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现实衔接时，母亲的意识世界萎缩了，画面的颜色渐渐褪去，再次回到那个黑白世界。
她醒了。
“我的儿子，死了，没有了，这十八年，全都没有了。”
她坐起来，看见眼前的常乐。
“没死啊，果然是个噩梦，你不是在这儿吗……奇怪，我眼睛花了吗，怎么……”
怎么她的乐乐变成黑白的了？
常乐来不及提醒，妈妈便扑了过来，想要将儿子涌入怀中。
“扑通”一声，母亲与他穿身而过，栽倒在地。
这就是现实。
妈妈的肩膀耸动着，常乐知道她又哭了。
“乐乐，你在那个世界，过得好吗？阴间的鬼好相处吗？你没有做个什么坏事，阎王爷应该不至于为难你，人死了真的可以投胎？下辈子我们还做母子好不好？”
“我过得很好，遇到了很好的朋友，有人给了我住的地方，我不必风餐露宿，也给了我打工的机会，我很开心，我不孤单！所以，你和爸爸也要重新幸福起来。”
想为她梳理她凌乱花白的头发，可是做不到；想给她擦干眼泪，可是做不到；想扶她起身，可是做不到。
现在的他，能做到什么呢？
“妈妈，一直以来，我都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小时候我觉得这些话太难为情，说不出口，现在我要告诉你……”
常乐跪在母亲面前，母子俩的目光交接时，时间仿佛定格了。
这是一位母亲的美好幻想，像是晶莹剔透的晨露，里面藏着一个世界，随着太阳升起，这个世界会连同露水一齐蒸发，消失殆尽。
“谢谢你带我来到这个世界，谢谢你每一天无微不至的细心呵护，谢谢你寸步不离地陪在我的病床前，谢谢你为我读《一千零一夜》陪我入睡，谢谢你在我乱踢被子的时候为我盖好，谢谢你织的每一件毛衣，谢谢你为我点燃171根蜡烛，谢谢你……”
“妈妈，我爱你，我永远爱你！”
所以，请好好活下去！
死亡告诉常乐，有些话不说出来，或许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一道白色微光从妈妈身上飞出，被核心吸入，丧子的执念尽数化作浑浊的漂浮物，被核心收纳，聚集在方块的一角。
整个世界从未像现在这样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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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收了妈妈的负面情绪，常乐还在旁边多待了一会。
他看见妈妈在书房里坐了一刻钟，支着脑袋思考，刚才，好像她的乐乐来看她了呢？他还红着脸说着一些撒娇的话……
片刻后，她关掉《我也曾想过一了百了》，离开书房，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回到更衣室，坐到她许久不用的梳妆台前。
今夜过后，她要像往常一样注意自己的形象，重新关注各家百货商店特卖场。
暂时不需要减肥，可是瘦成这样，儿子再来梦里看她的时候，肯定会不开心的。
老公也很久没吃顿好的了，几个月没好好下厨，不知道手生了多少，千万不要像上次一样糊里糊涂把盐和味精搞混了。
“其实，她一直都是个爱美的普通女人。”
常乐在更衣室门口偷偷笑了一下，失去念力连接，妈妈看不见他，不过他可以看见妈妈，看她稍微振作了些，常乐顿时充满了干劲。
千里拍了拍他的肩：“第一次净罪就成功了，做得不错嘛。”
只是常乐还有些许疑惑：“刚刚发生的事，她好像不记得了。”
“与常世的目标建立念力连接的时候，关于你的一切，目标人物的大脑会自动进行梦境化处理，而切断连接的时候，目标会有种大梦初醒，开了窍的感觉，连接期间发生的事会像梦境一样被淡化。”
常乐突然有了新的办法给自己找存在感：“所以，其实我可以用这种方法拯救许多人咯？”
“你觉得这是拯救？”
“难道不是吗？”
千里难得的沉默了一次：“算了，接下来，你累的话，我们就先回哨站，不累的话，我们就直接寻找下一个目标。”
常乐才不累，难得有了新的目标，他现在亢奋得仿佛刚吃了一根虎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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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事到此为止，坐在自家的屋顶上，常乐对着满屏幕的小圆点发愣，全是陌生人了，这该怎么选。
“要学会取舍哦，你不是圣父在世，你还是个宝宝，不可以全都要。”
千里喜欢用折扇敲常乐的头，带着点调戏，也带着点宠溺。
一个微弱的声音终结了常乐的疑问。
“救命。”
很细很轻的声音，不太像是人类的。
“西市区枫树街14号。”
声音就在千里身边，不知道为啥，它并不肯现身。
“它们快撑不住了，请帮帮我。”
千里往音源的位置扇了一扇子，只听“喵呜”的一声痛叫，一个小孩子从空中飞了出来，摔倒在常乐家的天台上。
是个……猫娘。
她头上长着一双毛茸茸的白色猫耳朵，穿着白色小裙子，她撅着猫腚，常乐正好可以看到白色胖次，小裙子里伸出来的尾巴上，系着个紫色蝴蝶结。
“喵嗷！”猫咪揉着自己的膝盖，超凶地吼了一声，迅速窜到天台的围栏下，四爪抓地，弓起腰，做出警惕的姿势。她抬起脸，常乐看到她右边眼睛一半黄色一半蓝色，左边是正常的。
是只可爱的猫了。
常乐走过去，蹲下，贸然伸出手，猝不及防被挠了一爪子，“诶呀……我不是坏人。”
常乐看着手背上的抓痕觉得有点委屈，还好他不是人了，只要念力充盈，残影受的伤会自动恢复的，这种小伤更是，已经肉眼可见在愈合了。
小猫咪龇牙咧嘴道：“她袭击我，你和她是一伙的，所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猫的逻辑，可能就是这么简单吧。
千里从自己身上拔了根毛，走过去用羽毛逗起了猫：“袭击？小妹妹，姐姐我并没有用力哦，何况呢，是你隐身接近我们在先吧。”
“这是什么？新的武器吗？喵星人从不认输！”
猫就是这么简单，前一秒还在炸毛，下一秒又可以对着一根羽毛打起喵喵拳。
常乐向千里投过去祈求的目光：“千里姐……”
千里瞅了他一眼：“知道你想捡回来自己养。”
想想这小东西也怪可怜的，孤零零的，那么弱，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其他残影给吃掉了。
千里招了招手，示意小猫靠近些，小猫咪“喵喵”叫着跑到常乐面前。
“明明是我更热情，为什么她更亲近你啊？”千里委屈。
“千里姐，你太霸气了，容易吓坏小动物。”常乐撸了撸猫咪的头，“喵……下雨了，你还不回家，主人该着急了哟，呃……你还有主人吗？”
常乐想的是，一只猫的残影，也应该有个残影作为主人吧。
她垂头丧气低下头，常乐意识到了什么：“那你想不想我当你的主人？”
猫咪真的简单，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她的耳朵“噌”地一下立了起来，瞬间，整个猫像是插上插头一样精神抖擞，半蓝半黄的眼睛忽闪忽闪，满怀期待地看着新主人。
“那你有名字吗？以前的主人管你叫什么？”
猫咪昂首挺胸双爪叉腰报上了生前主人给她起的，颇具灵魂的名字：“胖次哒！”
嗯，她叫胖次，像是人类会起的名字。
于是常乐有猫了，只是接受这个名字他需要花点时间。
“让人羡慕嫉妒恨的人生赢家！” 千里适时提醒，“小东西，刚刚是你在叫救命？”
对哦，胖次出现的时候好像说了个地名。
常乐翻到了刚才猫咪告诉他的地址，上面确实有个橙色点，还挺大的，点开照片是个邋遢的男人：“所以说你刚才要我们去救什么？”
胖次惊醒地跳起来，冲着那根羽毛大喊：“啊！我在干什么！不是干这个的时候！你给我等着！”
果然把千里的羽毛当成新的敌人了呢。
“姐姐，你很强，如果你愿意救我们……”
原来是看中了千里的强大才找过来的。
接着她跳上栏杆：“拜托了！请跟我来！”
一猫一人一蛇来到枫树街14号，这里位于东云市旧城区，到处都是老旧的筒子楼，很多人家窗户破了也没有补，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还有窝棚，楼与楼之间，挂着一排排洗干净的衣服，是最便宜的那种了。
刚下过雨，胡同里湿漉漉的，小猫在一个暗巷门口停下，对着里面一个已经满出来的垃圾桶弓起腰。
常乐走过去，并没有做任何心理准备，小猫也没给他预警，看到垃圾桶旁的景象，他几乎当场吐了出来。
堆积成山的垃圾，不少垃圾袋都被拾荒者翻开，里面的脏东西流了一地，除了生活垃圾外，还有一地的死猫，一个个缺胳膊少腿，挖眼割耳穿鼻扒皮，各路死法都有。
耳畔传来胖次的呼喊：“请救救我们！”
目标No.2，虐猫者，毕牧，三十二岁，大专毕业，未婚，无业。
这是手账上可以查到的目标基础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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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乐从敞开的窗户飞进了这间逼仄的出租屋，客厅里传来此起彼伏的猫叫，走过去，可以看到角落的笼子里关着一群各色各样的猫。
有毛色比较鲜亮长得比较胖的，应该是走失的宠物猫，也有路边瘦一些的小野猫，里面还有一幅猫的骨架，没吃干净。
看来被虐杀的猫，有一部分丢掉，有一部分就成立同伴的口粮，饿极了的它们啥都不挑。
入口卫生间的门敞开着，里面到处留有没有擦洗干净的血迹，血泊里躺着一只没死透的狸花猫，旁边架着一个三脚架，上面摆了个摄影机，垂死的狸花猫正对着那台摄影机。
“振作一点！”胖次跳过去查看同伴的伤势，她抬起头，眼里满是泪水：“不，不行了，血流干了……如果我早一点回来……喵呜……”
卧室里传来一个男人高潮一样的吼叫：“喔——这真是……杰作啊！”
那是一个长发男人，八字眉下垂眼，眼眶挂着浓重的黑眼圈，脸色苍白，身形佝偻，破汗褂四角裤人字拖，全身加起来不到二十块。
桌上摆着一盒没吃完的盒饭，旁边的垃圾桶里是满出来的啤酒瓶、一次性饭盒和揉成团的卫生纸。
像是取得了莫大的成就，他“咻”的一下窜到床上滚个不停，甚至流下了口水。
“毛皮保存得很干净！脸也很干净！只看外面的话，根本看不出它已经被掏空了！这简直是一件艺术品！”
“啊……好空虚！接下来该挑战怎样的目标呢……噢噢噢……想不到，暂时想不到！现在只感觉到愉悦！”
电脑里摆着个打开的文件夹，里面琳琅满目排列着各种虐猫视频，以猫的品种、死法、时长标价，还有个还没渲染完成的视频，画面定格在一只被掏空了内脏的布偶猫。
千里在庭院待久了，很少接触到这类变态，看到那些视频，腹中一阵天翻地覆，急忙从窗户飞了出去：“好恶心！”
常乐是人类，活着的时候就时常读到各种奇葩新闻，虐杀小动物拍成视频卖钱的，以前也有在网上看到过，只是亲眼看到，和点开大家自发抵制的那些图片，带来的冲击力完全不一样。
全球几十亿人呢，不出几个变态，那岂不成了天堂。
胖次恐惧极了，紧紧抱着常乐的大腿，抖得像筛糠：“好过分，呜呜……”
对了，胖次是个残影，也就是说，她极有可能也是被这个男人……说不定文件夹里的视频也有她的那一份……
常乐拍拍胖次的后背：“你先出去，别再看了。”
胖次的眼泪不住地往下滴，再让这个小家伙留在这个地方可太残忍了。
胖次抱着常乐的大腿直摇头，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想也知道为什么，不把虐猫人处理好，胖次可能要现场化身猫的怨灵。
这样的败类，真的要对他进行救赎吗——将妈妈定为第一个目标，这让常乐认为“净罪”这件事，是一个救赎的过程。
常乐不想救这种渣滓，但是不去净化他，至少在今天晚上，又会有无辜的小生命被害。
思来想去，常乐还是托起核心，和毕牧建立念力连接，说实话，想到自己注入这个变态的那部分念力，待会还要收回来，常乐自己都觉得恶心。
像是被击中了一般，毕牧突然倒在床上——在目标清醒的状态下建立念力连接，目标会因为意识被异常能量侵入而短路，会昏迷一阵。
毕牧的意识空间展开，像是感应到了危险，胖次“喵”地尖叫了一声跳开老远躲在桌子底下。
最早出现的不是毕牧，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太妹，撑着彩虹伞，手指把玩着一缕头发，脖子上戴着个红色项圈，穿着红黑相间的百褶裙，红色鞋子迈出轻巧的脚步，一步步走向常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