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藏血脉中的野兽无时无刻不在咆哮,它是如此饥渴以至于自己仅存的理智都要吞噬。少女告诫自己,这是自己体内的恶魔正在作祟,下意识握紧攒在手心中的十字架,她开始背诵经文以求恢复平静,可回应她的却是一记毫不留情的耳光。

在自己身上泄欲的教团成员再三告诫自己闭嘴,他要求自己发声呻吟,这样的话,他就会在肆虐的过程中得到满足。

“神啊,恶魔为何驱之不尽?”

赤身裸体的少女曾不止一次向上苍发问,可她至今都未能得到任何答复。趴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疯狂舔舐着自己,他就像一头发了情的野兽,迷失在了欲望的漩涡之中。他那粗糙的舌头在自己那并不丰满的胸脯上稍作逗留,紧接着他啃了下去,为的只是要自己更为投入。然而少女还是拒绝了那男人,她不但没有发声,甚至连表情都未曾发生过变化。

啪~!又是一击耳光,这一次,兴致全无的男人抄起了床头柜上的烛台。他用其狠狠捶打自己,烛火与蜡油会在自己身上烫出一个又一个创口,但男人很清楚一旦过了零点,自己的身体又会恢复如初。

是血吗?

被打翻在地的少女发现有一股暖流正顺着枯燥发丝淌下,紧接着男人揪住了自己的头发,当少女感觉到下腹被异物突入的时候,以此为乐的男人已陷入癫狂。

“神啊,请原谅我。”

每一次激荡,盘踞在男人灵魂深处的恶魔都会发出奸笑。男人有时在一切结束后嚎啕大哭,可少女清楚,这一次他绝不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去忏悔。恶魔已侵蚀了他的身心,将他转化为最为卑贱的野兽……

“愿你安详。”

少女所流下的泪滴中反映着男人的陌路,她再度祷告,为自己接下来要犯下的罪孽。殷红的血滴从指缝中缓缓滴落,可就在即将落到地面的瞬间,那血滴却化作了一根鲜红的尖锥。而当男人打算将自己翻过身的时候,少女也将手中的尖锥送出。

伴随尖锥刺入喉结,温热血雾也于男人咳嗽间喷洒而出。本该从伤口中渗出的鲜血并未因此滴下,相反,喉结处的血液开始不断朝锥子处凝聚。锥子在这一过程中越埋越深,而男子也在一阵抽搐后断了气。

恶魔被退治了,但代价是自己亲手夺走了一条无辜生命。

“您打算看到何时?”

无神的双眸望向那破损不堪的天花板,难以起身的少女就这么躺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冰寒也随之袭向她。

“您还是不肯作答吗?”

在这支离破碎的世界里,唯有信仰能支撑那些茹毛饮血者苟且偷生。可如今,信仰却早已荡然无存。人们会尽情亵渎诋毁着造物主,只因造物主早早抛弃了他们。

用不了多久,恶魔便会乘虚而入占据每一个无信者的身心。用不了多久,穿着人类皮囊的野兽就会遍布整个世界。想到这,少女不禁低声抽泣,然而在这个被遗忘的小岛上,她的悲天怜人又有谁知道?

Act.5

“讲故事可不是我的特长,所以,如果觉得无聊可别怪我哟。”

名为希莉尔的女子为少女沏了一壶红茶,她不觉得自己的手艺有多高超,但耳濡目染的她多少学会了些皮毛。在少女捧起红茶杯喝了一口后,她才紧接着说道:

“这是我的房间,确切的说……这曾是我的卧室。”

点头的少女放下了手中的红茶杯,她没追问,而是等候希莉尔将其中的缘由缓缓道来。

“其实啊,我并不是伊尔芙莉德家族的正式成员。”能心平气和地道出这一事实也意味着希莉尔早已接受了这一事实,曾几何时,她也心怀怨恨。只不过,当她得知伊尔芙莉德家族不复存在的时候,那份长年累月的怨愤也随之烟消云散,“正因为我是私生女,我才躲过了一劫。”

“伊尔芙莉德是遭到了灭门吗?”

小心翼翼询问的少女不愿触碰希莉尔的痛处,而后者则是便轻抚自己的脑袋边点了点头:

“看来你昨晚没少做功课。”介于事发突然,希莉尔决定先行休息一晚后再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知于少女。可没能想到的是,少女竟自行推敲出了一部分,“是否灭门我不得而知,但伊尔芙莉德显然是不复从前了……”

很难想象,说这话的时候,自己竟有那么几丝怀念。偌大的房间满是昂贵家具,明明每一处都尽显奢华,可这也进一步凸显了别墅的空旷与落寞。库洛妮希娅虽能自己的伟力将整个别墅恢复如初,但她却无法将过往的喧闹带回。深吸一口气,希莉尔觉得有必要直接跳过这一页:

“但即便如此,伊尔芙莉德家族依旧有参加‘全知全能’的资格。”

库洛妮希娅于自己万念俱灰时来到了自己的面前,而她的到来也预示着那最为残酷的命运将由此降临。早在儿时,家族成员就告诫希莉尔,参与“全知全能”是伊尔芙莉德家族所无法逃避的宿命。即便有百般不愿,全知全视的熵也有办法将人拽进这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现在,希莉尔也能确定这话说得一点不假。

“为此,我必须回到岛上,与其他‘觉醒者’决一死战。”

“……希莉尔小姐是有什么特别想达成的愿望吗?”

“既然人有七情六欲,那就难免心声夙愿。”顺着头发摸下,希莉尔轻轻捏住了少女的脸颊,“我也一样,我犯下了许多不可挽回的过错,同时,我也有数之不尽的渴望。正因如此,人们才会为‘全知全能’浴血搏杀。”

“好可悲……”

不约而同的避开彼此的视线,少女的话不仅是对自己的评价,更是对所有“觉醒者”的。眼看这么下去气氛就将不可挽回,希莉尔也刚忙转移了话题:

“说起来,睡得还习惯吗?”

“嗯,希莉尔小姐的床非常舒服。”

“是吧,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事实上,希莉尔的房间并非她自己所布置,从无论家具还是被褥,席梦思均为他人所挑选,而这个人与眼前的少女又有很深的渊源。昨晚休息的时候,希莉尔也没闲着,她一直在思考,思考如何向少女解释这一切。

“那么,希莉尔小姐能否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不光困扰着少女,同时也令希莉尔难以启口。如果说,她真有从那些过错中学会什么的话,那就是真相总有一天会大白,刻意隐藏只会让情况恶化。深吸一口气,希莉尔想尽可能平静地公布这一真相公布:

“我对之前那不够严谨的发言深表歉意,但我与你之间确实存在血缘上的联系。”心跳不由自主地开始加快,面对异常心切的少女,希莉尔也一字一顿地道出了答案,“你是我姐姐——艾瑞.伊尔芙莉德的复制体,确切的说……是具备其基因的改造体。”

希莉尔不止一次揣用何种措辞才能让少女更为接受,然而无论自己怎样去修饰,真相还是一如既往的伤人。所以,最后的最后,她才会选择如实告知。

“所以,从某个角度来说,你和姐姐既是母女又是姐妹。但无论事实如何,你都毫无疑问是我的家人。”

“那希莉尔小姐可否告诉我,你是何时得知到有我这么一个复制人的存在?”

少女远比自己所想的更为冷静,可她的言语中还是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怨恨。是啊,她没有理由不去怨恨,怨恨擅作主张的姐姐以及没能及时找到她的自己。没有回避由此投来的目光,希莉尔依旧一五一十的交待道:

“就在‘全知全能’开始的一周前。”

希莉尔并不急于解释,因为她很清楚,这么做只会平添彼此间的不信任。少女欲言又止了许久,想必她非常想对自己大发雷霆,但意料之内的愤怒并未降下。金色的双眸中于不知不觉间覆上了阴霾,伴随幽幽之语,更深怒言的哀叹也深深刺痛了自己:

“所以,将我独自遗弃在此也是你们计划的一部分吧。”

“是的……”

面对少女的问话,希莉尔根本就无从辩解。无论是出于自责还是其他情感,拖欠少女太多的她都只得避开了那一忧伤目光。紧接着,一阵令人感到后怕的寂静就此扩散。希莉尔能清晰听到连接着彼此的丝带正在一点点被扯断,她无能为力同时也无话可说。

“可我并没有选择的权利,对吧,希莉尔小姐。”

保持沉默的希莉尔用力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比起越加强烈的内疚,这点刺痛实在算不上什么。

“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我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若不是艾瑞小姐的决定,我也没可能在此抱怨。所以,无论我的出生是否被祝福,无论我是否该存在。我都活了下来……而且,我也想继续活下去。”

抬起头后,希莉尔才发现眼前的少女正颤个不停,泪流满面的她是如此不知所措和毫无依靠。刚忙上去将其抱住,就像过去姐姐抱住自己那样,这次也该轮到自己来保护她了。

——One man army——

“干嘛那么严肃?”

率先发言的是不明状况的恋优,作为情况之外的现任团队成员,她自然不清楚画面中的银发女子对在坐的其他人而言意味着什么。其姐姐恋姬本打算将她拉走,可Havoc却摇头示意并没此般必要。

“你们当真不打算告诉我们,这个姐姐是谁?”

撅起嘴的小优下意识暼向了站在一旁的Style,虽然慢了不止一拍,可白发男子还是感知到了这一视线:

“你瞪我做什么,我又说不清楚。”

“盯!”

趴在桌面边缘的小优像极了猫,好在这样诡异的气氛没持续多久,在叹了一口气后,Havoc也自告奋勇来担起了解说者的重任。

“她叫Gwner,曾是我们的同伴,同时也是Daemon的……”

“Daemon哥哥的什么~!?”

话音未落,恋家姐妹就很是起劲的竖起了耳朵。其中小优更是连连点头,示意Havoc赶快继续。

“我都不知道该不该说了。”

“说!”

意识到祸从口出却为时已晚,不由得轻叹,Havoc也只好继续这异常危险的话题:

“Gwner是Daemon的前女友,我也不知道这么说准不准确。”

一人之军的成员往往将他们视作一对情侣,虽说两人从未对此表态,但他们也不曾遮掩对彼此有多么在意。作为两人的好友,Havoc愿意相信他们就是一对恋人,而这点……直到现在也未曾改变。

“难以置信,Daemon哥哥那个大笨蛋竟然能交到那么漂亮的女友!?”毫不吝啬自己的鄙夷之情,小优似乎也受到了其姐的影响,说话变得越加毒辣起来,“不过,Havoc哥哥说的前女友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说来就话长了……”

如果可以的话,Havoc希望能将这个话题一笑而过。可面对小优的热切目光,他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搪塞不过了。

“我来说好了。”沉默许久的Milla关上了显示器,她自认自己是Gwner的挚友,也正因如此,她才觉得由自己来解释这一切要更为公正与合理,“一人之军之所以会分崩离析,与Gwner不无关系。她背叛了我们,致使我们互相残杀。但就我对Gwner的了解,她绝不是那种背信弃义之人,可无论她有怎样的苦衷,她都犯下了无法弥补的过错……”

自Milla决心成为一位狙击手起,她就收敛起了自己本该外露的情感。她不想因情感而影响到自己作判断,可诉说这一切的时候,悲伤与怀念还是从她那翡翠般的双眸里一闪而过。她没有在意周遭越发僵化的气氛,或者说她刻意无视了旁人的反应,她选择继续诉说,选择将自己看法全然道出:

“Daemon会与她分道扬镳,对我们来说一点都不意外。Gwner对这事只字不提,而我们也选择了不再过问。但我们彼此都清楚,若再度相遇时,我们的立场互相敌对,那我们也无需念及过去。”

“倘若这位女士是‘觉醒者’的话,那……”

“那她就是我们的敌人。”斩钉截铁的定下结论,兴致索然的Style就此转身,他打算离开这个沉闷无比的房间,同时,他也希望这个话题能就此结束,“这一点毋庸置疑。”

“唔,小优似乎起了个非常糟糕的话题……”

将身子蜷缩的小优抱住了自己的脑袋,活脱脱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安抚着妹妹的姬很想缓和气氛,但身为局外人的她却又不知如何启齿。在目睹Style离开后,沉默许久的Havoc才重新开口:

“说起来Milla,你这边进度如何?”

“差不多了。”

作为一人之军中最为出色的斥候,Milla不光擅长渗透,在调查与设伏上更是无出其右者。配合库洛妮希娅所赋予的“艺术”(Art,对应韦特塔罗牌与马赛塔罗牌里的“节制”),她更是能协助Havoc洞悉整场“全知全能”的局势变化。而如今,Havoc希望她放下身上的担子,为她自己以及Daemon行动一次:

“那姬小姐介不介意出个外勤?”

“当然不介意。”

在姬看来,Havoc要比Daemon要更为深谋远虑,既然他主动提及了自己,也就意味这个任务非自己莫属。在与Milla交换眼神后,Havoc也随即公布了任务内容:

“既然如此的话,那两位不妨替我会会那位老朋友。”

“正有此意。”

不由得摇头哭笑,Havoc发现重逢所带来的忧虑总是要远胜惊喜。

——千夜——

咎记不得自己是何时染上抽烟这一恶习的,但每每吞吐,时间都会伴随着缕缕紫烟从指缝流逝。他并不享受这一过程,只是每当尼古丁刺激中枢神经的时候,他都会为之一振。抽烟多多少少有助于自己保持清醒,可讽刺的是这份依赖最终成了自己戒不掉的恶习,这也令咎与咲音很是烦恼。

一整包烟在自己手上实则撑不了两天天,若换做普通人的话,肺早就被熏得千穿百孔了。然而“觉醒者”的特权却保证了咎的身体健康,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弹动食指以掸去烟灰,坐在公园小道长椅上的咎依旧在等待雾久诗帆的到来。所谓的万全准备实则对即将到来的对决帮助有限,为此,咎只是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行头。之后,他便单刀赴会来到了位于悖论岛闹市区的公园。

这里的植被呵护有加,那些郁郁葱葱榕树成了各类候鸟居所的不二之选。不绝于耳的鸟啼与那从枝叶间隙斜下的金阳本该令人倍感温暖与安心,可在咎看来却凸显这条小径的寂寥。无人问津的小道里仅有自己一人,伴随枝叶摇曳,那些渗下的光彩也尤显单薄。闭上眼,感受微风拂面的咎闻到了潮湿的芬芳,同时他也听闻了到那清脆且熟悉的铃铛声……

“咎大人。”

铃铛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轻缓的女声。睁眼开,咎发现诗帆与自己一样,除了兵刃外便再无其他武备。她将铃铛系在马尾辫的根部,咎认得那对红绳上的银制铃铛,那是儿时自己送给诗帆的一件礼物。价值虽有限,可她却从不离身。但没能想到的是……事到如今,这一习惯也未有改变。自己应该说些什么的,但咎也清楚无论作何解释,眼前的女子都已听不进半个字。

“也好。”

叹了一口气的女子手持唤出了属于她的塔罗牌,而与此同时,位于树荫下的耀眼光点也汇聚在了咎的手心。已无话可说的两人只能将所有的情感灌注于手中的兵刃之上,时钟停摆之时,也是刀刃出鞘之刻。就在“时之夹缝”将万物冻结的那一秒,对峙的两人也不约而同地拔刀前刺。就速度来说,咎要更胜一筹,雫的淡蓝轨迹角度刁钻且极为致命,若不是诗帆反应迅速,这一刀足以将她的肩肘都为之削下。作为野太刀的蚀虽不好在近距离施展,但在斩击面上却要远胜咎的雫。眼看对方的第一刀未能得手,拉开距离的诗帆也在挡开雫后摆出了突刺之势。

乓!前踏的同时推动刀柄,这力道始终的突刺非但迅速无比,在咎格挡后更是能顺势变招。进而前推手掌以紧贴刀背,双腕同时施力的诗帆将突刺改为了斩切,这一系列的攻势幅度虽小却能极大程度打乱咎的节奏。然而作为雾久直人最为得意的底子,千夜咎显然不会那么简单就遭到压制。瞬时侧身子的他偏斜了诗帆的纵斩,紧接将蚀压下,他仅用一步就缩短了诗帆苦苦控制的接战距离。

吱~冰冷无比的刀刃就这么抹过了诗帆的脖子,而就此交错的两人也依旧紧握着各自的兵刃。待枝叶落下,诗帆如天鹅般白净的颈项上也没有留下一丝创口。既然自己的斩击并未偏斜,那也只剩下一种解释……

“这是你的能力吗?”

回应咎的是那突如其来的猛烈攻势,不打算给他丝毫喘息机会,诗帆的刀刃在空中挽出了一道又一道致命剑花。女性所独有的柔韧让她的动作更为灵巧与多变,借腰背发力的诗帆会在进攻的间隙观察,其后,她的每一招每一式都会向咎防御最为薄弱的位置袭去。然而纵使自己占尽先机,可几轮交手下来,自己依旧未能伤及咎。他一如既往的强大,正如自己养父所称赞的那样……

不,或许早在他决心弑师的时候,千夜咎的剑术就已超过了所有人的认知。

“糟了!”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明明只是一瞬的疏忽,但诗帆所为之付出的代价却大到难以想象的:

迎面而去的突刺擦过了咎的衣角,横起刀刃的他就此还以颜色,同样一示的突刺在他手中更为迅捷与精准。勉强格挡的诗帆只觉得持刀手的虎口一麻,咎也于此刻随之变招,防御预测了自己动作的顺势斩封锁了自己全部的退路。咬牙顽抗却给了他更多的机会,侧身的同时发起肩撞。咎显然不会将所有的力道灌注在这一攻击上,但这一撞也足以破坏自己本就岌岌可危的平衡。

伴随一生闷响,锁住诗帆喉咙的咎将其一把按倒在地,之后,雫的刀尖也停留在了其喉前的咫尺之处。

“怎么了,不下手吗?”

诗帆深知千夜咎绝不是一个多愁善感之人,他那如同冰海的双眸中并不含半点犹豫。他之所以没能刺下,只因现在的他没能探明自己的能力。说来也讽刺,自己与咎本该结为夫妻,可如今的两人却只能兵刃相向。就这么四目相对了许久,咎先行后退并将雫收回鞘中。即便胜负已分,他也没能摘得任何胜果。

“您的剑术更为精湛了,咎大人。”

在诗帆看来,眼前的男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在陪同其修炼剑道的过程中,诗帆就清楚意识到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没可能追赶上他的脚步。光是天赋异禀也无法达到他的境界,能够潜心钻研剑道的咎同时也是位手艺出众的刀匠。他仿佛生来就为与刀剑结缘,这一点令人羡慕向往,同时也让令人心生绝望。

或许,这是冥冥之中就已决定了的,自己没可能仅凭这把蚀就斩下他的头颅。

“你走吧。”

背过身的咎显然没了继续厮杀的兴致,他没有动用全力,而这点对诗帆来说也是一样。此番交战不过是个测试,测试彼此是否有做好你死我活的心理准备。就目前的情况看来,似乎并不好说。

“那我先行退下了,也请您做好万全准备。因为下一次,我定将斩下您的首级。”

并非出于自信,诗帆的话更像是一句誓言。但现在的咎显然已无心揣测这话的真正含义……

“起风了吗?”

待诗帆离去,待停摆的时间再度流逝,一片树叶从咎的头顶盘旋而下。他本想伸手将其托起,可一阵突如其来的微风却将其再度吹落。咎尝试过了,然而这注定归根的宿命却未有改变。

于公园中穿行的诗帆最终来到了一处相对幽静的小径,在确认四下无人后,她也捂住了胸膛并低头喝道:

“速速现身,我知道你就在附近。”

随着枝叶摩挲声,一位身着米色风衣的男子也从阴影中走出。双手插在衣袋里的他就这么站在诗帆的身后,既没有继续上前也没开口说话。

“你有什么目的?”

诗帆启动了“月”,当其脚边的一处草坪无故凹陷时,她身上的一处淤青也就此消失不见。就理论而言,雾久诗帆所拥有的能力绝无仅有且异常泛用。“月”赋予了她能将身上伤口转移的特性,这本该是能让人立于不败之地的能力,可在面对千夜咎的时候,诗帆还是感到了力不从心。身为一流武者的咎不但具备登峰造极的剑术,在临场反应上更是无出其右者。他的动作总是那般迅捷且精准,每当完成一次进攻,他都会与自己拉开距离,而这也使得自己无从下手。“月”虽能转移伤口,可无论速度与转移范围都相当有限。“月”所能转移的仅有创伤,疼痛还是会第一时间在自己身上肆虐。更别提,每次发动时,自己都会耗费大量体力。

咎先前的一刀完完全全能将诗帆当场斩首,若不是她集中精神发动了“月”,那么她早就身首异处了……

“仅仅是在观察。”

幽紫的虹膜令诗帆不禁联想到那飘忽不定的鬼火,在男子的眼神中,她察觉到了一丝更胜刀锋的锐利。下意识握住蚀,可诗帆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的自己是有多么不堪一击。

“观察什么?”

“是否值得在你身上押注。”语气平缓的男子仍伫立于原地,除了将右手取出外,他还是没任何明显的动手打算。可即便如此,诗帆也不能有哪怕一丝懈怠,“传闻你手中的也太刀对‘觉醒者’有着莫大的威胁,对此,我非常在意。”

“那你可以亲身体验下。”

就在自己即将拔刀之时,一发灼热的子弹贯穿了自己的小腿。瞬间失衡的诗帆由此前倾,好在她及时以刀做仗杵于草坪,这才勉强保持住了平衡。可同一时间,男子右手中的左轮枪枪口也就此对准了自己:

“若无法斩到对方的话,这刀也就形同虚设。”

眼看自己落于下风,男子也收回左轮枪。可真正让诗帆感到在意的是,她并不知道男子是何时取出左轮枪的,更不明白,为何他扣下了扳机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稍稍上前几部的男子依旧保持着一定距离,他非常机警,这也使得诗帆找不到任何的可乘之机。

“既然你要这刀,那你何不动手?”

“其一,我对刀剑并无研究。其二,在这了解你可能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其三,若真要下手,我又何必主动现身。”男子分析得头头是道,也是在同一时间,诗帆完成了对伤口的转移。她重新站直身子,贴在刀柄上的手则握得更紧了,“走吧,这里不怎么适合交谈。”

眼看有人正在往这条小径走来,诗帆也只得悻悻作罢,她将蚀收进袋子中,这样一来多少能避人耳目。

“我不需要交谈。”

复仇心切的诗帆只为千夜咎而来,可错综复杂的局势却将她推向了一系列阴谋的中心。这其中有人想借自己之手清除威胁,也有人早早盯上了手中的蚀。不管自己目的如何,自己都与这些“觉醒者”有了交集。面对自己的冷言冷语,男子非但没当即离开,反倒是进而向自己走来。

“但你需要活下去,死了的话,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寥寥几字却彻底点燃了诗帆藏匿于内心的无名之火,以手带刀的她快步上前。可身手同样了得的男子并没因此被吓到,全力打去的手刀被他先一步格挡,互不相让的两人就这么僵持在原地。

“这点不用你来提醒。”

为能亲手手刃千夜咎,诗帆可谓是孤注一掷,她不愿想象假使自己在大仇未报前死去,那父亲和自己的一生是有多么可悲。然而越是不想理会这一可能,因此滋生的种种念头就越会占据自己的脑海。最终,这些不祥之念压垮了诗帆的最后一道防线:

“你到底有何目的!?”近乎歇斯底里的大喊惊动了树梢之上的候鸟,随着群鸟纷飞,小径也重归寂静。声嘶力竭的诗帆似乎缓了过来,不再与男子角力的她放下手臂并随之退后一步,“告诉我,你到底有何打算。”

“首先,离开这里。再然后,找一个安静的地方。”

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诗帆也只得跟上了男子的脚步:

“之后呢?”

“之后就像我先前说的那样,我们需要好好谈谈,谈谈如何才能让彼此的收益最大化。”

——诺克顿——

“渡鸦”、“死神”、“引渡人”、“行刑者”,有关诺克顿的头衔可谓是多种多样,可无论哪个都象征着灾厄与死亡。久而久之的,他也为不安本身。即便现在的他已不再为库洛妮希娅挥剑,可每当他走街串巷的时候,旁人还是会对他避之不及。死亡的阴影将他笼罩了太久,以至于抹去了太多本属于他的人性。他漫步着、观察着、思索着、迷惘着,他认识到这个世界的丰富多彩,同时也认识到自己是有多么格格不入。

人声鼎沸的街道于瞬间安静了下来,这突如其来展开的“时之夹缝”就好比黑洞,吞噬了所有的无关者。将萦绕周身的黑雾散去,纵使诺克顿清楚这次“时之夹缝”并非针对自己而来,他也不愿错失任何主动出击的机会。散去的黑雾会自行搜寻离自己最为接近的生命体,虽说效率低下,但聊胜于无。进而向前漫步,穿梭于街巷的诺克顿开始观察这个历史悠久的岛屿:

说来也可笑,在库洛妮希娅的支持下,诺克顿近乎游离了整个世界。去过的城市与国度更是数不胜数,然而无论哪里都没他留下深刻印象。要说理由的话,也许只因他过分注意任务本身,从而疏忽了除此以外的一切。海边的住宅高矮不一,轻抚砖墙的时候,诺克顿发现从手心处传来的粗粝磨砂感不光源自砖块,还有那大小不一的小颗粒晶体。

是盐。海风的吹拂不光风化了这些砖墙,更是在其表面结上了一层薄薄的盐。这多少让诺克顿有些怀念,因为在被库洛妮希娅找到前,他就是一个生活在沿海渔村的野孩子。这也令诺克顿不得不感叹命运的戏剧化与无理。可就在他打算进一步怀念的时候,一根由黑雾所编织成的丝线却引起了诺克顿的注意。而能在“时之夹缝”中保持存在的生命也仅有一种,那便是这场厮杀的参与者。不由得加快脚步,顺着丝线的指引,诺克顿来到了一间异常破落的教堂:

虚掩的教堂大门旁躺有两个双目无神的流浪汉,现在明明是盛夏,可他们身上却裹着厚重的布料。走近后,诺克顿才发现这两人正在瑟瑟发抖,他们手腕处的多个针眼则暴露了两人身为瘾君子的事实。诺克顿并没理会他们,独自推开教堂大门的他由此看到的却是一片狼藉。本该描绘圣人与神明的油彩玻璃不是遭到涂鸦就是被砸得粉碎,更有几面油彩玻璃上满是血迹与秽物。诺克顿没有就此停下,相反他加快了脚步。他发现正对自己的房间正散发出妖异且暧昧的红色微光,下意识聚集黑雾,他也将手半剑降到了教堂的正上方。如此一来,他就能在第一时间向对方发起攻势。

每每迈步,脚下的木制地板都会嘎吱作响。就这么一步步走近教堂最深处的房间,诺克顿也随之推开了那扇不具任何防护功能的破损木门:

体液、汗水以及熏香的混合充斥着整个房间,这股强烈且互冲的刺激性气味令人作呕。下意识掩住口鼻,诺克顿看到了在房间中央蠕动的一个男人,他赤身裸体,匍匐在一个体型较小的女性之上,他疯狂挺动着自己的下腰活像一匹发了情的种马。扭曲的欢淫在他的脸上暴露无遗,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没有转过身的他用略带警示的口吻喊道:

“等我用完。”

诺克顿没法看到被男人压在身下的女性,所以他也无法得知面对如此侮辱,那女性到底作何感想。继续上前,忍无可忍的男子终于后退一步并转身喝道:

“妈的,你是听不懂人……”

没任何必要听他讲完秽语,就在男人开口之际,等候多时的手半剑也从天而降,在贯穿教堂顶部的木屋顶后,银色的手半剑也不偏不倚的刺入了男人的头颅。从天灵盖剑刃于下巴处刺出进而埋入喉结与胸膛,由此斩下的舌苔随之落地。而在这个过程中,男人甚至没能发声就直接断了气。刺鼻的血腥味就像一针催化剂,令房间内的空气变得臭不可闻。

“谁?”

房间里的女性同样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但将毛毯裹在胸前的她却望向了另个方向。抬起手,诺克顿也确定了黑雾丝线就缠绕在眼前的少女身上。

“你……是‘觉醒者’?”

诺克顿无法作答,他抽出那把手半剑,在任凭男人倒下的同时,他也进一步靠近了仅用毛毯蔽体的少女。

“果然,要不是这样的话,你又怎会……”

中断少女诉说的是冰冷的剑锋,就这么将其贴在少女细腻的脸颊上,伴随划动,鲜血也沿着剑锋缓缓滴下。

“你是打算杀死我吗?”

按理说,杀死“觉醒者”并夺走他们所有的塔罗牌是“全知全能”的唯一目的,然而直到现在,诺克顿仍旧未能发现属于自己的渴望。他就像一只饥肠辘辘却又漫无目的的秃鹫,盘旋荒野之上却迟迟没能找到一具可供饱餐的尸骨。

就这么抬着手半剑,诺克顿陷入了沉思。他可以像杀死男人一样轻易夺走少女的生命,可这么做对他真有意义吗?扪心自问,在杀死男人的时候,自己的内心真有丝毫波动吗?不知何时起,自己的内心就成为了一潭死水。杀生既不会让自己觉得愉悦,同时也不能给自己带来任何的刺激或是感悟。斩杀已然成了自己生活的一环,就好比呼吸一般自然且必不可少……

“但我会抵抗的,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

少女那苍白的指头触及了其一旁的血泊,同一时间,如同沸腾了的血液开始冒泡。而下一秒,那些鲜血犹如霰弹弹丸般朝自己射来。

“怎么会?!”

少女目不视物,可她依旧能靠听觉来判断局势。自己手中的手半剑并未落地,这也意味着她的突袭没能得手。纵使那些血滴弹丸速度极快,可还是没能突破黑雾的防护。轻轻挥手,诺克顿将其拨到了一处。因为弹道发生了改变,所以这些堪比弹丸的血滴也逐一击一侧的墙面。

占据少女无神黑眸中的事绝望吗?无法读出其情感的诺克顿就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保持着先前的动作。

见自己没有行动,少女当即扑了上来。她操纵着鲜血,将其化作不同的兵刃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攻击。可无论她如何努力,她都无法跨越自己所设立的黑雾防线。最后,筋疲力尽的她竟咬了上来。她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手腕,却因黑雾的存在而没能造成任何效果。

“怎么会……”

捶打着诺克顿的少女最终跪倒在他的面前,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放弃抵抗。她怀揣着何种渴望,诺克顿不得而知,但相比眼前的少女,自己反倒是更像一个将死之人……

将手半剑放下,此刻的诺克顿已没了兴致。他找不出任何夺走眼前少女性命的理由,也正因如此,他才打算转身离开。可就在他即将迈步的那一刻,一股微弱的力量却牵住了他的衣角。不由得侧头,传入耳畔的却是那令人心碎的恳求。

“救我……”

绝望的少女向迷惘的死神求救,而无论后者如何回应,此刻的她都将安然接受。就这么任凭时间流逝,毫不浪漫的邂逅也随之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