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野蛮人的各种仪式,人们知之甚少。他们的仪式大多血腥又残酷,仅仅是观摩就已经触目惊心,令人作呕不已,更不用说自己亲手实践了。
当然,有志于研究野蛮人仪式的男巫或女术士们也不是没有。
我的导师兼同事林恩有志于在这方面有所开拓。她曾独自深入南方蛮族盘踞之地,并成功带着大量手稿和笔记归来,只是回来的时候,神智好和出发时有所不同。
她时而神神秘秘,一言不发;时而又疯疯癫癫,胡言乱语。
一百年前,她不顾同事们的劝阻,一意孤行地再次南下寻找野蛮人仪式的秘密,至今未能回来。
从林恩的手记上看:野蛮人的仪式虽然有用到魔法之风,但在很多地方有着同日神教的仪式、月神教的仪式相似的地方——也就是说,比起魔法,野蛮人的仪式更像是某种宗教祭祀,只是更加凶蛮残暴。
本人在此所教授的内容,大部分来自林恩的手记,结合少部分自己的推测和计算。
另外,本课只限于理论,严禁诉诸实践——如有学生因实践野蛮人仪式而造成损失,本教授概不负责。
——《秘纹学院:野蛮人仪式》阿莱丽丝·布鲁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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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黑暗。
黑暗宣告着死寂与混沌。
海洛伊身处于无尽的虚空中,浓郁的漆黑化作揭不开的幕。
黑幕深邃,迷茫,捉摸不透。
黑暗伴随着永久沉默——悄无声息,世界好像只剩下自己。
海洛伊等候了很久,任时间无意义流逝。
很久以后,她缓缓向虚空伸出手,指尖触到一丝冰凉。
冰凉的触感伴随着湿润,令她心神一振。
叮咚的水声悄然打破了世界的沉默。
黑暗泛起层层波纹,带来了更多水声。
海洛伊沉浸在黑暗的水中——冷水浸润了她的脚趾、小腹,浸润了她的胸脯。她每一寸肌肤都传来了湿润、冰凉和细碎的水压。
她感受到水位渐渐下降——又或者,是自己在缓缓上浮。
当感觉不到水时,海洛伊睁开了眼,发现自己正悬浮于一片澄净的水池,抑或是浴场上方。
水池并不深,清澈见底,用乳白色的一整块石头切割而成没有裂痕。水池很大,向四周望去看不到尽头,好似乳白色的海洋。
头顶是乳白色的天花板,约有十米之高,同样无边无际,如同无边的天幕。
海洛伊仅仅是动了一个念头,便飞跃了无穷的天空和海洋。
在水池的尽头,一面无限延伸的白墙阻挡了去路,墙上开了一扇金碧辉煌的大门。
推动大门,门咿咿呀呀地打开,她来到了一座漫无边际的大殿。
环顾四方——除了背后的白墙,其他方向皆看不到尽头。大殿之中,无数根白色的石柱无限地向上延伸。在没有尽头的高空中,乳白色的明亮光辉如流水缓缓泻下。
光芒如轻纱般笼罩在她身上,给少女带去温暖柔和的抚慰,她甚至为之产生一丝淡淡的倦意。
她思绪微微一动,便在神殿中穿梭飞跃。
光影交错,一跃千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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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柱、石柱、石柱……
无尽的石柱被她甩在身后。
无尽的石柱在她眼前展开。
她觉得自己飞了很久,约有百年,早已迷失在大殿中,不知方向。
她转而向上飞。
石柱也随着她的飞行无限地延伸。
她继续飞,她一直飞,直到疲惫逐渐填满了她的身心。
她觉得自己飞了很久,飞了有一百年。
光线越来越明亮,她越来越累,累得快要跌落下去。
正当她打算放弃的一瞬,少女终于看到了顶点。
无数根石柱的顶端拖着一个巨大的白色平台,大到看不到边。
她想法微微一动,竟然穿过了平台——原来自己根本没有肉体,仅仅是一簇魂魄,又或者,可能不过是一缕思绪。
平台之上,一个巨大的浑圆球体发散着乳白色的光。
海洛伊直直地盯着光团,光团很明亮,却并不刺眼。
柔和的光辉如亲吻般细腻地流淌进她的每一寸感官,令她倍感舒适。
光影忽地一变,转眼之间,光球化作了一个女人的形象。
女人身穿洁白的长袍,身材修长,黑色的长发笔直地垂落到腰间,头上戴着银色的头环。
“你醒了,我的女儿。”女人看海洛伊的目光中带着宠溺,她朝少女微笑,温和的话语令少女如沐春风,“我最重要,最爱的孩子。”
海洛伊的视线经过女人的洁白剔透的肌肤,经过她美丽的素齿朱唇,停留在深蓝色的眼眸中。女人的眼睛不但深邃,而且包裹了浓郁的爱意。
“妈妈……”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她的呼唤哽咽在喉咙里,扑了过去,二人相拥在一起。
少女抱着女人的身体,她身上传来一股阔别已久的柔软的温暖。
“孩子……我给与你爱。”
温暖填满了海洛伊的内心。在女人的怀中,她竟一下子潸然泪下。
“我给你肉体。”
女人亲吻着海洛伊柔嫩的额头,手指穿过她的头发。海洛伊惊讶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不再是一簇魂魄,一缕意识,而有了一具真真正正的身体。
她享受着女人的亲吻,感觉自己要融化在其中。
“现在,给你力量。”
女人微微举起左手,手上凭空涌出白色的光团,光团散尽,留下一枚小小的白色晶体。
海洛伊注视着晶体,胸口忽然生出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之感,好像肌肤真的列开一道口子。一团炽热的野火在她胸口熊熊灼烧着,压迫她每一根神经。
“痛……好痛!好痛啊!!”
海洛伊疼得哇哇大叫。尖叫中,女人、光芒、神殿都化作泡影,温暖柔软的触感消失,整个世界都灰飞烟灭。
下一刻,海洛伊醒了,发现自己身被人给铐在床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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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洛伊睁开眼,看见自己躺在一张铁床上。
石头制成的坚硬手铐将她的四肢和床铐在一起。
空气中弥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异味——好似市场上宰猪屠羊的腥味,像是内脏和肉沫搅拌在了一起,更浓郁,并且夹杂着腐肉的气味令人作呕。
海洛伊强忍住呕吐的欲望,费力地抬起头,看见尸川骸被拷在正对面的铁床上昏迷不醒。她的面具早就被人摘下,露出了脸上的伤疤。
室内光线昏暗,除了对面的尸川骸,周围一片漆黑。她无法判断房间有多大,周围只有揭不开的黑幕。
黑暗中传来了细碎的水声,像是水滴一点点滴落在地面上敲出的声响。
她慢慢适应了黑暗,忽然发现尸川骸躺的床上残留着大量晾干的血迹,地上也是,自己的床上也是。地板上还有些不明的肉沫组织和污渍,令她心中打了个惊颤。
什么东西正在缓缓靠近。
她听到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鞋跟与地面相击发出哒哒的声响,伴随着她怦怦的心跳。
“小姐,你醒了。很好,我们可以开始了。”
一个男子穿过了浓郁的黑幕,他走到海洛伊床边,神情严肃。
男子从外表上看约莫二十岁上下,戴着眼镜,留着干练的短发,气质像一个饱受教育的先进青年。他穿着合身的黑色制服——海洛伊起初以为是治安部的正装,但仔细观察后,发现略有不同。
他佩戴着黑色的袖章,袖章上用白线绣着被锁链环绕的火炬。
“启示录……”
海洛伊轻声道出了男子的身份。
对方点了点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道:“我听到了你的尖叫,猜测你可能是做了噩梦。没想到你醒了。”
海洛伊悄悄打开心眼,默默引导起体内的魔法之风,却发现魔力沉寂得如一潭死水般无法唤醒。
“别白费力了,小姐,这是阻魔金。”男子指了指她手上的镣铐,“现在你体内的魔法之风已被锁死——丢了魔力的女术士不过和寻常的女性一样,仍人摆布而已。”
海洛伊不服气,一次又一次对体内的魔法之风下令,后者却好像有千钧重负,无法挪动一寸。她一遍又一遍地使劲,没多久,后背被汗水给打湿。
忽然间,她发现自己的胸口不知何时埋藏了一枚晶莹剔透的晶核。晶核很细小,小到差点被她给忽略,正在十分缓慢地凝结着体内的魔力。随着魔力的流入,晶核也以难以察觉的速度在一点点长大。
先前混沌的梦境,也许……不只是梦。
海洛伊睁开眼,发现男子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自己,让她一阵恶心。
“你活了多少岁了,女术士。”
海洛伊没有理会。
男子自顾自地说道:“大部分男性在学会魔法后,随着年龄的增长,会让自己的外貌维持得苍老又庄重以展示威严。而女性恰恰相反,她们毕生大半的魔力都用在驻颜术、美颜术上,一个比一个更加甜美诱人可爱。不过……像你这个只有十几岁的样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小姐,您到底活了多久了?”
海洛伊只当他的话是耳边风,她的注意力全在对面的尸川骸身上。尸川骸闭着双眼,但胸口一起一伏,尚有呼吸。确认了尸川骸还活着后,海洛伊心中的不安落下了半截。
“尸川姐,快醒醒!”
她呼唤着尸川骸,但后者深陷昏迷,好似被梦魇纠缠。
男子见海洛伊对他不理不睬,面露不悦,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小姐,也许您过去女术士的身份让您很骄傲,但现在,失去了魔法的你也不过和一般人一样,只能任由更有力量的人摆布罢了。因此,我很好奇:在一个女术士看来,一个女性——啊,我说的是女性,不是泛指一切雌性;一个女性,到底会不会被某个男人所彻底控制呢?”
他静静地等待着海洛伊的答复,得到的只有海洛伊的扭过头去和沉默以对。
“小姐,我对你客客气气,礼礼貌貌。你却这样对我不理不睬,让我感到了侮辱。这样……不太好。”男子试图压抑语气中的不满,他默念咒语,昏暗的房间中,浓郁的黑幕被光线揭开了一部分,“你需要明白,失去了力量的人究竟还剩下多少自由。”
海洛伊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光线,立刻怔住了。
她这才发现,一个扭曲的魔物正直立在房间中,好像等候已久。魔物离她不过五米的距离,却悄无声息,似乎连呼吸都停下了,彻底隐去了存在感。它一动不动,似在等候命令,好像没有自己的意志。
魔物仔细看来……却似个人,又有些部分像《日神圣经》中描绘的天使,但必然是个魔物。它肢体十分巨大,丑恶,扭曲。
魔物身高三米,背后伸展出洁白的羽翼。
它右手过膝,右肩以下呈黑色,暗红色的经脉血管蠕虫般暴露在右臂上;右手极为狰狞且巨大,完全失去了人类的模样——更像是把狼人巨大的爪子接在了手腕上;左肩以下的肌肤却细如凝脂,皎洁如玉,仿佛将花季少女的右臂整个切下来按在肩膀上一般;畸形的长腿、双足健壮又巨大得夸张——与其说是足不如说是利爪。其他地方几乎没有一块像样的皮肤,仿佛被烈火中烤过,烧成了焦炭。胸口更是古怪,被人挖开后又用粗线重新缝合起来,留下骇人的针脚。
至于面部,被绷带和黑色布料重重包裹着,只露出一只右眼。
海洛伊与怪物对视了一瞬。黑暗中,怪物的右眼透露着凶蛮狰狞的红光,紧紧锁定了自己。
“天啊……”
见到如此丑恶的怪物,海洛伊倒吸了一口凉气,内心一阵动摇,感觉自己快要被怪物给盯穿了。她的视线无法从怪物身上挪开,胸口有些难受——仿佛怪物的外形本身就具有某种魔力一般。
魔物巨大丑陋的右爪上,指缝间残留着暗红色的肉块和组织。殷红的鲜血正缓缓滴落,血液与地面碰撞,发出细碎的水滴声。
海洛伊想要强忍住内心的恐惧,可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冰冷细碎地攀上脊髓,将她的呼吸慢慢冻住。
少女的反应让男子很是满意,他将嘴凑到海洛伊的耳边,目露凶光,柔声细语。
“在诺维克,你应该早就听说过了……瞧见它的右爪没有?它会将你的衣服撕烂,从小腹到胸脯整个剖开,留下一个巨大的血窟窿。它会打碎你的肋骨,慢慢儿搅烂你的肠子、胆囊、膀胱、子宫还有其他器官——还没等它扯出你的五脏六腑你就会休克。所以我会为你释放强效治疗术、醒神术。你的伤口愈合得飞快,神智保持清醒。你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残缺的身体变成一部分一部分被捣成肉酱,混合浸泡在自己的肉块、粪便、尿液中烂掉,这样一来……”
谈吐间,他呼吸变得急促,像是越发按捺不住心动。
他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这样一来,我就能一直享受这一切……我把你放在这,你的肉块、血液还有其他组织会将整个房间铺满;你脸上的痛苦和绝望会越来越美妙,我就把你这么放着……直到我玩腻为止。”
“为什么!”
海洛伊的声音在发颤,恐惧彻底夺去了她的身心,冰冷地刺入了她的五脏六腑——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失禁了,尖叫道:“不!你做不到,你在吓唬人!我见识过治疗术——没、没有这么强的效果,而且非常费劲!”
“我做不到?哈哈哈哈哈!”听了海洛伊的话,男子忽然仰天大笑,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一般,“目光短浅的女术士……你大概从来都没想象过,一个人可以掌控多么庞大的力量——我有足够的力量!”
他扬了扬手,房间的另一部分被点亮。在男子的身后,竟放置着一尊有一人宽厚,三米高的巨石。淡蓝色的巨石晶莹剔透,蕴藏着极大丰富的魔法之风——肉眼可见的浓郁魔力在表面散发着的微光。
“秘纹石……”海洛伊认出了石头——秘文石的价格是等体积黄金的十倍,其效果自然不言而喻。
“费那么多功夫抓我们,花那么多钱,就是为了虐待我们好玩吗!”海洛伊的语气又惊又怒又怕,险些忍不住泪水抽泣起来。
“好玩?怎么会呢?”男子冷笑道,“启示录的目的既单纯又明确——我们要力量。”
“力量?”
“力量是权利,力量是艺术,力量是美德,力量是万事万物的一切!”男子逐渐拉高了声音。
“想必现在失去魔法的你,手无缚鸡之力的你,任人摆布的你,更能体味到力量的重要吧!力量对于不曾失去过力量的人而言是多么浪费!”
他原本严肃的脸不知何时变得狰狞疯狂了起来,他伸展着双臂,好像迎接着某种狂欢。
“放眼世间,庸俗的凡人们早就忘记了怎么使用自己的力量。他们有过力量,却不会操纵,最终白白浪费!再这么下去,凡人诸国的力量就会越来越懦弱,大家都要被毁灭了!所谓了无希望——指的就是这一切啊!”
海洛伊被男子的气势所震慑,但又本能地觉得他话语中逻辑不通,很大程度上在胡言乱语,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你们追求力量,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听了少女的发问,男子刹那间收住了方才的张狂。
“抱歉……小姐。”他的神情再度严肃起来,语气沉重,似在怜悯,似在悼念,“将死之人有知道真相的权利,这是本人最后的仁慈。”
他缓缓说道:“没有大到无法容忍的牺牲,也没有小到可以忽略的风险——一切都是为了获得至高的力量。诺维克的一切——市民死亡,教会被推翻都是为了得到力量。你们被迫承受的残忍牺牲也是……至于原理,很复杂,且不允许透露,只能抱歉了。”
对少女的发问,他依旧模棱两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讲明白。
“另外……”男子又补充了一句,“一会儿处刑的时候,请务必喊出你心中最重要的东西……比如信仰——委身于神能极大减轻你的痛苦,这是我作为处刑官亲眼见到的。”
他后退了两步,似乎准备动手。
“等,等一下!”
海洛伊好像已经预见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身体颤抖得厉害。
“不,不要!别动手,求你了!”
男子无视少女的哀求,漠然将眼神从她身上挪开,落到怪物身上,淡淡地下达命令:“开始吧。”
“不,别!”
海洛伊开始按捺不住哭腔。
怪物瞬移到铁床边,高举起丑陋的右爪。光线昏暗,利爪却反射着凶残的光芒。男子已经默念咒语,怪物的利爪在眼前放大——
“不——尸川姐——救命!”海洛伊爆发了最后的哭喊。
她紧闭上双眼,绷紧肌肉,痛苦降临,鲜血即将喷溅而出。
身心被绝望和恐怖占据,可她无能为力,只待任人宰割。
利爪无情地落下,破开了衣服——
腹部白嫩的皮肤暴露在利爪下,她拼命地扭动身体,却无法避开锋芒。
“尸川姐——”
鲜血将喷涌而出,皮肤下的血管已经触及到了锐利的锋芒——
“停!停停停停停!”
在利爪触割开她柔嫩肌肤的那一瞬,男子忽然叫停。
怪物应声停下了动作,就那么停在那,几乎没给海洛伊的皮肤带去一道划痕。
海洛伊气息大进大出,自己的心脏快要从胸口蹦了出来。
男子命令怪物退下。
“那个,不好意思,小姐,请问——”他皱着眉头,一副困惑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请问,您没有宗教信仰?”
海洛伊愣住了。劫后余生的她话都说不利索。
诶?
男子皱着眉头咬着自己的手指,焦急地等候着海洛伊的答案。
“没,没有。”
“嘶——”少女的回答让男子倒吸了一大口气,“啊,那、那个……抱歉,不好意思。……本,本人……”
海洛伊愣住了,目瞪口呆。
原本还狂妄不堪的男子此刻突然焦躁得无法自处。
“好险,还好及时停手……差点酿成大祸。”他脸上挂起一寸充满歉意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是本人弄错了……对不起。看来,你被送过来,也许并不是我以为的那个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