳光早就变成了一种可恨的毒素,不过上半身被外套严密的保护着,她白皙的皮肤不会受到任何威胁,除了不太透气的面料导致她开始汗流浃背这一点让她略微感到不快,架在小巧鼻梁上的墨镜则让她仅剩的左眼免于遭到强光的残害,虽说这副打扮完全是她基于保证身份不会暴露这一前提下自行挑选的,可奈束苑仍然对此感到相当愤怒,因为她怎会料到,自己这般尊贵的人居然会需要在这样炎热的白日之下独自一人行走?至少离开基地前的她是完全没有料到的。
啊啊!您总算联系过来了啊!我这边可是等了您……
呃……很抱歉,车……所以不在这边,这完全是我的问题!检修就算完成了可能也要到下星期才能送回这边,可我现在不在Z……
截取了经纪人话语中最有价值的部分后,奈束苑就毫不犹豫的挂了电话,无视了在这之后疯狂响起的铃声,并总结出一条信息。
她最爱的那辆,平常接送她的加长轿车在经纪人的愚蠢下遭到损坏正处于维修状态,而他本人现在也因为要处理一些事无法亲自或是安排他人搭车来接她前往事务所……若这一切是在她离开基地前的几分钟内知道倒还不算什么麻烦,可那时一心沉醉在对即将复出这件事感到的愉快中的她又怎会记得提前联络上被她晾了几个月的经纪人……再不济也就是放下身段去请求她眼中的“点心”,暮能够驾驶那辆机车送她过去,可这一切都发生在遮蔽太阳的云朵散去,她也已经走出了基地所在的街区几百米后。
就算想要飞行,强烈的日光也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抑制了她的能力,那些隐藏在她细嫩皮肤下方,用以生成能力发动时,用来保护本体的黑色表皮的器官在炎炎烈日下彻底失去活性,就算现在她启用能力,身体大概也不会产生什么变化吧。
这是她的能力为数不多称得上弱点的地方,那就是无法在白天行动自如,就连她自己都时常对此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黑色幽默,明明在夜晚,整个会场,甚至整座城市都如同她的狩猎场,可一旦太阳升起,她就不得不像那些刚从温室里走出来的大小姐一样,对这平淡无奇的自然现象避之而不及……虽说她平常也不会主动让自己暴露在这危险的白日当中,演出的时间定在深夜当然不完全是出于她的个人兴趣,毕竟在那样的时间点,能力才能够达到最佳状态,自从她献上怜悯,成为祭者开始, 日光就不再是她的同伴,若要强行走上这晴空万里的街道,她便会被……虽说不至于会像传说中的吸血鬼那样瞬间被烧成灰烬,可也能够让她变得像这样失去活力,如果没有作为歌者的自尊与骄傲,以及她本身的那份掘强的意志力的话,想必她早已不顾体面的倒在人行道上了吧。
无论如何,现在对她而言最要紧的事就是找个至少能坐着的阴凉处尽可能回复体力,然后再……
清晰的视线突然开始摇晃起来,奈束苑眼前的事物也都凭空开始生出幻影,本就已经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又被叠加了更多来往的“行人”,这让她本就因为气温而烦闷不已的心更加躁动起来,可就连她能对行人的数量突然倍增这件事感到愤怒的思绪,都已经在日光的威力下开始逐渐蒸发,消散。
“可恶啊……为什么我非得……”
吐出最后一口灼热的空气,奈束苑的意识彻底从头脑中飘离,墨镜后面的眼球向上翻去的同时身体也瘫软下来,顺势向前倾倒,不过,在周围人群的惊呼声中迎接她的并非被晒得发烫的石砖路,而是一只有着不输钢铁之坚硬的小臂,在她膝盖着地,精心保养的面部即将与地面亲密接触的刹那,稳稳的拦在了她的腹部。
大约十几分钟后
在略带凉意的微风吹拂下,奈束苑睁开了有些沉重的眼皮,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完全没有装修过的痕迹,根本就是保留着毛坯房状态的水泥天花板,而她背后传来的坚硬触感不断催促着她从这不知道是什么的平面上坐起来……但在这之前,“在街道上被晒到晕倒”这件事的记忆就如同高压电般劈开了奈束苑还有些昏沉的意识,唤醒她时刻绷紧的警戒心,让她立刻挺起身子并在瞬间发动能力,将右手变化成利爪,可在她准备站立起来的时候,直立的双腿还无法迅速执行大脑发出的指令,几秒钟的延迟造成的不协调让她险些摔在地上,不过在向下跪倒的最后一刻,她用手支撑在了某个金属框架上,才避免了在陌生环境里再摔一跤这样的耻辱场面。
无处宣泄的愤慨,对身处未知环境一事感到的疑惑,一切的一切都在促使奈束苑尽快调整好姿态,最后成功的重新站立起来,不过就在她的视线在不经意间向左侧撇去的时候,那份在她心中闷烧的愤慨顿时爆燃,化作完全的怒意,她非常确信自己没有认错人,除了那个可恨的男人,不会有第二个人会蠢到在大夏天穿着那件看起来跟他一样蠢的大衣。
余伏正坐在一张老旧的木椅上,无所事事的看着桌子上放置的老电视里播放的广告。
没有进行任何思考或是对利害的评估,她也根本没有打算那么做的意思,奈束苑的双眼即刻燃起黑金色的火苗,之前的高温对她造成的影响已经无处可寻,只是用脚尖在地上轻轻一蹬,奈束苑就出现在了余伏的身后的半空中,随即举起她瞬时变化完成的利爪高高挥下,意图将余伏与他的椅子还有所有能切开的东西一并切开,此刻大概只有从余伏的身体中飞溅出的鲜血能够熄灭奈束苑的无名怒火。
只可惜,坐以待毙当然不会是余伏的作风,像是早都对此有所准备一样,他在奈束苑挥下爪子的同时从椅子上起身,迅速翻滚到角落里,当奈束苑从椅子的碎片中抽回她那硕大的利爪,准备再次突袭时,余伏的枪口已经稳稳的顶在了她的脑门上。
“别一起来就找事啊,疯女人。”
余伏一副根本无所谓的口气让奈束苑的憎恨更进一步体现在物理层面上,强烈的耻辱感与挫败感让她紧咬的牙关吱吱作响,自逃离那些人形兵器的追杀后,她多久都不曾回想起这份让她恨不得杀了自己的屈辱,毕竟那件事之后,她就不断告诉自己“那是( )大人的恩惠”然后将“最可恨的男人救了自己”这一事实丢进了记忆中最黑暗的角落里,没有做出任何回答,奈束苑猛的挥起另一只手,并使它在命中余伏之前就完成了变化,挥出的是精致的,女性的手,可他将要面对的却是犹如迅猛龙的之凶狠的利爪,从带着晕倒的奈束苑来到这个租住的“秘密基地”时,余伏就做好了全面的准备,应该说,从他产生了“顺便再救这个女人一次好了。”的想法时就已经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无论如何,现在似乎没有什么能停下奈束苑狂风骤雨般的攻击……只顾进攻的奈束苑本人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而余伏则通过她的动作就能明白,狭小的空间已经基本封住了她的招式,不仅让她没法向以往那样长出翅膀来进行长距离的突袭,就连能够让她进行回避的空间都微小到可他不计,这让余伏不得不感慨了一下。
若是第一次遭遇是在这么个狭小的地方,那时候就该解决掉这个怪物了吧。
虽说这是在小巷子里,可如果为这种事用枪的话多少还是会造成些不必要的麻烦,而近战兵器也在简短的考虑后被余伏从备选方案中剔除出去,当奈束苑的爪击近在眼前时,余伏果断地侧过了身体,锋利的爪尖随即贴着他坚挺的鼻梁划了下去,只要再向前突出哪怕一厘米,余伏都肯定会失去他的鼻子与一部分面部,但他可是那个余伏啊?经历了无数死斗与绝境的他,从这些积累的经验中获得的最为宝贵的礼物之一,便是在战斗方面异于常人的直感,几乎是在奈束苑的爪子从面前掠过的同时,他就从后面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在向后转身的同时扭过她的手臂,避开锋利的爪子后低在肩膀上,在一声沉闷的响动过后,出现在只有一张床垫的床上的,是被顺势摔在上面,还没明白发生了些什么的奈束苑,而余伏在松开她的手臂后,朝着一旁的空地深深呼了一口气。
“闹腾够了?再胡来就把你丢回街上。”
“为什么……”
从有些干裂的嘴唇后飘出的,是奈束苑变得有些颤动嗓音,而余伏完全没能明白她这突然的提问是想表达什么。
“你在说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又是你啊!”
被迫注视着水泥天花板上诸多细小裂痕的奈束苑,愤恨的抬起她已经还原了的右手,对着床垫狠狠打了下去。
“可别误会了,虽说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可你这么有排面的家伙突然倒在大街上,要是被人认出来那肯定会惹来不少麻烦吧?搞不好还会让那些家伙顺势查到我和那些小鬼的事,就尽管好好感谢我吧,要是我没出门买东西的话,现在你估计都被烫掉几层皮了,还是说被送去医院,然后再被那些家伙找到揭发真实身份来的好?”
停止一切动作后,奈束苑摊开双臂任由身体放松下来,转过头本想露出一个厌恶的表情来对自己被扔到一个脏兮兮的旧床垫上这件事感到不满,顺便以此为借口再向余伏发作一番,可她没想到的是,所谓“脏兮兮”的床垫除了被时间留下的老化痕迹外,几乎看不见一丝污垢……仔细一看还是有不少烟灰散落在上面。
“用不着你管……不过你这是跟( )大人彻底决裂了?特意搬出来住在这么个破地方。”
“可别搞错了,我最开始就没有跟她搞好关系之类的打算,就算是要寻找机会,也终究不可能跟你和那群小鬼似的一天都围在她身边,除了她我也有别的需要弄清楚的事。”
将散落在地上椅子碎片随意踹到墙边的同时,余伏漫不经心的说着,而奈束苑似乎也已在不知不觉间结束了她的愤慨,将头伸出窗边倒着观察余伏的一举一动。
“你又是怎么回事?明明是有着能跟那个女人一较高下的生命力的怪物却在街道上被晒到晕,这可不算什么好笑话啊。”
“哼……可别忘了我的本职工作,修养了这么久,也差不多该回去写些新曲子,露个面让热爱着我的人们放下心来了,拜你所赐他们还能看见我的新形象呢。”
自嘲般的口吻不会让余伏感到任何愧疚或是罪恶感,就算她用手指着那只覆盖在被他毁了的右眼上绣有精致纹样的眼罩,这一动作也不会起到相同的效果。
“哦?那可真是稀奇了,原来你真的是把这个当成工作而不是吃人的幌子啊。”
对于余伏的恶劣玩笑,奈束苑的眼神开始逐渐沾染纯粹的敌意与憎恶,但最终,她还是选择报以一笑。
“更希望你能用“公平交易”之类的词来形容呢,我献出尽全力唱出的旋律,而观众们向我奉献他们的金钱,爱戴,以及血肉,在遇到( )大人之前,我就希望有朝一日自己的歌声能够响彻世界,你不觉得歌唱是用来表达情绪的,最为美妙的形式之一吗?无法获得形体的情感与想法,都可以通过歌曲这样的形式轻易传达给对方……”
陶醉在对自己梦想与追求的描述之中的奈束苑,似乎更加彻底的忘怀了余伏对她的冒犯, 不过在他那副完全无所谓的冷漠表情提醒下,她才意识到了从刚刚开始就不曾消散的违和感,从床上坐了起来。
“为什么我非得跟你讲这些?”
“谁管你,既然没什么事了就快给我到别的地方去。”
“吼……你让我出去我就出去?你以为你是谁?”
“你确定你不走?”
“是啊,能让我在你这破屋子里停留这么久,尽管偷着乐去吧,要知道可以不知道有多少所谓的上流人士拼尽全力都想请……”
“那我走,你随便。”
没有一丝踌躇和迟疑,拿起桌子上的遥控器分别关掉电视和空调后,余伏即刻转身离开了这间狭小的出租屋,伴随着咣的一声,防盗门从外面被关了起来,只留奈束苑一人坐在有些坚硬的床垫上,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望着关上了的防盗门。
“这是在看不起我吗……?啊????”
不由自主的咆哮声回荡在这没什么家具的空荡房间里,不过,毕竟是奈束苑的声音,就算是像这样有些粗暴的呐喊可能在一些人听来也是一种独特的旋律吧,在意识到这无人发现的失态后,奈束苑清了清嗓子,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再次拨通某个导致全部错误发生于此的男人的电话……顺便重新打开了空调。
因为那里根本就没放什么东西,就算被她全砸了也没什么所谓。
怀着这样的想法,毫无心理压力的把奈束苑留在据点的余伏,此刻正驾驶着他藏在这附近不知道多久的摩托,在街道上飞驰着,能够把奈束苑晒到昏迷的日光对他来说似乎根本不值一提,这不只是因为他有着异于常人的坚定意志,更是因为天气说真的不能算是太热,最多也就是会让一般人产生“啊,该穿短袖了。”这样的想法的程度,他本该在数十分钟前就踏上这段行程,但至少现在,他能心无旁鹭的朝着他的目标飞速前进。
在来到Z市之前,游走在其他管理区和诸多废弃区域的他就对所谓的“圣女教会”有所耳闻,他们之所以能在这个崇拜什么东西都不算奇怪的时代引起余伏的注意,自然是因为他们信奉的对象与其他的那些偶像神有着决定性的不同……
他们崇拜着的,是与“祭者”有所关联,甚至是在此之上的某个神秘存在,并能够通过一些不为人知的手段去控制那些失落者来为他们效力。
已亲身感受过祭者这一“神迹”有着怎样意味的他,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与( )有关的线索,本来他对于这个宗教团体只是抱有最基本的戒备而没有多做了解,可在教堂的那一战,那个神父打扮的男人为包括余伏在内的所有人揭示的“预言”,以及( )当时一反常态的举动,都让余伏觉得不能再对这个线索置之不理,拧紧油门后,发动机怒吼着加快了轮胎的转速,带着余伏驶向他已提前打探过的目的地,位于Z市港口的一处仓库,之前一直没有将教会纳入视线的余伏,在将现有的许多情报串联起来后得出了不少令他意外的事实,于一个月前被Z市当地警方查处的“暴力团伙”的老窝就在他将要前往的港口仓库,据说警方当时在那里与那些持械的危险分子持续交火直到第二天的黎明……
即使在这起“案件”发生后的第二天,偶然间瞥到的讨论贴在几小时后就被删除,但余伏清楚的记得里面的所有内容,发贴人自称是港口附近的工人,他表示那一日的深夜,为了去工地上取回忘带的工具的他,听见了从仓库方向传来的许多怪声,夜晚的漆黑让他没能拍下视频,不过他仍然想尽办法录下了一段只有一分钟左右的音频。
就算音质十分嘈杂,但至少距离上的接近弥补了这一点,让余伏能够清楚的听清里面的各种声音,并分辨出其中几个非常熟悉的音源,直升机的旋翼切裂空气的呼啸声,不时响起的爆炸以及自动步枪的持续火力压制,以及最为响亮的,某些非人之物的咆哮声,先不说对付“危险分子”的警方为何会使用并非他们体制内的全自动武器,那声响亮的咆哮足以说明一切,这一夜之后,网络上就一反既往的在各个时段流传出大量没头没脑,最后一并遭到删除的案件报道。
更像是帮助余伏证实他的揣测般,潜入到港口周遭的余伏,发现那里仍然处于封闭的状态,在各条连接港口的道路尽头设置的岗哨中巡逻的“警员”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问题,可当余伏看到他们手上持有的武器时,便看穿了他们的真实身份。
异常现象对应局,而他们在做的就是他们的拿手好戏,情报管控,以及使用伪装人员进行的封锁,动用这种水平的安保措施,能够说明的只有一点,那就是这里发生过他们不打算让外界知晓的事件……比如对于平民而言早该销声匿迹的“失落者”重新出现在这座管理区的中心城市。
绕开路上能够看见的岗哨与暗哨对余伏而言不是什么难事,根据他这几日的观察,白天的巡逻人数相较夜晚反而要少上一些,对过往行人的盘查也更加松懈,很明显是在防备某些夜晚行动的家伙,为了方便潜入,余伏仅仅携带了最低限度的武器装备,在离港口还有几百米的时候就停下了车并将其停放在路边的树林中,按着规划好的路线徒步前往那个天知道隐藏了什么秘密的老旧仓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