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认识拉斯特·布拉德希尔么?”
第七真祖拉斯特·布拉德希尔的领地确实与弗兰格顿帝国有一定重合,和孑然一身的因特蒂不同,那是一个淫乱成性,毫不抑制自身欲望的女人。
不仅经常肆意掠夺人类充当领地内的血奴,只要是她看上的“食料”,不论对方是谁,拉斯特都会不择手段地将其得到。
拜此所赐,她“初拥”过的对象也不计其数,麾下的吸血鬼数目也是七名真祖中最多的。
对于不会轻易地增加族群同类的吸血鬼来说,拉斯特的性格可谓糟糕到极致,在过去的百年里,她被自己初拥过的吸血鬼背叛的情况也不在少数。
所以,因特蒂猜想,眼前的艾泽摩莉德会不会便是其中的一例。
“放心,她的顺位在汝之后。”
“哼,没有想告诉我的意思啊。”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因特蒂逐渐不耐烦起来。
“不过,也好。不论你是谁,哪怕是同族也好,异类也罢——”
“胆敢向我发起挑战,你的下场只有一个。”
“汝操纵血液的伎俩对吾不起作用,现在的汝,不过是一具跳梁小丑罢了。”
确实,从刚才的情况判断,因特蒂·阿鲁卡多不得不承认,艾泽摩莉德手上的蔷薇剑·月轮是血咒魔法的克星。它所能做到的不仅仅是吸收血液那么简单,在「Death by Blood Throns」接触到剑身的一瞬间,其内部的术式结构就已经被瓦解破坏。
因特蒂的血咒魔法远不止刚才所表现得那么简单,如果条件允许,她甚至能让这山脚下的小镇一瞬间化为血海。
但那是要在自身体内有足够的血液储备才可以,这些天来因特蒂一直都没有机会进食,区区一个人类所能提供的血液根本不够支撑她大型魔法的消耗。
而且,哪怕现在的她状态完备,因特蒂也不怎么想在这里闹出过大的骚动。
如果让弗兰格顿帝国注意到自己的行踪,等回去之后哈德斯菲尔德肯定会对她大发脾气,那种情形,因特蒂无论如何也想避免。
不过,虽说血咒魔法的确是吸血鬼最大的仰仗,可这并不代表她的实力只止步于此。
“「Servant Summon」.”(眷属召唤)
从因特蒂身后的影子下,分裂出数团实质的黑暗。
由黑暗凝结而成的凶猛狼群以及血色的蝙蝠聚集在因特蒂的身旁。
人类的魔法虽然也能创造出黏土或金属制成的魔偶,或者元素生物,但能将自己的血液分化为暂时的生命乃是吸血鬼的特权。
“去吧,我可爱的眷属们。”
漆黑的凶兽们张开獠牙一齐涌上,朝着艾泽摩莉德的方向极速奔进,打算以数量优势将其压制。
面对着因特蒂召唤出来的眷属们,艾泽摩莉德将月轮改为双手握持,略微压低腰姿,扭转身体,将剑置于自己的身后。
随后一口气回转。
绯色的剑刃构成了弧状的回旋,从中生成了狂放的剑风。
暴风似的深红剑浪以艾泽摩莉德的身体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凡是触碰到剑浪的生物皆在刹那间被拦腰截断,四周的树木像是在刚才的一瞬遭受了龙卷的摧残,噼里啪啦地向后倒去。
只一剑,因特蒂的眷属便被清理殆尽。
然而,这也在因特蒂的计划之中。
“「Inferno Lament」!”(混沌之火、地狱哀歌)
因特蒂苍白的双手上,燃起了透明的苍色火焰。
她自然知道眷属不可能对艾泽摩莉德造成真正的麻烦,她之所以进行这样自杀式的先攻,只不过是为了引出她的破绽。
手上的地狱火映照着森冷的幽光,在艾泽摩莉德剑技刚刚结束的那一刻,因特蒂后手的攻击就已经到达。
艾泽摩莉德自然猜到了因特蒂的小心思,她借着回转带来的势能,没有刻意让自己的身体停下,反而跟着剑身的离心力,再度使出一记回旋斩。
剑与手刀二度相撞,只不过这一次,蔷薇剑未能斩断自己的目标。
倒不如说,是因特蒂特意接下了艾泽摩莉德的这一剑。
被透明火焰包裹着的右手,在与月轮的剑锋相碰后,爆发出激烈的声响,分裂而开的焰流向周围四射,被火焰的余波附着到的树干非但没有被点燃,反而凝结出了一层厚厚的坚冰。
急冻的寒意在剑与火焰的交接处扩散,见到自己的招式未能起效,艾泽摩莉德想将月轮抽回,然而因特蒂却化掌为握,紧紧攥住了那红白的剑身。
双方的身位被一口气拉近,同为红色的两对眼珠子在零距离相视。
“这团混沌之火是能将万物冻结崩解的地狱之毒,哪怕是概念兵装也不能幸免。”因特蒂这样说着,一边把另一只手也放在了月轮之上,“好了,你想知道自己的爱剑能在这团火焰下支撑多久么?”
在火焰的侵蚀下,原本光滑的剑身已逐渐攀附上一层苍色的冰霜,恐怕只要再过数秒,整一柄剑,甚至连艾泽摩莉德自身也将会被完全冻结。
“……”
艾泽摩莉德一言不发,因特蒂的力气比她想象地还要大,即使自己已经尽力拉剑回撤,但对方的禁锢却纹丝不动,一点也没有要被挣脱的迹象。
“——!”
一瞬间,艾泽摩莉德的周身爆发出惊人的气场,头上的斗篷被掀翻,背后长长的金发像是被电离一般飘荡而起。
白光绽放,巨大的冲击随着强盛的光芒在二人之间产生,没能反应过来的因特蒂被那道冲击震飞,艾泽摩莉德也连退数米,最后撞到了一颗之前被砍倒的树桩上,才勉强站稳。
“那是……事像解放?”
因特蒂拍了拍落在身上的尘土,双手上的混沌火也悄然散去。她盯着眼前略显狼狈的艾泽摩莉德,对刚才她引发的现象感到一丝震惊。
能够在短短一秒不到的时间内引起此等程度的事像覆写,说明艾泽摩莉德的精神力已经达到了一个十分恐怖的境界。
但是,惊讶的神情只维持了一瞬间,因为她清楚地看到,艾泽摩莉德右手上握着的蔷薇剑·月轮已经彻底失去了先前的光辉。
这样一来,她就无法对因特蒂的血咒魔法做出有效的应对,胜利的天平已向这边倾倒。
理应……是这样。
艾泽摩莉德低头看向自己手上那柄被整块冻结住的爱剑,假面像是在吐出蒸汽一般嘶嘶作响。
“混沌的火焰……么。”艾泽摩莉德宛如一座静止的雕塑,平静地望着因特蒂·阿鲁卡多,“这是吾并不知晓的力量,看来,‘这边的汝’,还是稍稍有些不一样。”
“从一开始你就那样称呼我了吧,什么‘这边的’‘那边的’,你——”
“为什么一副很早就认识我的样子?”
作为真祖,“时间”对她而言已毫无意义,因特蒂作为吸血鬼行走世间已有数百年,在她的记忆里,从未有过一个名为艾泽摩莉德的剑士存在。
或许对方狩猎吸血鬼的年数已有很久,但因特蒂没有自己的领地,也没有初拥过的对象,独身一人的她在加入了哈德斯菲尔德之后,就很少有在族内出现,因此也无从得知有这样一位“吸血鬼杀手”的信息。
虽说冥界领域内也有少部分的吸血鬼存在,但她也未曾听到有谁殒命在一名剑士手下。
“毋需考虑,因为,这边的汝,已经活不到认识吾的时候了。”
“是么?失去了那把玩具的你,还有什么资本与我相提并论?”
“本来……汝还轮不到用‘它’来斩杀——”
“但是,算了……虽然这并非吾之使命,,可当真的遇见之时,纯粹的‘正义’与‘公理’只不过是一派妄言罢了。”
“啊……这幅光景,吾已不知梦到过多少遍了……”
“因特蒂·阿鲁卡多,回归于夜,然后,永眠吧。”
这样说完的艾泽摩莉德,反手将蔷薇剑·月轮插入地面。
右手向后探去,握住了那苍银色的刀柄。
“另一把概念兵装么……同时持有两把概念兵装的人确实很少见,但没有了吸收血液的特性,概念兵装也只不过是稍微锋利点的指甲刀罢了。”因特蒂不以为然地笑道。
但那笑容在顷刻之间便彻底凝固。
“「虚数通道·展开——根源连接·确认」。”
“「绝空刃·无镡」,认证完毕。”
当那镜色的刀身滑出刀鞘的一瞬,仿佛吸收了天地之间所有的色彩。
因特蒂·阿鲁卡多的眼里,万物都转变为一片黑白。
空气中的魔素好似形成了无形的气旋,朝着艾泽摩莉德疯狂聚拢收缩,就连因特蒂体内冰冷的血液也骚动不已,像是要背离身体的主人,朝着那柄镜色长刀奔去。
当艾泽摩莉德将刀刃完全抽出刀鞘,平握于自己双手间的那一刻,因特蒂的身体就好像冰水倾盆,大脑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警告声。
仅仅是望着那把浑然一体的长刀,死亡的预兆就已经在意识内上演了无数次。
这是因特蒂·拉鲁卡多,第一次感到如此强烈的情绪。
那即为“恐惧”。
“不、不可能——”
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无法理解无法理解无法理解无法理解。
因特蒂无法理解那柄刀到底“是为何物”。
她只是清楚地知道一件事,那是发自灵魂的认知。
如果现在不“逃”的话,自己会“死”。
这个时候,“真祖”、“血族”、“尊严”、“脸面”,这些事物皆不重要了。仅仅作为一名单纯的“生物”,因特蒂·阿鲁卡多开始了她的行动。
血色的双翼再度展开,因特蒂连一秒也没犹豫,直接朝着艾泽摩莉德的反方向逃跑。
将加速度提升到极限,转瞬间,森林里已没有了那苍白的身影。
她本想直接靠传送魔法离开,但那柄长刀让她体内的血液紊乱不堪,没有办法使用魔法。
面对因特蒂的举动,艾泽摩莉德没有反应,只是缓缓地将无镡纳在腰际,摆出最为端正的“居合”姿势。
“斩神。”
没有怒涛的气势,没有炫目的光辉,银光一闪,万声俱灭。
数千公尺外,在夜空中疾掠的血之双翼被一斩而断。
从因特蒂的身体里爆出无数暗红色的液体,落在地上,化为一滩濡湿的血污。
艾泽摩莉德解除架势,将背上的刀鞘取下,慢慢地将无镡收回。
“咔嚓”一声,刀身切合,艾泽摩莉德的双臂无力垂下,身体瘫软,半跪在地上,长刀也随之滚落地面。
“果然……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刻」……”
动用绝空刃·无镡力量的代价,比她想象地还要严重。
即使是以她现在的身体,也无法承受如此庞大的「数据流」在意识内过载。
而且,哪怕承担了这样的后果,所得到的效果也不尽人意。
“可恶……被逃走了……么……”
她不认为刚才的一击有彻底杀死因特蒂·阿鲁卡多,作为这个世界力量的顶点之一,真祖并没有那么轻易就被消灭。
但是,那也足够给予她无限接近死亡的重创了。
“唔……”
除了头晕目眩的疲倦感,剧烈的恶心感也在体内升腾而起。
“只有这种时候,才会觉得这副身体有那么不方便……”艾泽摩莉德自嘲地笑了笑,随后站了起来。
将插在地上的月轮拔起,剑身燃起绯色的血焰,将透明的结冰融化。
把剑收回鞘内,正当艾泽摩莉德想戴上斗篷的兜帽时,发现漆黑的布料上已沾满了已经凝固的粘稠血液。
“真是……明明不能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
站着思考了一会儿,她还是决定把斗篷解下,随手丢弃的同时,斗篷上点燃一团赤色的火焰,还没等落地便已被燃烧殆尽。
外衣下是一身纯白的简化礼服,胸口、双肩与足部分别贴合着一层轻薄的银色甲胄,腰部则挂了一层厚厚的裙甲。
如果世人见到这位剑圣神秘的斗篷下是这样一幅装扮,不知会作何感想。
艾泽摩莉德也未曾没有想过换掉这一副少女骑士般的装束,但基于某些原因,她始终未能下定决心。
“再确认一次好了。”她举起手,“术式追踪,坐标确认。”
魔素粒子在她的掌前聚集了一段时间,随后散裂。
“还要往南一段距离么……”
她估算着时间,随后将地上的绝空刃·无镡拿起,重新挂在身后。
迈开脚步,打算离开这里。
过了几个世界分,艾泽摩莉德回到了她和因特蒂相见的那个地方,被因特蒂吸过血的少女仍昏迷不醒,倒在地上。判断那个人还残留着生命体征,艾泽摩莉德决定放任自流,径直越过少女的身体。她并没有救人的义务,先前之所以露面,也单纯是为了除掉因特蒂而已。
原本是这么想的。
“……”
“没办法……”
结果还是打算多此一举。
她半跪在少女的身旁,脑海中检索着久远的记忆。
“上一次用这样的魔法,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治疗魔法的术式组合,是这个么……”
“「Highness Healing」。”
略带生涩地咏唱出简化术式,洁白的魔素像羽翼一般包裹住少女的身体。
半响,爱丽缇紧闭着的双眼猛地张开,见到自己身旁有一位陌生的假面女子,被吸血的恐怖记忆立刻涌起,吓得她手臂撑着地面,一脸惊慌失措地盯着艾泽摩莉德。
“你……是谁?那个吸、吸血鬼在哪里!?”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被吸血的脖子,却意外地发现伤口已经消失,“我……已经死了么?”
“很遗憾,那个答案为否。”艾泽摩莉德站起来,“不用担心,那个吸血鬼已经不在这里了。”
“你……您是,剑士大人?”爱丽缇注意到艾泽摩莉德腰间的佩剑,“是您把吸血鬼赶跑了吗?”
艾泽摩莉德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好厉害,我们镇子附近有那么厉害的人存在吗……”
“这座城镇,平时应该也不会有吸血鬼出没吧。”
“那、那个!”爱丽缇忽然间意识到,眼前的这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非常、非常感谢您救了我一命!”她向艾泽摩莉德深深地鞠了一躬。
“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只要是我有的都会提供给您!”
“不……”她之所以会唤醒这位少女,并非是想获得答谢与报酬。
“爱丽缇——爱丽缇——!能听见吗!?”
正当她想摇头拒绝的时候,一个年迈魁梧的身影闯入了她的视野。
那是一位披着深褐色的丛林斗篷,搭着猎弓的老人,他之前听到森林处传来了巨大的声响,成片的树木倒塌声让这位猎户心生惊恐和不安,出于父亲的担心,他才提着弓箭来寻找女儿的行踪。
看到自己的女儿面前有一位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他紧张地架起弓箭,瞄准戴着假面的艾泽摩莉德,喊道:
“你是什么人!?想对我女儿做什么!?”
“爸爸,不对!别这样做——”爱丽缇见自己的父亲误会,赶忙冲过去拉住她。“那位大人救了我一命,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本能地将自己的女儿拥入怀中,见到她没有受伤时才松了口气,“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在来的路上看到——”
“是父女么?正好。”艾泽摩莉德看着那位把女儿护在自己身后的父亲,“姑且,给汝等两个忠告。”
“第一,吾不会消去汝等的记忆,因此,今晚发生的一切,不要向第三者提起,尤其不要让他人知道吾在此地出现过。”
“至于周边所造成的破坏,虽然有些强人所难,但还是希望能编造一个妥善的谎言掩盖过去。这是为汝等着想后的结论。”
“咦?但是……要怎么才能……”爱丽缇环顾着周围七零八落的树群,以及沾染在地面及树干上的鲜血,如此混乱糟糕的场面,想要捏造事实骗过全镇的人,想想都不太可能。
“刚才,汝不是说要报答吾么,这就是吾所要求的报酬。”
其实,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艾泽摩莉德也不想和这位农家少女多费唇舌,但如果她的行踪过于瞩目,绝对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作为「剑圣」在西斯提亚大陆上扬名,带来的并非都是敬仰和崇敬。
她在弗兰格顿帝国的首都塔克道尔出现,已经是一项颇为大胆的举动,那是她权衡利弊之后才做出的决定,从所得到的结果来看,那趟风险淌得确实有其价值。
但这次不一样,她之所以前来狙击因特蒂·阿鲁卡多,完全是计划外的产物。
“是、是!我知道了,我向您保证!”爱丽缇或许是觉得艾泽摩莉德认为她不会遵守自己的承诺,因此急忙按着胸口向她发誓。
虽然没有任何能做到的自信,但爱丽缇仍坚定地答应下来。
“第二个忠告,回去的时候请锁紧家门,今夜,就不要再出来了。”
说完,艾泽摩莉德转身便走。
“剑、剑士大人……”爱丽缇有些颤颤兢兢地想叫住她,“最后,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请恕吾拒绝。”没有片刻犹豫,她如此回应道。
这位少女与他的父亲既然不认识自己,那么就索性把身份隐瞒到底。
况且,“艾泽摩莉德”(Isomeride)并非是一个名字,只是单纯的代号而已。
“那、那个——”爱丽缇看起来还是不甘心,“真的没什么其他需要吗?路费、干粮,只要您想要的话——”
甚是聒噪!
本想这么大声斥责道。
但是,转瞬间,她又冷静了下来。
并非不能理解少女的心情。
怀着从必死之境被拯救的惶恐,如果觉得不付出什么,人就会心生不安与愧疚。
真是无比简单而客观的真理。
她怀着这样的心情,转过身,看到了爱丽缇紧握在一起,在夜风中微微颤抖的双手。
她就姑且提出一个“要求”好了。
“那边的那位老人,”她转向少女的父亲,“汝身上的那件斗篷——”
“是否可赠予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