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辛苦了……”
男人的声音隐约从门外传来,趴在桌子上昏沉沉的罗莎直起了身子望着玄关,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午夜,一向显得困倦的罗莎并没有在这个时间睡去,说到原因还是因为一家之主并没回家,虽然明白像今天这样的日子那个人即便是不回家也没什么奇怪的,可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她的心里从没平静过,眼前的一切仿佛是南柯一梦,比起说稍纵即逝,更不如说眼前的一切似乎顷刻间就会化作泡影,这种潜藏在感觉中的不安每到这个时节总牵绊着罗莎的梦魇。
“我回来了……”
水原辰巳轻声低语推开了家门,本来是打算不吵醒一向早睡的罗莎,不过进了家门看着家里依旧亮着的灯光,他明白是没这个必要了。
“姐,你还没睡呢啊……”辰巳说着走进了客厅,只有两个人生活的家现在只有这里亮着灯。
“没什么,只是想等等你,跟你说几句话而已。”看着辰巳的依旧是那双和以往没什么差别的困倦眼睛。
“今天回来的真早呢,和雨宫老爹谈崩了?”
“不知道……”辰巳摇摇头坐在了罗莎对面,满脸愁容。
“阁下没说什么吗?”
“总裁也是一脸奇怪的表情,雨宫老爹走的倒是从容,我是完全理解不了发生了什么就是了……”辰巳说着用手扶着额头眼神往上瞟,作为直系头目的他心里可不止悬着一块石头。
“这样啊……”太平洋八区最大的指定暴力团伙和世界范围内也首屈一指的财阀,两方的谈判自然不是三两句话的条件就能结束的简单事情,无论结果如何,在这两方的夹缝中生存的人……
“雨宫老爹见到你了?”罗莎托起了腮帮子打量着辰巳。
“算是吧。”辰巳撇着嘴,眼神躲闪,这也是他想竭力回避的问题之一。
找个日子,好好聊聊。
雨宫正人留下的这句话着实让辰巳整个晚上都忐忑不已,原因就在于雨宫财团的千金同时也是辰巳恋人的菖蒲,虽然和黑道头目(辰巳),年轻的魔法师们(尼洛)以及平民(董仪)上着同样的学校,但菖蒲是不折不扣的大小姐,雨宫夫妇虽然从来没干涉过女儿的交际,唯独是辰巳的立场非常尴尬,倒不是因为辰巳是水原组的头目,不如说正因为山城会的关系两人的社会地位才相对平衡,至少在外界看来是这样的。出问题的是罗莎,与辰巳毫无血缘关系的同居人。
尽管共用姓氏,不过罗莎.水原并不是水原辰巳血缘上的亲人,或者说如果看长相的话也许说莎温和辰巳是亲属大概会有人相信,罗莎的面容与东方人相去甚远,但是如此并不会引起问题。问题在于罗莎的确如自己所说过去曾是娼妇,而她为人所知正是因为过去曾在贫民窟讨生活的她出现在了某一天突然发迹的少年黑道的身边,一时间两人的关系成了相当一部分人的谈资,虽然在辰巳成为水原组头目之后罗莎就已不再是娼妇,在外界看来倒像是她成了水原组大佬的女人,有着这样的传言,即便雨宫财阀同样有着不大干净的黑历史,也无法容忍女儿与这样的人交往,不过这些还都算是辰巳的猜测罢了。
平心而论,辰巳害怕雨宫正人那双过于坚毅也敏锐的眼睛,宛如与真正的鬼神厮杀一样,能给习惯了厮杀的他带来这种感觉的也不过是两个人。当然辰巳也畏惧罗莎那双温柔乃至于脆弱的眼睛,自己的真意,讽刺的是无论是菖蒲或是罗莎他都无法放弃,两种不同的感觉,两个一样无法替代的人,无法回避的冲突,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有人要辰巳做出选择,恐怕在辰巳做出选择之前罗莎就会离他而去,正因为了解辰巳才感到不安。
“不说这个了,店里的情况怎么样?”
即便担心未来的不确定也是于事无补,活在当下的人应该看着眼前的东西。这是作为室长的莉亚经常挂在嘴边的话,着实如此,现在摆在辰巳眼前的不是狭间的矛盾,事实上是与Ashes一触即发的冲突。
尽管有如此的借口,也不过是为了逃避关于菖蒲的问题,辰巳别无选择,如果是董仪遇上这样的问题呢?想不出来也猜不到,精于逃避的那个男人大概与这些事绝缘吧。
“还能怎么样啊。”罗莎叹了口气继续说着“大概从一个月前开始就有奇怪的客人盯着店里,连食客都吓得不敢进门,哪有被那么虎视眈眈的盯着的餐厅啊!”
“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做法真是到哪都差不多,要铲除一个组织就一定也把相关人员铲除,这么说来……”
坐在椅子上的辰巳直了直腰,皱起了眉头。
“所以啊,店员们也怕得不行,我就趁着这个机会先停业咯,恐怕也没人见过像这样的家庭餐厅了吧……总之我是得在家里蹲一段时间了,再度回到被男人养着的状态,怎么说呢,心情还真是复杂……”
罗莎说着看向一边,又从桌子上拿起烟盒抽出香烟夹在指间点燃,像是强迫症一样近乎逼迫着自己做着连贯的动作,若非如此,内心里的躁动就停不下来。
“那可是两码事,姐。”
缭绕的烟雾中在些许亮光的映衬之中罗莎与暗淡的背景几乎融为一体,宛如出自天才手笔的名画勾人心魄。辰巳撇过脸语气中带着些许不满。
“说起来又到这个时节了,你和我都认识多少年了?”
罗莎眯着眼盯着辰巳,眼神如同香烟上那微弱的火光,在将尽的疲倦中挣扎。
“五年?还是六年来着?”
辰巳也从烟盒里拿出了香烟,眼神显得飘忽,不只是被记忆还是眼前的愁绪引走了注意。
“整整六年。说起来还真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最初见面的时候明明是那么一个行尸走肉一样的小鬼……”
尼古丁带来的思考空洞将过去的记忆拉到罗莎的眼前,仿佛是全都是昨天的事。
阴暗的贫民窟,腐烂的不只是城市排泄出来的废料,同时还有被束缚在这里的人们,那是阳光永远照不到的角落,过着正常生活的人大概无法想像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是他们的一生中大概从不会遇到的寒冷,潮湿,生命在朝夕之间化为尘埃的绝望。
十六岁的罗莎就是在那个地方遇见了只有十二岁的辰巳,眼神如同尸骸一般的少年。殴打与谩骂如雨倾盆,那是来自将罗莎作为商品的男人的愤怒,在贫民窟,赚不到钱的娼妇与废品无异,无论年龄,甚至说性别,在那片地方活着没有价值。
在那个见不得天日的地方,或许活人和尸体本就没什么区别,活着的人为了活下去依旧互相伤害,挣扎着倒在泥水里剩余的只有屈辱。
那天,好像一直在下雨吧……
被推倒在地上浑身淤泥的罗莎看着面前男人手里的匕首,像是愤怒的雄兽一样野蛮与暴力无法遏制,罗莎看着明晃晃的凶刃,意识却难以回归现实,连逃跑这个想法都难以产生,身体的疲累已经夺去了一切意识,所剩下来的只是一具空壳。
死,会感觉到疼吗?
或许之后的罗莎会永远因为这个想法嘲笑自己,濒死之际没有竭力求生却想着可悲的问题,然而除了什么东西飞出去的响动,其他感觉并没有传到罗莎身上。
一个大男人这么欺负女人,过分了吧。辰巳大概在那时说了这样的话,也许不是,在已然沉淀的记忆之中,终归是记得辰巳说过什么,挡在了男人面前。
现在想起来那是汹涌到令人胆颤的愤怒却被瘦小的少年一人挡下,眨眼之间化作无数尸首中的一具,如果这世上真有鬼神之流恐怕也不过如此,罗莎如此想着,眼前只剩下黑色,耳边传来的是少年的声音“站得起来吗?”
冰冷而黑暗的街道上,两人的故事从那里开始。
“那时也根本想不到吧,如今的你和我会这么活着。”淡淡的烟幕中罗莎浅笑着。
“话是这么说啊,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真是糟透了……”
辰巳应和着,心里却莫名的不安,没人知道明天会怎么样,如今的生活像是绝壁上的匍匐,自己保证不了下一次天亮之后自己的生活还是否像现在一样,还是说一夜之间回到数年之前,不,或许这都不算是最糟的吧。
这又怎么样?自己现在的狼狈样子让内心都无法接受,在骨子里低吟的血性鼓动着。
六年前的那个雨天,少年在那阴暗的角落看到了和自己及其相似的眼神,那是不再期许希望挣扎着被拖入死亡之前的令人窒息的迷乱,求生的本能被藏在浮土之下,只需轻轻拂去,那丑陋而狂乱的野兽就会伸出指爪,仿佛是看到了镜子一样,本来已经失去了感受的他才会在那时伸出手吧。
“你从来都没真正想过自己该做什么……”
这是那个黄昏,董仪的“剑”从自己的脑袋边划过深深插入墙壁之后留下来的话。
选择一直由自己做出,那个时候的他大概想告诉自己这件事,真是讽刺,被做回逃避的男人告知了如何面对,辰巳这么想着自嘲的笑了出来。
“怎么了?想到什么好事了?”
罗莎歪了歪头好奇的看着辰巳。
“也没什么。”
辰巳说着暗自攥起了拳头。为了那些没能保护好的东西也罢,这次……
无言的愿望不会传达给任何人,即便如此人们依旧把它看作希望,话虽如此,夜还长破晓之时仍然只是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