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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真的假的啊?咱们学校有人跳楼了?”
离文晓高中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厅内,几个年轻样貌的男女围坐在角落的木桌之上。
“是真的,我家就住在学校附近。应该是礼拜五晚上的时候跳的,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学校门口什么警车、救护车、消防车,红的白的都来了。中午的时候还有人跑来学校闹,说是自己女儿出了事要学校负全责什么的。”
“跳楼的是几班的啊?”一个女生插嘴问道。
“不清楚,总之是个女的,听说是高二的。不过据说是咱们学校文学社的骨干,她的作品好像还在杂志里登载过......”
“老乐,你不就是文学社的吗?不会是你认识的人吧?”
“不不不,我才不认识什么有自杀嫌疑的人呢。在说我也几乎没怎么参加过社团活动,只是开学那几天顺着气氛在活动室内待了几天而已。后来嫌麻烦,就没去了。”
“哦~?顺便借‘文学社社员’这文艺旗号到校内勾搭美女?”
“你别胡说啊!”
四面都是笑声。
“你们也别笑啊!”
伴随着笑声,咖啡馆内嘈杂了起来。
......
伴随着“砰”的一声,坐于邻座,眉间略显褶皱的黑衣男人合上了手中的书籍,站起了身。
笑声停住了。
“......吱吱喳喳的烦死了。”
口中小声嘟囔着,他紧捏着自己的鼻梁,裹紧了自己的黑色大衣,快步离开了座位。
这黑衣男子甩脸而去的脸色,似乎是给这帮学生泼了一记冷水。
“......咱们还是小声一点吧?”
也不知是谁提的议,几名学生互视了一眼,默默的点了点头。
那些学生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来,虽然也有几个可以押着嗓子,发出奇怪音色逗他人敞笑的戏子在。但无论是笑声还是讨论,声音却比之前平和了不少。咖啡馆内,那些对这帮学生颇有微词的顾客,却也没有先前那般不满了。他们至少能够稍稍的松一口气,将杯中的咖啡饮尽,在与跟他们同来的人,谈谈各种其他的事。
唯有那黑衣男人除外。
杯中的咖啡还剩下三分之二,而那黑衣男人却匆忙的到柜台前付清了账单,逃跑似的离开了酒馆,接受太阳炽热的洗礼。
(真是受不了,这帮家伙对那位不幸坠楼的小姐未免也太冷淡了吧?我还以为想这样的太平盛世里,人们会对这样因这种灾难招致不幸的人表达同情与关怀呢。)
“这只是正常反应而已。你吃猪肉的时候,难道还会在意猪的感受吗?”
于烈阳下徒步行走着的黑衣男人,目视着正前方,机械式的挥出双臂迈出步伐。一面行进着,口中却是这般不知跟谁念叨着什么。在其他行人眼里,活似一个正自言自语的精神病人。
(嘛,话是这么说啦......)
声音是直传了男人的脑海之中的。
男人脑海之中的那个声音,其语气显得轻浮、随性,音色上虽带着沙哑,却不是那么的厚重。虽看不到说这话的人是谁,但竟凭想象,却能够想象出一个年轻、清瘦的身材,以及一张似乎是会对着路边行进的路人发情从而跑去搭讪的轻浮男的形象。
(不过,)那好似在黑衣男人脑海之中游荡的幽灵开口了:(文泽,你说是这么说,可你还不是因为在意那个跳楼的人在意的不得了,所以昨晚一夜没睡一大早跑到学校去调查,结果被学校门卫赶了出来,最后只能在咖啡厅里无能狂怒磨蹭时间吗?)
“......我可没你说的这么不堪。”
听着这在自己脑海之中回荡着的幽灵的声音,我愈发的有些烦躁了起来。
跟这个轻浮幽灵的孽缘,是两年前冬日的一场意外发生的。
那是一场奇妙的意外。在冬日的深夜里,即将被大雪覆盖的少年,被一位路过的修女救下了。
体温的过度流失,让那些被称为专家主任的医师束手无策,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少年以不可能重返人间之时,奇迹却发生了。自入院的第三天开始,少年因体温而萎缩的手足、血管,开始逐渐的恢复原样。
这毫无疑问是一个奇迹。当看到了痊愈的希望后,医生们也投入了全部的精力在少年的身上。经过连续五天的不眠之夜,少年度过了危险期。
痊愈的状态良好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拜此所赐,在入院后的第三个礼拜日,冬雪渐渐融化的那一夜里,少年终于苏醒了。
而即在渐渐取回手足的知觉,在沉长的梦境中苏醒的那一刻。少年说的第一句话却是——
“嗯~~~!从梦中苏醒的感觉就是好啊。幽灵做的太久,这种肌肉酸痛的感觉也真是久违了......啊!这位楚楚可怜的女士便是让我从地狱里重回人间的天使吗?多么的......多么的美丽啊!请务必与在下共进午餐!”
......没错。
一个刚从危险期的昏迷中苏醒过来的、年仅一十六岁的少年,苏醒后所说的第一句话。不是什么困惑着的“陌生的天花板”、也不是什么无言的“点头”,而是用着一副像是外国人说中文一样的翻译口吻,在医院对救治自己的护士发情!
当然,说出这种话的人当然不是文泽。生性严肃到像是被仓鼠嗑过头的乌龟一般的文泽,是绝不会做出这种光天化日不知廉耻得在公共场合发情的事的。
说出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如今盘旋在文泽的脑海之中,重复着发出着只有文泽能听到的叽叽喳喳的噪音,一天二十四小时内好像都在发情着的幽灵——“叶”。
而自那时起,幽灵“叶”便扎根在文泽,也就是我的身体之上,孽缘也却由此展开了。
(哈哈,那哪能叫什么不堪啊~?因别人的悲痛而感到痛苦,于是不得不想要将事情调查清楚。这是伟大而又无私的体现啊!是爱的象征啊!你刚才直接冲到旁边那些人的桌上,跟他们大喊‘你们这样是不对的!’或者是‘不要把这种事当做茶余饭后的话题啊!’之类的话把他们批判一番,不是很大快人心的吗?)
“这圣母要当你去当,我没有给别人看笑话的爱好。”
(有何不可嘛~,有何不可嘛~?我可是很想要看身为死傲娇的你率直的跟别人辩驳时的模样啊!)
“......”
仅仅只是那天真中带着自得意满的声音,总觉得能够想象出这个家伙生前时的模样。
大概是一个狂妄得听不进任何人说的话,到最后二十五六岁站在高处的电灯上洋洋自得的妄想着什么英雄游戏的那类中二病吧。
总觉得好像知道了这家伙上辈子的死亡原因了。
脑海之中逐渐涌上了一种烦闷感。拜骄阳所赐,背后已经开始出汗了。
现在的时间是正午,一旁的大型显示器上也浮现了【11:42】这样的数字。
(话说现在已经12点了啊......唔,看到时间就想起今天早饭都没吃这回事了......肚子饿的感觉好难受。)
“偶尔空腹一两顿有助于你常年发烧的大脑冷却,你就给我好好反省一下吧。”
(可我感受到的是你的肚子饿啊!说是要惩罚我,吃不了饭的人不还是你吗?)
“是啊,不用被指责虐待就能够让一个人乖乖反省的感觉真好。”
(唔......)
脑海中的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应该是意识到我并没有在开玩笑这一点了吧。
不过坦诚的说,我也确实没有吃东西的兴致便是了。
今天是星期日,明天开始就是正常的上学日了。如果真的想要调查清楚那名少女跳楼的原因,如果不在今天内进入学校调查的话,恐怕就没办法找到些真正关键的线索了吧。
早上去的时候,学校外面已经没有警车了,应该是没有警察还会留在校内。虽然本想着以学生的身份随便找个借口,从门卫大爷那边正儿八经的进学校去的。只不过从早上那种态度来看,估计已经被严令强调拒绝让任何学生进入学校了吧。
没办法,只能溜进去了。
没记错的话,门卫的换班时间在12:00-12:05分左右。因为是打卡制的,应该不会有什么提早下班的事发生。
虽然不能正大光明的从校门口进去,但是趁着换班的空白时期,偷偷从围墙外爬进去,应该不是不行......
(我说文泽,你就这么不信任警察吗?)
脑海之中,叶似乎已经猜出了我的想法。
我一直很好奇,叶作为幽灵依附在我的身体上时,他究竟能不能从我的脑中读心,直接看出我的想法。叶告知我的回答是不能,可说不能的同时,他又说在隐约之间,凭着语气与表情也能大致的猜出我的想法。
“当然。”
简短的回答了叶的疑问。坦白的说,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被缠太久。
这种发生在校园内的事件,因为本身就牵连很多,作为警察如果牵扯太深,不免又会陷入各众麻烦的事里。警察唯一的工作只是调查清楚这起跳楼事件是否存在他杀的情况罢了,如果没有也根本不需要牵扯着太深。调查学生先前遭遇了什么的,那是记者为了收视率才会去玩弄的东西。寄希望于他们能够调查出这一事件的前因后果,毫无疑问是不负责任的痴心妄想。
我心中是有这般看法的,但要是将他说出来,又总觉得会引起一场与他人乱哄哄的争辩。
争辩很有趣,但太麻烦了。所以还是算了吧,况且现在也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步子依旧是向文晓学校的方向迈去的。
(喂喂,真的要玩这种侦探游戏吗?)
“侦探游戏?”
听到叶说出这样的语句时,我不由得楞了一会儿。
(难道不是受够了日常生活的苦闷,在非日常的事件之中,将自己摆在妄想里侦探故事的主角位置上,享受着身为主角的存在感,并为此而感到喜悦吗?)
犹如某初软肋被触及了一般,犹如条件反射的感到了厌恶。
叶没有说错,一字一句都没有错。
我确切是这么以为的。但正因如此,身上厌恶的情绪渐渐的扩大了起来。
我是被戳到痛楚了吗?心中不由得如此想到。
我于别人的不幸之中感到了快感,这是不争的事实。是我真真切切所感受到的。
口中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
他说的是真话,真话是不能被反驳的。
生活的欲久,苦闷感便欲是要将内心掏空。如果无法从别处寻得快感来填满空虚的灵魂,那么这渴望变数的灵魂,也会变得愈发的扭曲吧。因别人的不幸而感到了快感,这也是扭曲的证据。
“叶,你是正确的。”站在原地,我轻声念道。
但也因此,我稍稍的喘了口气——
“说个趣事吧,叶。”
四周依旧炎热,汗水自文泽的发尖滑落,滴落于地面之上。“啪”的一声,烈阳平铺的地面上多了一道四散的水迹。
拐进一旁的小道经过一小段长长的上坡路,文泽停下了脚步,双目凝视着前方的围墙。那段将校内外分割的围墙,在他眼里犹如将两个世界分割的城墙;唯一能给予人通行的是一道窄门,不在这里。窄门的旁边有条直通进里面的大道,但那却绝不是给似他这般的人作道路的,当然也不在这里。
这所高中已有三十年的校龄了。为了适应学生的增多,学校向外扩建了数次。而如今被高中部当做教室的教学楼,自然也是改建后的产物。
但是,纵使不断的更换部件,有着三十年光阴的学校,又如何将三十年前的一切所抛弃掉呢?
【三十年前】,这是文泽最喜欢的数字。
厌恶世俗的他,抗拒着接纳当今世界最为新颖的事物——无论是偶像、音乐、微信,乃至于手机、电视、电影,若非必要的情况,他绝不会主动接触这些事物。这样的人,毫无疑问是与所谓主流世界背道相驰的叛逆者。
就是这样的怪人,当他主动诀别新颖的一切事物后。取而代之,他所最爱的,便是代表着过往的一切了——
“从三十年前到现在,这所学校扩建了三个学区。分别增设了初中学区、社团学区、宿舍学区。一共扩建了约有一万四千米面积。为此,学校前后新修了三次围墙。第一次在二十六年前,这次扩建顺便将原先的老旧围墙一并拆除更替了新的围墙。为了防止在围墙修建时期,防止学生逃课问题,学校将老旧城墙阶梯次砸毁,一次只新修一段。工程本计划用两年时间缓步完成。可第二年末,也就是二十五年前,新上任的校长又一次扩充了校区。拜此所赐,原先的老旧围墙更新工程停止,原先的工程队投入到了扩建围墙的问题上。而最后一次扩建则是在三年前,当时同样也有翻新围墙的工程。但是在工程进行到最后几天时,一场来自东南海的台风使得工程被迫停止。考虑到当时城市的部分公共设施损毁严重,这支工程队在草草结了尾款后,被政府部门应招去参加道路维修工程......”
说到这里,文泽的嘴角上扬,那张脸上浮现了一份如同嘲讽般的笑意——
“仅仅是看到那份文献记录时,我就有这种预感了。不过,这还真是帮了吝啬到无趣的人呢。重新更新这一小段墙面,究竟能花掉他们多少钱呢?”
有别于黄铜色砖所堆砌而成,带有欧式风格的校园围墙。在一条小路的尽头,文泽所望见的,是一段顶头闪耀着白色光芒,用水泥所铺成的比文泽高一头的矮墙。
(喂喂,这条侵入路线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吗?)
“我只是撞大运罢了。直到刚刚在咖啡馆里,我才意识到自己从孟姐书柜里随便拿出的书到底象征着什么意义。”
一面说着,文泽将大衣内袋中的黑色书籍拿了出来——书面的封面上,写着“文晓高中变迁记录”这八个大字。
(......)
脑海之中的那个声音沉默了一阵,我大抵知道他在奇怪些什么。
(你没必要把这书拿出来吧?我毕竟也见过。)
“啊!......也对。”
说罢,文泽有连忙把那书收回了大衣内袋里。收回了的同时,文泽看了一眼待在手腕上的腕表。
——11:58
离换班时间,只差两分钟了。
按照预定计划,当分钟指到“12”,秒钟指到“6”的位置时,就开始行动。
到目前为止,状态还算良好。
(我得提醒你一句,文泽。)
“怎么?”
(这矮墙虽然是十几年前的产物,不高。但他也采用了二十年前的防贼设施——我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玻璃片吧。)
“......哈,你眼睛可真够尖的。”
文泽点了点头。墙壁上闪耀着的白色寒光,他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
(另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在学校里,这面围墙并不是只有两米高,对吧?)
“......什么嘛,你不也是很聪明吗?”
沉默着点了点头,文泽少有着用戏虐的口吻回答道。
“你是何时发现的?”
一面只有两米高出头的老式围墙,立在校园里,实在太明显了。
无论是向偷偷摸进学校的不法分子,还是想逃课从学校里出现的不良学生。但凡是看到了这样的矮墙,都会直接利用他进出校内。如此,校方不可能直到今天,还保留着这面二十五年前的矮墙而不想着去对其加固。
校方之所以对这面矮墙的熟视无睹的原因就只有一个——因为这面矮墙实际高度,根本就不需要校方担心。
如此一想,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学校用地,必须要平地才能够用作教学用地。可我们来到这段矮墙的面前时,却经过了一小段上坡路。我是从那时开始起疑的。)
“果然吗......看来我下次得更加谨慎才是啊。否则下次用咱们的身体冒险的时候,你一定会阻止我的吧。”
(文泽,我们所站在的这个位置,离学校的地面上的距离,到底有几米?)
“四米。”文泽立答道:“加上这矮墙,是六米。”
(两层楼左右的距离吗?......先说清楚,这个高度跳下去,即便是腿着地,你也是有概率腿骨骨折的。)
“哈,这样么......”
(放弃这个进入学校的方法吧,对于一件与你不相干的事,这实在是不值......)
“说个趣事吧,叶。”
文泽从口袋之中掏出了一枚硬币。
(啊?)
脑海之中的声音平添了几分惊奇,眼前的少年脸上却更多的是一份决意。
烈日已至正中,光芒却使得人疲惫不堪。斗大的汗珠从他的脖颈之上留下,滴在四面的土地之上,润湿了他手中的硬币。
手腕上,12:00时分的响声传来,秒钟毫不停歇得走动。划过了“5”的数字,隐约间发出了‘嘀、嗒’声响。
文泽的脸上依旧淡然,好似从不见他曾有过波动。淡然的脸上无论兴奋还是哀伤,展现出的却都是平淡的笑容。
他笑了、温柔的笑了,用着如同老者般的和蔼声音,安然说道——
“或许啊,叶。我与你本既是一体的吧。”
(......哈?)
脑内疑惑的声音尚未落下,秒钟却已滑向了“6”这一数字。
刹那间,时间停滞了。
后撤半步,瞬时起步。抛置了任何的疑虑,文泽脸上的笑容近乎于了瞬时的疯狂。
周遭的炽热令他不适,可脑内疯狂的愉悦却涌上了心头——
“我啊,有一个无法退让的事情啊!”
高呼着、犹如宣告般的呼号。
双手攀在了矮墙之上,用力抬身,左手却被玻璃快的锋处,刺了个贯穿。
疼痛在身,可力却未断。在矮墙之上,文泽未做任何的停留。挺力前攀,一个翻滚,玻璃片划破了内衣的衣领,借着重力将左手的皮肉连着碎玻璃块块一同被取下,随着身躯从空中坠下。
“——那就是我对于灵魂追求的愉悦啊!”
如是说着,文泽重重的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