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时,他们就有了“卓帕卡布拉会不会是某人饲养的”这个念头。毕竟一个怪物会用凳子这件事,太难以置信了。
在凳子上留下痕迹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如果只是有人在伪造痕迹,为什么刻意在墙边柜子前的板凳上留下脚印呢?桌子、门、地板、墙壁,很多显眼又顺手的地方都可以留下脚印才对。
如果只是想要营造怪物出没,根本不需要多此一举,在柜子前留下痕迹。这会让人产生“柜子里有什么东西吗”或者“难道这是怪物搬来垫脚的凳子”这样的疑惑。
就像勇者和骑士那样。
“所以我觉得……我们一开始的想法应该没错。”骑士说出结论,“怪物的确是存在的,的确有一个枫叶脚印的东西出现过。只是它没有袭击牲畜,甚至它还被幕后黑手所圈养。”
“或许是因为怪物太过凶狠,不便控制,所以只能在杀死诺塔西之后,找人装作怪物去袭击牲畜,借此转移注意力。因此,之后的事件里都没能找到怪物的脚印。”
合情合理的推断。
把一切都联系上了。
怪物会搬凳子,是因为它受过人类训练。镇上大家对于怪物的认知趋近“野兽”,是因为有人不断扮演着“袭击牲畜的野兽”这样的角色来引导大家的注意力。
“可是,为什么他们不直接捅死诺塔西呢?”
勇者眨眨眼睛,歪着头问。
“咦?”
“与其这么麻烦,不如一刀捅死他,然后宣称有流匪进来不就好了吗?反正镇上又没有城墙城门这种东西,找不到凶手也不会认为是镇上的人干的。或者说,干脆就伪造成狼啊老虎啊之类的动物的痕迹,不是更方便吗?为什么一定要让怪物去杀了诺塔西,让大家都害怕之后,再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呢?”
“嗯……就像刚才说的,他们利用这样的氛围,想要杀掉别的什么人,镇民也会认为那只是野兽……”
“所以说,干脆直接就伪造成野兽不就好了吗?弄成怪物的样子,然后又把它塑造成野兽,不是多此一举吗?”
这次换骑士揪自己的头发了。
虽然他是短发。
勇者说的不无道理。一群人装作怪物袭击牲畜,将人们的视线转移开来,唯一能够想到的,就是他们想要大家把受害者从“人”转移到“牲畜”上,为了淡化“怪物杀人”这件事。可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一开始就选用简单的办法去杀人呢?
两人还在纠结的时候,坐在他们对面的女孩,眼睛亮起了幽幽的神采。
“原来如此……怪不得一直找不到怪物的踪迹呢……”
她把想法在心中整理了一下,正准备开口给出新的提示,却看见坐在对面的勇者低垂着头,双眉紧蹙,眼中闪烁着光芒。
他是……想要凭自己去思考吗?
女孩歪了歪头,决定再等一等。反正没什么太过着急的事情,让他多想一想,最后自己再给出提示也不晚。
就在她给自己的杯子里添了果汁、找了张毯子给已经睡着的洛盖上时,勇者开口了。
“那么,是不是因为有什么不得以的原因,才促使幕后黑手用卓帕卡布拉杀掉了诺塔西?”
“比如?”骑士问。
“我也不知道……只是,他们明明可以掩盖自己的身份,也不需要费尽心力去给袭击了人的怪物善后,但他们依旧这么做了。我觉得很奇怪。”
骑士也沉思起来。
这群人有组织、有几率,甚至还可能有一定的势力。对于他们来说,要悄无声息杀掉一个人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他们可以选择杀掉诺塔西之后抛尸,对于镇上的人来说,也只是一个人失踪了而已。或者像勇者说的,他们也可以伪装成流匪犯案,把罪名抛给莫须有的人物。甚至他们可以直接弄一条老虎野狼什么的,让动物去顶锅都没问题。
为什么他们一定要用卓帕卡布拉来干掉诺塔西呢?他们这样做,反而让他们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劳心劳神营造舆论氛围,让人们把怪物当成野兽……
骑士的眼角瞟到了正懒洋洋咬着面包的女孩——霞。
对了……不能钻牛角尖。把思维逆转过来,既然他们创造了这么多次的牲畜袭击事件,就表示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他们不得不把怪物给小镇带来的影响降到最低。
骑士忽然觉得自己抓到了问题的关键。
勇者也恰好在这时抬起头,看向骑士:“他们不是不想按照我们假设的简单的方式去做,而是他们不得不这么做。他们不得不接二连三袭击牲畜,不得不让大家把注意力转移开来。”
骑士深吸一口气,把勇者也想到了的东西说出来。
“说不定,他们也根本没准备杀诺塔西。”
“没错。”勇者点头道,“恰恰相反,诺塔西死的原因……在他自己身上!”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勇者把视线投向女孩。
“诺塔西发现了卓帕卡布拉,甚至刺激到了它,它才杀掉了诺塔西。在这之后,这群人不得不做出这些事来掩盖卓帕卡布拉这个怪物的凶残行径……不,不对。”
本来想让这个聪明的小妹妹给自己的推理打分,但勇者却自己把话按住了。
“我觉得你说得没问题……怎么了?”骑士看勇者又一次思考起来,忍不住问。
“因为我在想……他们还是没必要这么做啊。”
“呃?”
“就算大家知道了,那又怎样?”
骑士听见这话,反驳道:“知道了有杀人怪物的话,镇上会陷入恐慌的啊?大家会小心翼翼,镇上还组织过搜山……”
说着说着,他的音量慢慢变小。
对啊。就算大家知道了,那又怎样?
镇上陷入恐慌,镇民夜不出户、猎人和警备员组织搜山……
然后呢?
然后是一无所获。甚至连一点蛛丝马迹也没能找到。
所以,就算大家知道了,那又怎么样?
最开始,大家的确人心惶惶。虽然“怪物杀害诺塔西”这个概念没有传开,但也因为多年安稳没碰上过这种事,镇民们都倍加小心。警备所组织镇上的老猎人、壮小伙去山上搜索,寻找凶手的踪迹……
然后呢?
没了。
杀害诺塔西的是野兽也好,是怪物也好,是人也好,对于镇民来说,只是“没了”。
啥也没找到,啥线索也没有。甚至在这时直接说“怪物已经跑掉了”都有人信。
这本来就是大家已经知道了的。
大家本来就知道了。
而且就算大家知道了,也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所以大家知不知道有这么个怪物,有区别吗?
更何况,明明这件事就可以这么过了,为什么要再去袭击牲畜,让镇民们重新回忆起这份暴露在怪物爪牙下的恐惧,让镇子再一次沸腾起来?不仅如此,还要持续不断的给镇民们刺激,让他们逐渐习惯这样一个“野兽”环伺在侧……
本来就毫无威胁的镇民的认知,有什么必要从“怪物”降到“野兽”?
这会妨碍到他们吗?这会影响到什么吗?
不会啊?他们做的事情根本就没有意义啊?
“啧……”
昏黄的油灯被门缝的风吹得摇曳晃荡。在寂静的空间里,这样一声咂舌显得尤为明显。
骑士和女孩都把视线集中到勇者身上。
刚才就是他发出的声音。
他蜷起腿,双手环抱膝盖,将脸隐藏在黑暗里。在两人看不到的地方,勇者咬着嘴唇,眉毛几乎拧成一个结。
又是无用功吗?他在内心对自己提问。
明明这才是最合理的猜测,明明这毫无疑问是能够令人信服的推论,但……
毫无意义。
他们洋洋洒洒说了好几千字,回过头来,却发现从一开始就背离了核心。
——不管凶手是谁、为了什么,他们都没有理由这样大费周章。
是的,没有任何理由。
从一开始杀害诺塔西,他们就没必要如此麻烦地利用卓帕卡布拉。因为这会引起镇民的恐慌。
再到后来,他们也没必要去制造舆论,把“怪物”降级为“野兽”。因为一开始不去利用怪物杀人的话,就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步骤。
当他意识到,不能这么顺着想,要把思维逆转过来时,他就不再去思考为什么要利用卓帕卡布拉,而是反过来想——他们不得不袭击牲畜、制造氛围的原因。
很显然,他们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就是因为卓帕卡布拉杀掉了诺塔西。他们想要掩盖这个事实。
明明一直到这里,都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
从一开始就出问题了。
——他们掩饰与否,根本不存在差别。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毫无意义。
镇民们知道了这件事又如何?
他们的掩盖到底有什么用?
回过头来看,从酒馆和警备所得来的消息,在诺塔西死的那段时间,镇民们不说知晓一切,也多少明白——有个什么东西杀了一个人。
这个东西可能是怪物,也可能是野兽。大家人云亦云,不得而知。真正知道真相的人也不会乱说,避免引起更大的恐慌。
而就在这个时候,怪物再一次出现,袭击了牲畜。
这不亚于火上浇油。
据警备所副所长说,正是因为这一次,镇长才组织了搜山。
他们根本不可能这么做。
既然“他们”不可能,那么……
别的谁有可能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