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这上面的术式对戴森球的改良也很有帮助……”
蕾布莉安用书签压住泛黄书页的一角，一边将古籍上记录的术式誊抄下来，一边思索着如何将其用在自己的魔法上。
现在的时间已逾深夜，书房内的照明也只剩下桌上的一盏永燃魔素灯。蕾布莉安眨了眨酸痛的眼角，挤出一两滴眼泪，微微打了一个呵欠。
她不是不想去睡觉，只是内心的焦躁感让她如何也无法静下心来休息。
明天便是出发的时刻，她要和宇白碧还有艾蕾一起从王都榭尔提亚出发，穿越克洛维亚斯的西北部，越过隔绝人类世界的阿瓦兰彻山脉，踏及圣都教会国的领土。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做了尽可能多的准备，但在真正迈出第一步之际，蕾布莉安依旧没能提起半分信心。
正如她在这一年内决定发奋追赶，不知下落的达莉娅肯定也不会只在原地踏步。
每次想到这里，蕾布莉安就会惋惜自己曾经浪费掉的时间。
“圣都教会国……艾泽摩莉德会让我去那里，也就代表那里也有持有天生异能的人存在……会是谁呢？”
“圣都教会国现任女教皇，普莉斯缇丝·洛蕾尔（Priestess·Laurel），她是八九不离十的人选。”
从书房门口传来的声音回答了蕾布莉安的自言自语。
蕾布莉安抬头，发现穿着睡衣的艾蕾正披散着头发，不知从何时起便静静地站在那里。
“艾蕾，你还没睡——不，你是……？”
藏在银色刘海后的眼瞳不是如玛瑙一样明亮的红色，而是转变为了翡翠般深邃的翠绿。
站在蕾布莉安面前的不是艾蕾，而是那曾在塔克道尔击退达莉娅，救了她和宇白碧一命的莉尔。
“好久不见，蕾布莉安·克洛法斯特。这还是我第一次同你面对面交谈吧？”莉尔走进书房，一屁股坐在书桌上，摇晃着双腿，扭过头，打量着蕾布莉安，“你的实力貌似同一年前也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恭喜。”
“莉尔……”盯着眼前的女孩，蕾布莉安合上书本，停止手头的工作，略带紧张地开口道，“现在是你在操控艾蕾的身体吗？”
“这个说法似乎不是很准确哦？至少，在艾蕾的灵魂被收纳进这副躯壳之前，我就已经‘存在’于此了，硬要说的话，是我给艾蕾腾出了位置才是。”
“哈……？”蕾布莉安被莉尔的话搞得一头雾水，“但是，这具「素体」不是出自塞勒姆·梅菲斯托费勒斯之手吗？他制作这个的目的，不就是为了——”
“好啦好啦，关于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就是了，毕竟我所储存的「过去的记忆」，大部分都已经‘损坏了’，你就当我刚才在胡言乱语吧。”莉尔呵呵笑着打断了蕾布莉安的疑问，把这个话题搪塞过去。
“呣……”被莉尔随意的态度噎住喉咙的蕾布莉安，一时不知该做出怎样的回应。
她对莉尔的印象不可谓不深刻，当莉尔与达莉娅对峙时，蕾布莉安便用Analyse亲眼见证了这位少女的恐怖。
如果把彼尔德级大魔导师所能操作的术式比作汪洋，那么莉尔操纵的便是海底无尽的深渊，是吞纳一切、销毁一切的「归墟」。
哪怕是精灵种与龙种或许都不能同这份未知的强大画上等号。若非要用什么来比喻的话，那蕾布莉安能想到的形容只有一个。
「神明」。
实际上，蕾布莉安在事后也听宇白碧提起过，说她过去还住在三日月的天之岩护的时候，曾目睹过与莉尔有类似气息的存在。
所以，即便这位救过自己一次，蕾布莉安也不可能以‘自己人’的态度去看待她。
“你说你一直待在这副身体里，那为什么直到现在才……？”
“啊啊，这个嘛……”莉尔挠挠脑袋，露出一丝苦笑，“有点说来话长，你有兴趣听吗？不如说，我正是为了这个才想和你谈谈的，好不容易恢复了意识，我就趁艾蕾在睡觉，把身体的主导权偷偷抢过来了。还没来得及跟她打招呼呢。”
“……洗耳恭听。”
“一年前，我在塔克道尔同那个叫达莉娅·德·劳伦斯的人类玩耍的时候也提到过来着，「Metaphysica Unit」还有「尤普希隆」什么的——”莉尔吐了吐舌头，“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咧。”
“……那是指？”
“我的自主意识早在数百年前就陷入了非活性化的状态，而且由于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只有组成「人格」的部分勉强保存了下来。至于记忆与知识，可能只剩下类似本能残渣的程度吧。”
“也就是说，你对自己和艾蕾「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也一无所知？”
“Bingo！”莉尔打了个响指，对蕾布莉安点点头，“说起来，如果不是你把艾蕾从那座城堡里解放出来，我也不可能苏醒。”
“我花了好久的时间才再次激活了自己，得益于艾蕾的意志，当我得以操控这副身体的时候，一些碎片突然「流」到了我的意识里。我之所以在那之后选择潜藏自己一年，一来是考虑到艾蕾的情况，二来，也是为了重新解读和拼凑那些碎片。”
“那些碎片，是你的记忆吗？”蕾布莉安问道。
“这么说也不太准确，我也不清楚它是不是‘属于’自己，但它的确记载了一些‘事实’，也就是我接下来想要告诉你的东西。”
莉尔伸出两根手指。
“第一是关于「我」的，我也说过了，我的名字是‘莉尔’，而至于「Metaphysica Unit」与「尤普希隆」，更像是某种「权能」（Account）的体现。”
“权……能？”
“就是被赋予的「力量」或者「象征」那一类玩意儿吧……你们人类的魔法使，抑或所有拥有术式适应性的智慧生物，如果想要使用更高级的魔法，必须要通过不断锻炼才行，但是我不一样，我所拥有的力量，一开始就被「固定」好了。换言之，我与这世上的「生物」有着根本性的差别，从灵魂的角度来说呢。”
“那……艾蕾也？”
“不不不，她真的只是个人类的小女孩啦，只不过被装进了一个比较特别的身体里而已。”莉尔摆手，打消蕾布莉安的顾虑，“你的愿望是打造出另一副素体吧？虽然很困难，但只要你取得了源初之魔导书，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毕竟那位塞勒姆就已经做到过了。”
“果然，源初之魔导书是必不可少的么……”
蕾布莉安对莉尔的自述倒并没感到有多震撼，即使她直接说自己就是「神」，蕾布莉安估计也只能点点头接受。
问题在于，她对蕾布莉安的旅途能起到怎样的影响。
“然后，第二便是关于「你」的事了。”
“刚才你提到普莉斯缇丝·洛蕾尔，也是因为这个？”
“没错，在那些碎片整理出来的信息里，我之前提到的还只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而占据最核心位置的，则是普莉斯缇丝·洛蕾尔的名字。”
“圣都教会国的女教皇……我记得她上任不过才十几年吧？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记忆里？”
“不知道，也正是因为不清楚这点，我才觉得有必要和你交流交流。”
“她是天生异能的持有者？”
“没错，她和你还有那位来自三日月的巫女一样，都是被天生异能选中的人，而她拥有的天生异能倒与她的身份很契合。”莉尔从书桌上跳下来，改成直面蕾布莉安的姿势，“是「Purify」（净化）。”
“Purify……能将魔法还原为纯粹魔素的天生异能……”蕾布莉安喃喃道，自从她从艾泽摩莉德那得知了天生异能的种类后，便从宇白碧那恶补了有关天生异能的知识。
「Purify」是能将范围内一切魔法的术式消融，消除魔法效果的天生异能，堪比万能的解咒魔法，是绝对的「魔法使杀手」。
“除此之外，你对她还有什么了解？”
“不，这就是我解析出来的全部了，只有一个名字，以及一些支离破碎的情报而已。安心吧，我现在的立场和你一样，都是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的人罢了。”莉尔叹了口气，翡翠色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无奈，“不过，好歹这是一条‘提示’，顺着它找下去，未必不能发现更多的线索。”
“所以，蕾布莉安·克洛法斯特，我想和你做个交易。”莉尔托着自己的脸颊，审视着蕾布莉安。
“交易？”
“如果你能顺道帮我找回过去的记忆，到时候，我也未尝不可帮你顺道取得源初之魔导书。”
“……”
蕾布莉安抿着嘴唇，感受着自己心脏剧烈的跳动。
这是疑似神明的对象给自己抛来的橄榄枝。
“以你的力量，想要自己达成这一切也不是难事，为什么要托我帮你？”蕾布莉安按住自己想一口答应的冲动，喉咙微颤地问道。
“为什么……？”莉尔闭着眼睛，捂住自己的胸口，“难道不是因为‘这孩子’更希望这样么？”
“艾蕾……”
“我还挺喜欢这孩子的哦？而且，从某种层面上，‘我’就是‘她’也说不定。”
这句自白换来的是片刻的沉默。
“我知道了……”知晓莉尔意向的蕾布莉安，最终轻轻地点点头，“我答应你。”
倒不是她有多么信任莉尔的说辞，而是她突然想起一年前在塔克道尔，莉尔曾经说过——
「她之所以会出手救蕾布莉安，百分百是出于艾蕾的意志。」
“交易愉快。就这样，我得回房了，不然被艾蕾发现我偷偷占用她的身体就不好了。”
“你不打算告诉她今晚发生的事？”
“本来我并不想把自己的存在透露给除她之外的人，但塔克道尔的那一战改变了我的想法。”
“我的过去与她的过去，必然出于某些原因而紧紧纠缠在了一起，我倒是无所谓，我也认为艾蕾做好了接受自己过去的准备——”
“但是，你难道不想让她再享受一会儿作为一名「无垢之人」的时光吗？”
等到莉尔的身姿完全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后，蕾布莉安才稍稍回过神来。
她熄灭永燃魔素灯。
“真是的……”
“我是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自私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