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伊赛娜金属。
伊赛娜金属也叫伊赛娜银,全大陆的伊赛娜银仅在精灵王国伊赛娜境内的月光山脉上产出,故得此名。
精心提炼的伊赛娜银绽放着柔和的银白色光泽,而且密度大,延展性极好。最重要的是,伊赛娜银与魔法之风的相性极好,可以很容易地附魔。
精灵们相信伊赛娜银是月神赐予他们的恩泽,因此更喜欢称之为月光银或月神银。
用伊赛娜银制成的武器和铠甲不但美观,而且轻便又坚固,每一件都价值不菲。
伊赛娜银一直被精灵王国伊赛娜作为最重要的战略资源储备着,从不轻易与其他国家交易。在正式场合上,一套由精灵工艺锻造的伊赛娜银盔甲可以作为国礼赠送给君王,能收到这份礼物的人类君主在历史上只有三位。
他们分别是格罗曼尔帝国末代皇帝“征服者”霍尔、安苏曼王国开国君主“骑士王”亚瑟以及神圣日轮现任教皇莫尔凡。
——节选自《大百科全书》主编: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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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灰飞烟灭,城市在烈火中熊熊燃烧。
狼烟四起,山河破碎,尸横遍野,生灵涂炭。精灵王国伊赛娜过去以广袤、美丽、优雅闻名于世。如今,面对野蛮人和恶魔组成的联军,在鲜血和蛮力的蹂躏下,她变得残破丑陋,行将消失于历史的漫漫长河之中。
一个又一个要塞在战火中陷落,一座又一座神殿被邪教徒亵渎,一片又一片富饶的田野被焚成焦土。
最后一座城市——被誉为“月神之光”的精灵首都伊甸城在接连不断的围攻中,如同被一层层扒下衣服扔到狼群中的少女,等待她的只有已成定局的沦陷。英勇的士兵们一个个倒下,守军的数量在下降,而敌人却杀之不尽,源源不竭。
在原始、粗笨的投石机和攻城塔的围攻下,昔日高贵又华丽的精灵墙在血海中早已被揭下了往日的浮夸,日渐倾颓,摇摇欲坠。
夜色似水,月朗星稀。
精灵士兵们驻守于残破的高墙之上,他们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活下去的可能。但凭借着对女王和月神的狂热信仰,他们仍士气高涨,手中的兵刃渴望着杀戮和鲜血。
他们身上的每一件盔甲和武器全都经过一千岁以上的工匠们精雕细琢,花饰、纹理、图样都依照古老的传统严格考究,堪称绝妙的艺术品。
这些精致的装备在火焰、污血和尸块的洗练中慢慢变得无法辨认、变得面目可憎,但并不影响士兵们破釜沉舟的决心。
精灵女王爱莎·寻路者英勇地组织了九次规模庞大的突围,以极高的代价拼死转移了城内大部分民众。现在的伊甸城内,只剩下贵族和极少数平民。女王即将准备进行最后一次突围,但这次她没有信心。
比起追杀难民队伍,野蛮人和恶魔们更看重城市本身。他们潮水般涌来,高墙之外,漫山遍野的火炬将黑夜点亮,毛皮和骨头制成的旗帜随风飘扬。野蛮人杂草般混乱的营地、帐篷延绵在一起,一望无际,似乎无穷无尽。
震天的战鼓再度响起,地动山摇间,野蛮人发动了新一轮的攻势。
一排排身强力壮,装备简陋的野蛮人从他们肮脏的营地中走了出来,站在高耸的精灵墙上望过去,广阔的军势黑压压地连在一起,密集地如同铺天盖地的虫群。
野蛮人们高呼着邪神的威名,从营地中推出七八座高大但粗鄙的木制攻城塔。攻城塔上刻画着邪神的印记,蛮子们希望能借此获得庇佑。
随后,成群结队的蝙翼恶魔从营地中起飞,形成厚重的乌云遮蔽了月光。它们一边发出尖锐刺耳的嘶叫,一边扇动着翅膀飞向伊甸城墙。
蝠翼恶魔是邪神的嗜血造物,对血液有着病态的渴望。它们外表酷似巨大的蝙蝠,却有着壮硕的四肢和尖锐的利爪。它们惧怕强光,昼伏夜出,善于从高空中扑向猎物将其撕裂,再美美地享用其鲜血。
精灵旗帜在城墙上随风飘扬。女王爱莎·寻路者骑乘着巨大的战鹰傲然屹立于最高的塔楼上,遥望着缓缓逼近的大军,伊赛娜银铠甲在黑夜中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伊甸城的上下军民已不足一万,而对方有多少人?十万,十五万?甚至更多?更别提不计其数的野兽和恶魔了。
她胯下巨大的战鹰不安地挠动着锋锐的利爪,渴望着同铺天盖地的恶魔一较高下。
全副武装的贴身侍女月羽·寻路者守卫在女王身旁,骑乘在另一只战鹰背上,等候着女王的命令。
“去联系华伦娜,告诉她华伦娜准备突围。”女王对侍女说,“这次应该是野蛮人最后的总攻击,不成功,便成仁。”
“女王陛下,那您呢?”
“我会想办法拖延时间,告诉华伦娜,让她放心,我不会轻易死掉。”
“是,陛下。”
月羽牵动起缰绳,正准备催促战鹰展翅飞向城市的另一头,女王突然又叫住了她。
“等一下,侄女,把这个交给华伦娜。一会儿你和她一起突围。”
女王坚毅的目光突然软了几分,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她从自己的额上将皇冠摘了下来,轻轻交付到月羽手中,说:“华伦娜还没有做好成为王的准备,务必全力辅佐,我女儿的未来就交给你守护了。”
“我明白,陛下。”
月羽郑重地点了点头,牵动起缰绳,战鹰发出一声嘹亮的鸣啼消失于夜空中。
这一夜,注定会变得十分漫长。
女王高举起手中洁白修长的圣枪,在魔法的灌注下,圣枪一下子绽放出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整片天空,驻守的士兵们随即爆发出一阵欢呼。
“巨鹰骑士,随我升空,死战到底!”
数百个残存的巨鹰骑士催动着胯下忠诚的坐骑腾空而起,紧跟着女王光芒的指引,杀向密密麻麻的蝠翼恶魔。
“慈爱的月神啊——请保佑我们!”
他们没有其他什么战术,只是在夜空中结成圆锥阵,喊杀着直挺挺地冲向恶魔。爱莎女王女王一马当先地冲在最前方,伊赛娜银锻造的圣枪精准又凶狠地洞穿了任何胆敢阻挡的恶魔的躯干,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其他鹰骑士们紧随女王身后,森然林立的骑枪组成密集的矛墙,向千万恶魔发起了毁灭性的冲锋,无数恶魔残破的尸体从空中掉落到人们头顶上,刺激着城墙上士兵们杀敌的渴望。
在血腥激烈的空战中,女王的余光注意到地面上跃动着巨大的火光,应该是法师们的杰作。
魔法师们站在城楼顶端,呼唤着魔法之风,召唤出了巨大的火球。火球席卷着热浪咆哮着砸向攻城塔, 在巨大的爆炸中将一座座攻城塔点燃。攻城塔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塔上的蛮子惨叫着摔落,撕心裂肺的叫声骇人心魄。
“全力放箭!不准停手!”
城墙上,精灵弓箭手不停地张弓搭箭,遮天蔽日的箭雨倾泻而出,洗刷着空中的恶魔和地面上的野蛮人。
天空中,巨鹰骑士面对恶魔们的围攻毫无惧色,势不可挡地突进。他们摧枯拉朽般撕裂了恶魔的包围,如入无人之境,猩红的鲜血如倾盆大雨般洒下。鹰骑士们虽有着万夫不当之勇,但恶魔似乎无穷无尽。它们任骑士们横扫四方,遮天蔽日的军势却不见有减少一寸。
蛮子士兵在密集的箭雨下如退潮般被一排排射翻在地,他们简陋的盾牌和皮甲根本无法抵御训练有素的箭手们的射击,箭矢如死神般收割着生命。阵线整体却还在坚定不移地推进着,缓缓逼近着高耸的精灵墙。
天上,即便鹰骑士们的意志坚如钢铁,战鹰却先于他们动摇了起来。
骑士催促着胯下坐骑不断冲杀,战鹰的利爪和喙上沾满了污血和肉块,但体力开始支撑不住。随着一位鹰骑士被恶魔从四面八方围住,在惨叫中连带着战鹰伙伴被利爪撕成碎片,被蜂拥的恶魔啃食地骨头都没剩下,空中的局势开始缓缓逆转。
地面上,野蛮人的军阵中爆发出一阵欢呼——第一座攻城塔终于靠上了城墙,守军们被迫陷入近战。
身披着华丽铠甲,手持双手大剑的贵族武士们早已在城头前严阵以待。他们每一位都修炼了数百年的武技,配合起来严丝合缝滴水不漏。伊赛娜银剑有条不紊地切开着四肢与躯干,冰冷地收割着无数生命,就像锐利的裁纸刀切开鲜嫩的黄油。
用光了魔法之风的法师们早已撤离,前去与突击部队汇合,越来越多的攻城塔搭上了城墙。城墙之外,野蛮人的军势仍旧无边无际,精灵武士们哪怕有一人千军之威,体力也终将耗尽。守军们早就知道:他们被淹没只是时间问题。
“仁慈的月神啊,请帮帮我们。”
夜空中,女王手中圣枪的光芒越来越耀眼,似在回应着女王的祈唤。
……
…
伊甸城北部是蛮子们围攻相对薄弱的一处,六千余人的突围的队伍聚集于北门。
最前方是装备精良的骑兵,他们绝大部分是出生自显赫名门的年轻贵族。剩下的全是步兵,几乎全部都由精灵的传统兵种:持盾矛手组成——高大的方盾连成令人叹为观止的屏障,背后林立着森严肃杀的长矛是精灵在正面战场上标志性的风景线。
平民和年纪稍大些的贵族没法在持盾的同时使用长枪。他们被分配在后方,其中一半配给了长枪,关键时刻也能帮上一把;另一半只配给了轻便的短剑,负责携带补给,是突围时被重点保护的对象。
数量较少的弓箭手们负责殿后,这些万里挑一的战士在夜晚也拥有良好的视野,在狂风中射落百米开外的苍蝇对他们而言如同用刀叉切开牛排再送入口中般简单。
精灵公主华伦娜·寻路者就像身边的其他贵族一样,披着一身伊赛娜银盔甲,骑乘在高贵的战马上。战马不安地原地踏着蹄子,武装着伊赛娜银具状,在夜色中绽放着朦胧的光芒,如同传说中穿行于黑夜的魅影。
城墙上,士兵和蛮子们的拼杀喊叫声响彻云霄。华伦娜紧咬着嘴唇,双眼担忧地注视着天空中的战况——母亲的圣枪绽放着明亮的光芒,如流星在天空中划过,将所到之处的夜空涂上大片大片的鲜红。
“仁慈的月神啊……请回应您仆人的呼唤,保佑我的母亲。”
她虔诚地向月亮祈祷,胸口的项链散发出淡淡的蓝光。
天空中,一头巨鹰拍打着翅膀急速地降落下来,卷起一阵风。
“月羽姐姐!”华伦娜看清了巨鹰背上的人影,目光中亮起几分希望,“母亲大人在哪?我们是不是可以突围了?”
“陛下的旨意是立刻突围。”
“她呢?她不和我们一起吗?”
“我们先行突围,陛下给我们拖延时间,她随后就到。”
“她要我们把她丢下?!”
“这是陛下命令……她不会轻易阵亡的,请公主殿下放心。”
短暂的沉默。
“我明白了……守卫,打开城门!”
华伦娜拉高了嗓音,怒吼着向大门守卫发出命令。她对母亲的命令极不情愿,但她没有抗命的余地,更重要的是,她相信母亲的判断和能力。
母亲是精灵王国伊赛娜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战士,也是最伟大的君王,没可能会出错的。
除非……她甘愿赴死。
华伦娜立刻摇了摇头,将这个想法从脑海里丢了出去。
“等等,公主殿下。请您稍微低一下头,陛下要我把这个交给您。”
月羽从怀中拿出王冠,准备帮华伦娜戴上。
“什么意思?”王冠将要戴上的时候,华伦娜连忙抬起手,将皇冠推开,“母亲还在前线拼杀,现在不是拥戴新王的时候。”
“这是陛下的旨意。”
“母亲的旨意?”
华伦娜接过皇冠,皇冠上镶嵌着华丽的珠宝和钻石,拿在手里中略显沉重。
“等母亲平安归来后,我会亲自把这皇冠交还给母亲。”
她将皇冠收在怀里。城门被打开了,蛮子们举着武器嗷嗷叫着高喊着邪神的威名,杀进了城里。
“银枪骑士们,冲锋!”
华伦娜戴上头盔,向前方举起银色的骑枪,骑枪的光辉将黑夜划出一道明亮的伤口。年轻的骑士们随之也欢呼起来:“月神保佑!冲啊!”
骑士们结成严密的锥形阵向野蛮人发动冲锋,马蹄粗暴的践踏隆隆作响令大地颤抖。伊赛娜银铸造的具装和铠甲轻盈又坚固,密集的战马和长枪嵌进乱哄哄的野蛮人群中产生了极大的破坏力,就像力士挥起千斤铁锤砸向松软的奶油蛋糕。
野蛮人的阵线被撕开了一条血腥的道路,蛮子们阵脚大乱,位于步兵前列的精灵军官立刻高喊起来:“前进!士兵们!月神保佑我们!”
枪阵开始前进,士兵们并没有因急于突围而发动冲锋,而是小心翼翼地维持着阵型缓慢但安全地推进。接战时,前排的精灵半跪下来向铲雪一样朝敌人刺出着长矛,第二排士兵紧贴着前排战友的背后,高举着武器向插鱼一样穿刺敌人的躯干。
面对刺猬般棘手的矛墙阵,即便是狂热好战的野蛮人心里也怕了三分,还未接战就开始踌躇不前。他们刚被骑兵冲垮,不仅没有基本的阵型,更没有像样的防护,在长枪面前如手无寸铁的婴儿般任人宰割。
不多久,持盾矛手的阵列就毫发无损地全部推进到了城外,将弓箭手方阵护在了城墙下方。
一阵密集的标枪从野蛮人的军阵中密密麻麻地扔了出来,化作一团黑雨朝精灵方阵射了过去。
月羽骑着战鹰飞在天上,她第一个发现情况不妙,高喊道:“停下!快举盾,举盾,举盾!”
矛兵方阵立刻停下了推进的脚步,后排的战士们将方盾举过头顶,一堵严密的盾墙顷刻间就搭建完毕。
标枪如雨点般落下,大部分都被盾牌挡下,只有极少数倒霉蛋被穿过缝隙的长矛扎中倒在血泊中。
一轮标枪射过,方阵损失轻微。百步穿杨的精灵弓箭手们开始还击,他们从先前的攻击中判断出了野蛮人标枪手所在的位置,倾巢而出的箭雨暴雨般席卷了后者的阵地,带走了无数生命。
几轮对射过后,野蛮人标枪手全部阵亡,方阵再度向前推进。
前方,精灵骑士们在汪洋人海中游泳般自由自在地冲杀。野蛮人粗糙的武器难以对战马的具装和骑士的铠甲造成伤害,铁蹄和骑枪在冲锋中踏破军阵将任何阻挡者撞个粉碎。最后,骑士们竟然将野蛮人厚重的阵线整个凿穿,从他们背后捅了出来。
但步兵们就没那么方便了——矛墙阵虽固若金汤滴水不漏,但行动却很迟缓。想在移动中维严密的持阵线难于登天。
野蛮人虽然护甲和武器都屈于劣势,但有着一身蛮勇,而且人数众多。他们也不急于上攻城塔攻城了,转而朝方阵包围过来,顶着矛墙阵不顾死活地冲了上去。沉重的狼牙棒和战斧拍打在精灵高大的方盾上,就像在一点点撬开坚果的硬壳。
精灵们开始蒙受损失,战斗变得胶着,方阵推进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月羽调动起体内的魔法之风,花费了几乎全部魔法召唤出一颗巨大的火球,火球落了下来,在野蛮人的密集处轰然爆炸,炽热的烈火在人群中蔓延开来。不幸沾上火焰的人痛苦地翻滚在地上,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华伦娜也注意到步兵方阵的窘境。她看见自己和战友们满身是血,看见他们疲惫但坚定的神情,咬了咬牙,喊道:“跟我杀回去!月神保佑我们,冲锋!”
骑兵们爆发出一声怒吼,怀着狂热的信仰向野蛮人的军阵杀了回去,化作一股无坚不摧的力量。
野蛮人腹背受敌,再加上蔓延的烈火,阵线终于开始动摇了,隐隐有溃败之势。一些野蛮人开始逃跑,精灵方阵的压力减少了大半。正在围攻伊甸城东面和西面的野蛮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调遣军队赶来增援。
“突围,快突围!”月羽在高空中注意到了战局的变化,“没时间了!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快突围!”
在月羽的指示下,精灵们开始突围。他们在突围中无法维持阵型,原本严丝合缝的阵列松散了不少,伤亡速度也开始增大。接连有精灵被野蛮人扑到,被砍成肉酱。
月羽用尽体内最后的魔法之风向野蛮人草草扔出几道闪电,然后驾驭着战鹰飞掠野蛮人头顶,用骑枪在他们上空展开空袭。战鹰娴熟地一起一落,下落时骑枪裹挟着巨大的冲击力收割着一条条生命。
乱军之中,一柄战斧旋转呼啸着飞了出来,精准地命中了战鹰的脖子。它撕裂了战鹰的颈动脉,一时间血如泉涌。
战鹰发出一声凄惨的哀泣从空中跌落,月羽心中暗叫一声不妙,和坐骑一起坠入失重,即将落入野蛮人的军阵中。
老师……对不起。月羽失败了,无法为老师未竟的事业分忧……恕学生先走一步。
她把嘴唇咬得出血,眼角划过一丝热泪。对失败的不甘和悔恨压过了对死亡的恐惧。她扔掉骑枪,抽出腰间的佩剑——既然要死,一定要死得漂亮,让世人都记住我月羽生命最后的华丽战姿。
耳边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华伦娜带领着骑兵们及时拍马杀到,铁蹄和骑枪将野蛮人的军阵撞得粉碎。华伦娜抬起手中的银枪猛地一戳,嗖得一下将一个不幸挡在她马前的野蛮人挑了起来,刺出一道笔直的猩红。她拉动着缰绳,战马高高地人立而起。
“月羽姐,没事吧!”她稳稳接住了月羽,“月神在上,你还活着!太好了!”
“谢了,殿下。我没事。”
刚从近在咫尺的死亡中逃离让月羽的心砰砰直跳,几乎要跳出胸膛。被自己的表妹搭救让她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殷红。
“月羽姐,坐稳了,我带你杀出去,我们一定可以!”
月羽坐在华伦娜的战马上,背后紧贴着华伦娜的胸甲。看着华伦娜的银枪潇洒地刺穿了一个又一个敌人,自己简直成了被王子保护的公主,这让月羽心中很不是滋味,但她又无能为力。
华伦娜,我和你没有互帮互助的情谊,从来都没有。你绝不该救下我……你会后悔的。
她觉得自己脸上热热的,羞愤到了耳边。
银枪骑士向野蛮人发动了浪潮般的往返冲锋,野蛮人终于维持不住阵线崩溃了。在骑兵的接应下,步兵方阵从包围网中撕开了一道宽阔的口子。野蛮人们虽然得到了支援,却已无法阻拦精灵的突围,只能极力追赶。
精灵们一边浴血杀敌一边极力逃亡,一直逃到伊甸城以北两公里外的高地上才彻底摆脱了野蛮人的追杀。
成功突围的精灵大约是最初的一半——是个令人骄傲的战绩,但华伦娜心里并不乐观。
幸存者们大多挂了彩,盔甲和武器上挂着不知是谁的碎片。伤员们终于可以坐在地上,尽情发出凄惨的哀嚎。
华伦娜对身边一个年轻的副官说:“传令下去,停止前进,救治伤员。”
局势还不明朗,现在就停下来休整并非是保险的举措。她遥望着远方的伊甸城,女王陛下还在城市上空激战,忽明忽暗的光芒如上下翻飞的星星——那才是她下令停止进军的真正原因。
伊甸城的上空突然爆发出出一阵强光,将黑夜点亮成白昼,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强光所吸引,但无人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
华伦娜心头猛地一紧。
母亲……祝你平安。
……
…
我们仁慈的母亲,
愿人们传诵您的恩泽。
愿您的美德滋养万物。
愿您的光辉永远呵护着大地。
请您保护我们,
正如我们保护其他弱小不被欺侮那样。
请赐予我们战胜邪恶的力量,
救我们远离凶恶,
因为信仰、权力、荣耀全都归属于您。
月神在上!
爱莎女王骑在巨鹰背上,向月亮虔诚地祈祷。月亮高悬于静谧的夜空,似乎并没有对她的祷告产生任何回应,只是冷冷地将光辉笼罩在她的甲胄和战鹰上。
战鹰伤痕累累,仍拼命拍打着翅膀,想要逃离蜂拥包围而来的蝠翼恶魔。伊甸城的空军已战至女王陛最后下一人,她浑身上下都被鲜血给染透了,腹部的铠甲破了一个窟窿,肚被剖开了一道狰狞可怖的伤口,一小截深色的肠子骇人地露在外面。
力气在疼痛中飞快流逝,陪伴了她五个世纪的圣枪变得沉重无比。
她数不清自己究竟杀了多少恶魔。几十?几百?还是一千多只?她觉得自己拼杀了相当漫长的时间,可敌人却依旧无边无际。她通过持续不断的祈祷勉强维持着越来越虚弱的意识;将性命寄托于天上,渴望听到月神的福音,却只有恶魔刺耳的尖叫嘈杂地在耳畔回响。
月神在上,您的仆人需要您,您究竟在哪——
洁白的圣枪与女王的生命联结在一起,光芒越来越黯淡。她的身体和四肢都在变重,正如她胯下的战鹰在一点点下沉。战鹰的速度越发缓慢,恶魔们狞笑着追了上来,贪婪撕扯啃食起战鹰的双腿和翅膀,喷洒的鲜血染红了它们的尖牙利爪。
月神,救救我……
爱莎女王的意识无助地消散于黑暗中,伴随着她最后的祈祷。
见猎物已失去意识无力抵抗,恶魔们开始扭打在一起,互相扯后腿,只为能美美地独占战鹰和女王的血肉。
战鹰被撕扯成四分五裂的碎片,昏迷的爱莎女王急速坠落。最强壮的恶魔撕烂了几个阻挡在它身前的同伴躯体,巨大的爪子伸向了女王柔软的脖子,鲜血的滋味已近在咫尺。
刹那间,漆黑的夜空突然爆发出一阵刺眼的猛烈强光,强光刺向无尽的恶魔大军,后发出痛苦尖锐的悲鸣作鸟兽散。
这些惧光的卑鄙生物被光芒所驱赶,它们争先恐后呜呜泱泱地逃离,就像它们当初张牙舞爪地追赶精灵骑士们那样。
刺眼的白光吞没了女王的身体,恶魔们只顾着逃跑,哪管什么女王什么美餐。等光芒散尽,漆黑的天空中空无一物,女王不知所踪。
……
…
————
“光线消失了。”
月羽站在华伦娜身旁,轻轻地说。
“嗯,我看到了。”
华伦娜遥望着伊甸城上方的夜空——那儿除了月亮什么也没有。她的呼吸有些发颤,因为她正努力强压下心头滚烫的哭泣的欲望。
“我们该行军了,女王陛下。”
“先救治伤员……你说谁是女王陛下?!”华伦娜突然拉高了声音,吸引了周围士兵们的目光,这让她和月羽都觉得有些难堪。
“已经可以行军了,殿下。伤员们都包扎好了,重伤的人被分配了担架和战马。”
“在等等。我……我有点累了。士兵们都累了,他们需要休息。”
“殿下,战局还不明朗。野蛮人随时可能追上来,我们应该尽快向北进军,设法和其他队伍汇合。蜥蜴人、半人马……他们都在向北方撤离。”
“你干嘛那么急着走,在等等不行吗?!”华伦娜又一次没把控住情绪,她尴尬地用咳嗽作掩饰,月羽注意到她眼角悄悄划过的泪水。
两人陷入了沉默。
月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陪在华伦娜身边。她们看见伊甸城冒出了巨大的火光,耳边似乎响起了守军们悲壮的喊杀声——他们自愿留下,为突围的部队争取最后的时间。
月羽觉得时间过了很久,然后她告诉自己,是战局的煎熬让她以为时间过了很久。
华伦娜突然拉起月羽的手,把她牵到了隐人视线的树丛间。夜晚的昏暗和茂密的树丛形成了一个小天地,在这片天地中只有她俩,没有别的什么人,更不会被别人看见。
晚风吹拂,泛起一阵渗人的凉意,卷起树叶沙沙的声响。
“姐姐,”华伦娜背对着夜羽,传来的细小声音里透着哭腔,身子在盔甲下微微颤抖,“抱抱我。”
寒风中,月羽清楚地感受到了华伦娜的悲伤,却也因她的请求而为难。她的心在和华伦娜一同哭泣,为华伦娜哭泣,也为自己哭泣。
请不要这样,华伦娜。我们不应该是这样的关系,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看清楚?
你是女王陛下的亲生女儿,是王位无可争议的继承人。我作为旁系血亲,从你出生后就注定与王座无缘。
除非有一天,你人间蒸发,而且女王没留下其他女儿。
华伦娜比自己小二十岁——对精灵而言二十年不过是弹指一瞬,在长辈眼中她们是同龄人,却也建立了长幼关系。姐姐是姐姐,妹妹是妹妹。
身为姐姐,必须永远比妹妹优秀。而妹妹——
华伦娜还很年轻——还不到四百岁,刚过成年礼,她当可以向姐姐撒娇。
姐姐是姐姐,妹妹是妹妹。向姐姐撒娇是妹妹天生的权利。
月羽这么告诉自己,走到华伦娜身后。
“遵命,殿下。”
她用冰冷地语气压抑着情感,却紧紧将表妹抱在了怀里——这个动作她在几百年的人生中做了无数次。月羽嗅到了华伦娜笔直长发间淡淡的香气,隔着冷冰冰的盔甲,感受到了她温暖的身体。
“请别哭,殿下。你必须坚强起来。”
“我明白,月羽,我明白。”华伦娜抹掉了脸上的泪水,抽了抽鼻子,“传令下去,准备进军。”
“什么人?!”
树丛中传来一阵骚动,一个黑影在逼近,月羽连忙把自己从姐妹情深中拉回现实,抽出了腰间的佩剑挡在华伦娜身前。
华伦娜也反应过来,拔出武器随时准备应战。
那人从树丛中摸索着走了出来,竟然是——
“女王陛下!”
“母亲!”
华伦娜扑到爱莎女王身上,泪水打湿了女王的胸甲。盔甲上的尖刺磕得华伦娜脸上有点疼,但她并不介意。
“母亲!你……真的是母亲!月神在上!我以为,我……”
她摸到了女王腹部的伤口,一时间竟吓得说不出话。
“女儿,别紧张,我没事。”爱莎女王脸色苍白。
“母亲大人,我看到您的光熄灭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昏了过去,事实上,我也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但很奇怪,在昏迷中,我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在飞,好像有什么人在抱着我,醒来的时候我就在这附近了。”
“一定是月神在保佑,感谢月神!母亲,快随我来,您需要立刻接受治疗。”
“嗯,感谢月神。”
看见母女俩脸上都浮现出虔诚的表情,月羽有些不适。她自小就不信这一套,也从不向月神祈祷。
能拯救精灵的永远是精灵自己。
女王的回归让幸存者们欢呼雀跃,她再一次戴上了王冠,恢复了往日英姿飒爽的风范。伊甸城沦陷后野蛮人很可能会向西去攻击蜥蜴人的领地,但这并不意味着精灵队伍就一定安全。
女王很快下达了指令:全军扎营休整,但天亮时必须立刻出发,队伍没有功夫去理会掉队的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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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灵营地陷入宁静的沉睡,只有守卫还醒着,篝火在燃烧中发出脆响。
依据伊赛娜王国的法律,每一个精灵女性在行军时都有独立的帐篷住——很难说究竟是因为对女性的照顾,还是因为女性在精灵社会中地位相对更高。
身为女王侍女,月羽的帐篷要更大一些。她并没有入睡,而是躺在毯子上辗转反侧。
要对华伦娜动手,今夜是最佳的机会了。
成功如此接近,简直唾手可得。一旦得手,老师一定会对自己青睐有加,自己也能在老师的事业上多出一份力。可……
脑海中浮现出华伦娜颤抖着的模样,她的体温似乎还温存在怀中,令月羽心头一颤。
对于自己能否下得了手,月羽没有自信。
要不,今晚就算了吧。
守卫严密,我没机会的。
我下不了手,我毕竟没这个胆量。
我做不到。
除非……
除非华伦娜立刻手无寸铁地出现在我眼前,任我摆布。
月羽咬了咬嘴唇,有些愚蠢幼稚地向老天爷打了个赌。
帐篷的帘子被撩开了,月羽闪电般抽出了暗藏在枕头下的细剑。
“什么人?!”
“月羽姐,是我。”黑暗中响起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我就是想……洗个热水澡。”
月羽收剑入鞘,默念咒语,帐篷内亮起了暖黄色的光芒,只见华伦娜穿着浴袍端着一个木制的大浴盆,站在外面有些不知所措。
“快进来,殿下。”
月羽叹了口气——华伦娜完美地承了母亲的血统,对天空系以外的其他四系魔法没有半点缘分,以至于很多小事都要自己这个姐姐照顾。
她调动起体内的魔法,念出几个简单的词汇,身前升起了一团硕大的水球。水球轻轻飘动,哗地一下落在了华伦娜的浴盆里,变成一盆蒸汽腾腾的热水。
“请用,殿下。”
华伦娜靓丽的银发垂落到腰间,她脱下浴袍,露出了满是伤痕的肌肤。红肿的伤口和结痂的疤痕嵌在光滑细致的皮肤上有些令人不免心痛。
月羽很清楚,华伦娜是个勇敢坚韧而且信仰坚定的战士。她面对敌人悍不畏死,英勇善战,敢于冲锋在最前线。
但她并没有准备好去成为一个王。她一直生活在母亲的荫蔽下,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听到的、看到的永远只是以公主殿下的身份能接触到的东西。她没离开过精灵王国,不知道如何和其他种族打交道,也没有看过更高处或更低处的风景。
无论时局如何变幻,风起云涌,她都永远是个天真的精灵公主。华伦娜欠缺的一切——魔法、见识、才能、气魄自己全都拥有,但她唯二的优势却是自己永远都无法企及的壁垒。
血统与信仰。
“华伦娜殿下,我来为您擦背。”
月羽用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华伦娜伤痕累累的后背,眼前突然浮现出两百多年前,自己向华伦娜道别去往人类国度学习的日子。
那个时候,她和华伦娜一样单纯天真,相互之间的关系比亲姐妹还要亲。她们拥抱在一起哭泣,自己亲吻着华伦娜的泪眼,让她坚强起来不要为自己悲伤。
为什么要觉得悲伤呢?那毕竟不是生离死别,只是离开一段时间去求学罢了。即便被海角天涯分隔,她们也是永远的姐妹。
她临走的时候这般安慰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想错了。
当她回到精灵王国的时候,华伦娜还是原来的样子,但自己却已不再是过去的自己。就像是一艘忒修斯之船,当她再度回归的时候,离港的自己很可能已经死了。
在感性上,月羽仍爱着华伦娜,就像她现在还爱着自己。
但在理性上,月羽知道自己有了更伟大的使命,这份使命不该被懦弱的情感给扯后腿。
老师赋予了她一切——力量、知识以及更高处的风景。她不再被小小的精灵王国束缚,过去的君臣、羁绊、教条、律法都变得无所谓了,有更伟大的利益值得她去追求。
没有小可以忽略的风险,更没有大到无法容忍的牺牲。
随着脑海中回想起老师的教诲,月羽缓缓抽出腰间的细剑。她用毛巾一把捂住华伦娜的嘴,细剑狠狠捅进对方的腰部。
华伦娜在自己怀中扭动着躯体和四肢拼命挣扎,她身上刚长好的伤口再次裂开。恐怕她做梦都没想到,最信赖的姐妹会向自己背刺一刀。
她挣扎的动作一点点停了下来,鲜血将浴盆染红。月羽在战场上收割了无数生命,但这是她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生命的火焰是如何一点点熄灭,鲜活的力量如何在痛苦中沉寂消逝。
华伦娜的体温还残留在怀抱中,淡淡的体香在空气中发散,只是一切动作都停止了。她脸上刻画着惊魂未定的恐惧,双眼流露着困惑和不解。
为什么——
我做到了,真的做到了,我可以继续为老师尽忠了……可为什么?明明知道没有任何无法忍受的牺牲,心头却如此绞痛,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