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正午的阳光和秋天的银杏叶一样是金黄色的,像一片一片金色的云荡在赫尔底斯运河的波浪尖。一朵紫色的花,盛开在金色的云和碧蓝的水中,那是一把看上去相当华丽繁复的洋伞。看到这把伞,不难想象出是怎样一个漂亮可爱的少女,撑着伞,在河里泛舟。
如果这不是在赫尔底斯大运河的话。
仔细看去,河岸边上只有这一艘独木舟级别的小船,其余全是能够载货运人的大型船。
是的,必须要仔细看,因为这艘船在经历了刚出航时的阳光之后,就钻进了大船与大船之间的缝隙里。
因此,这一艘小船夹在大船之间中磕磕碰碰,怎么也谈不上之前描述的那么诗意。
“蠢蛋,你到底会不会划船?这已经是第十一次碰到旁边了!”
“所以说安吉你快把伞收起来,我要掌控方向已经是极限了啦!”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么大太阳你居然要我收伞?”
虽然这么说着,魔王还是收起了洋伞。毕竟现在他们在大船之间见缝插针地钻,三角形的空间不允许一把撑开的伞从容通过。
在不用顾忌伞会被两侧愈上愈窄的船底挤压之后,勇者终于能把船划到两艘船之间的位置,速度快了不少,不一会就离开了这片停泊区,到达阳光之下。
这里离哈里森子爵的宅邸还有一段距离,但再沿着河岸往前划,他们就有可能被宅邸内沿河房间的人给看到,所以勇者停了下来。
“我真想知道,停在里面的船应该怎么出来。”
勇者嘀咕了一句,回头看向重新撑开伞躲在阴影里的魔王。魔王没搭理他,问蒂亚尼斯:“之前给你讲的东西,都记住了吗?”
蒂亚尼斯的脸躲在兜帽里看不清表情,她低头紧了紧腕上绑的袖剑,深吸一口气说:“都记住了。”
她的声音还算比较沉稳,勇者听得出来,她没有在勉强自己。
“那就去吧。”魔王点点头,“上次你有扇门开了没法锁,这事不能怪你。但他们可能会加强戒备,不要大意了。这次不需要害怕打草惊蛇,所以……”
“放手去大干一场吧!”
蒂亚尼斯点头,翻身滚到河里,借着河面的波浪、反射的阳光和白袍奇特的隐蔽性,往哈里森子爵宅邸后方游去。
勇者注视着蒂亚尼斯的背影,刚还能清楚捕捉到的白色身影,逐渐被浪花吞没。
“安吉,这样真的好吗?”
“怎么?”
“或许是她看上去还是个小孩子,我有点奇怪吧……”
“有话直说。”
“嗯……教她当刺客什么的,会不会有点……”
“你想说什么?”小船摇晃了些许,魔王换了个坐姿,“这对她不公平?很残忍?”
“呃……”勇者回头面对魔王而坐,抬手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但我不否认,我对这个事情……有一些抵触。”
“呵。”魔王冷笑一声,就算是不屑的表情也相当动人,“抵触?抵触什么?杀人?还是抵触我把她带上一条杀戮的道路?”
勇者低下头,默不作声。
“她在杀人的时候,你见到她有过抵触吗?”
仔细一想,蒂亚尼斯第一次动手杀人,应该是在可浦镇之外。
那个时候……她不仅没有抵触,反而完成得相当完美。
勇者是不认为蒂亚尼斯能够把一般的包围者在毫无抵抗的情况下打晕。
这比杀了他们还要难。
而在做了这些之后,她看上去也丝毫没有觉得不适……
“我知道啦!”勇者有些丧气地搅动船桨,“所以我才一直没有说什么……只不过到现在为止,她越来越熟练,我……”
“那你说她该怎么办?”
魔王没有等勇者说完,就提出了新的问题。
“诶?”
“她应该怎么摆脱那些家伙?”
“她和我们在一起,我们就可以……”
“伪善。”
冰冷的呵斥让勇者顿时止住了话语。
“你能保护她多久?你又能保护除她之外的多少人?”
“我……”
“换句话说,她的经历,谁来负责?你吗?”
魔王紫黑色的瞳孔闪烁着勇者看不懂的神情。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而你,没有资格去代替别人承担他们自己的生命。”
“可是这样的道路不是你为她选的吗?”勇者的语气变得有些激烈起来,“她只是一个孩子,你却让她的双手沾满鲜血……”
“难道只有等到她双手被砍下来的时候,你才会觉得她应该主动起来吗?”
面对勇者的指责,魔王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想笑。
“如果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在你家乡毁灭之前就有机会干掉那群刽子手,你还会放任他们踏平那个村子吗?”
这个问题如同一根尖刺钻进勇者的心脏,让他忍不住抓紧了胸口的衣襟,想要将自己的心脏握住,不让它跳动地那么剧烈。
如果真有这样的机会……
他另一只手像抓住剑那样抓紧了船桨。
“我……”
安吉说得对。他很清楚。
如果那次事件的始作俑者现在站在他面前,他一定会拔剑手刃对方。
他的眼睛里,有一团黑色的云雾在翻涌。复仇的意志和杀戮的欲望交织在一起,一波又一波地冲刷着他的思想。
但……
“我会调查清楚一切,再决定是否要杀掉他们。”
勇者这样说了。
而这个回答显然让魔王有些不快,她认为勇者这是逃避的表现。
“你是觉得,我这算在逃避问题吗?”
“呵,你也知道啊。”
“不是哦。”勇者认真的摇摇头。“我不会标榜我是一个如何正义和善良的人,因为我也曾沾染鲜血。可是……我想要知道,这些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而不是单纯的以暴制暴。”
勇者的眼神变得闪闪发光、熠熠生辉,那种光辉冲破了他眼里的阴霾,一如划破黑暗的朝阳。
“无论眼前的景象如何恶劣、如何让人愤怒,但终究只是表象,不是吗?”
他扯了扯嘴唇,露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
“而且,这个机会,一开始不就摆在了我的面前吗?”
魔王一时语塞。
四个月前,勇者来到魔王城,魔王毫无反抗地投降了。
而那个时候,就是表象上,毁掉他村子的凶手,站在他面前的时候。
他没有逃避魔王的问题。
因为当魔王口中的场景真正出现的时候,他已经用实际行动做出了回答。
他选择寻找真相,而非单纯的报仇。
正如当时面对魔王时一样。
“你这是偷换概念。如果杀了我就能阻止村庄的惨剧,而不是在事后给你足够的时间冷静,你又会怎么做?”
魔王摇摇头,不再说话。只是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本书,翻开放在在膝盖上,一手握伞,一手拿书,优雅又悠闲。
看魔王不再说这个话题,勇者也不敢继续下去。只是问:“安……安吉,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吗?”
“你愿意让我去做点什么吗?”
“鹅妈妈木木木木……”
好吧,勇者并不敢。抛开最初的契约可能会带来什么后果,如果让魔王去做点什么……
只可能是一路炸到托德教授面前,然后把他带走吧。
勇者可不信魔王会像蒂亚尼斯一样玩潜入游戏。
“不、不用了……那我呢?我又该做点什么?”
“你?”魔王打量了他一眼,“你觉得你能做什么?”
“我……”勇者梗着脖子愣了好半天没憋出一个字来。
本来想说去帮蒂亚尼斯,但蒂亚尼斯是悄悄潜入进去,自己这种门外汉根本帮不上忙,只会增加暴露的几率。
转念一想说提供一些支援,但他完全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去做。
好像自己真的没啥用。
“好吧……”勇者垂头丧气地坐在船上的小板凳上,“我只是害怕蒂亚尼斯可能会遇到危险……”
魔王合上没看两眼的书,用一种很奇特的眼神盯着勇者,直到勇者有些毛骨悚然的时候,魔王才朝勇者勾了勾手指头。
勇者愣在原地,狐疑地看着魔王。
魔王脑袋轻扬起来,纤薄的嘴唇微微抿起,眼睛也眯了些,用这种姿势再次朝勇者勾了勾手指。
凌人盛气让勇者打了个寒颤,不情不愿地靠了过去。
在勇者进入魔王的射程之后,魔王伸手揽住勇者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说:“如果你想要帮蒂亚尼斯的话,可以这样试试……”
湿润而温暖的气息吹进勇者的耳朵,让他寒颤打得更凶了。
……
“我需要一个解释。”
沃德尔的神情被烟雾挡住,但他的声音表有些低沉嘶哑,能让人感受到他的心情并不算很好。
像水底的暗流。
“我认为在罗耳塞堡的各位,都是为了推翻这个愚昧而迂腐的政权而集结。但我最担心的事情依然出现了——你到底有什么打算?亲爱的侯爵大人。”
“你对弗雷斯卿说设计放他们离开,根本就是谎言吧。你的目的单纯就是为了放他们走,对吗?麻烦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霍伯特侯爵像咸鱼一样瘫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表情看上去也很像是曝晒了三天的咸鱼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