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风，没有雨，只有空气在缓慢地流动，似乎也是静止的，还有头上的一轮有些昏暗的月光，以及身旁的二十来具死尸，和面前站立的疑似敌人的女性。

那名女性一动不动，脸上依然保持着诡异的笑容。

我屏息凝神，把视线从她的面部转移到全身。

她的胸口镶嵌着一颗发亮的蓝色宝石，就好像直接生长在她双峰的血肉当中，蓝色的粒子从仿佛血管一般的缝隙中散入皮肤；她的左肩头的铠甲格外膨大，整个左上臂被由肩铠延伸出的甲片包裹住，而上臂部也是由细密的护臂和小盾组成尚算优秀的防御；她右肩的铠甲的体积则远小于左肩，由肩铠连缀出的长披风遮挡了整条右臂，而从披风当中可以看出她手部的轮廓和长长的斧枪；她胸腹部的铠甲完美地配合着她匀称的形体，而由腰部延伸而出的大量鳞甲好像回应着她的意志一样缓缓摇动，连带着直长到地的下摆轻轻摇曳；修长的大腿配上装备完整的护腿甲，大块的护膝和胫甲就好像是灵活的生物一样配合着主人的活动；从背后延伸出的四片巨大的翅翼就如同天使一般，纯洁无垢，洁白无瑕，不似人间之物。

而所有的位置，包括她身上所有的甲片、布匹、缝隙上，全部都是各种各样的十字和翅膀的造型。最为明显的，是她头部所带的冠冕。

冠冕的正面是盾形，盾面上是雕刻出来的十字框架，框架中闪耀着蓝光。而围绕着正面冠冕的则是大量的羽翼形状的装饰，呈对称状在银色的头发上分布，盾形冠冕的左右各有两片，而围绕着耳朵又各有一片，几片飞翼中隐约可见相互连接的银色结构。原本已经极端高大的身躯又因为大型的头部装饰而更加庞然。

她的武器，则是远较我占优了。

她的右手，拿着长柄斧枪，繁复的花纹和笔直的线条缠绕着整个长柄，柄的长度大概有将近三米吧，而斧枪的头部——枪头大概又有一米多长，一侧斧头则是相对较小，但也能看出那绝不是普通盾牌能够挡下的货色，另一侧的弯形刃则是开了孔，孔中垂吊着一条十字项链。枪头的单面开刃，另一面则是开孔的圆管，难道能够发射吗？左手的小盾倒是相比起来平平无奇，不过是同样雕花繁复精美、字体细腻的盾牌罢了，明显能判断出盾牌里也一定暗藏玄机。

身高远大于我，武器远长于我，机动力也比我强，就连身上的铠甲也超越了这个还普遍穿着皮甲和锁子甲的时代。除了绝望，我一无所有。

唯一有的，可能只是掌握进攻的主动权，对方虽然一直在笑，但始终立于原地，没有做出任何攻击和防御的准备动作——换句话说，也是绝对的自信，相信无论如何也能将我击败。

的确，可以说我胜利的可能性简直万中无一。

在对立的同时，我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能够活动的人——如我所料，并没有。二十多人全部被杀死，死状极为凄惨。

首先，夺人性命的是一道横贯腹部的巨大伤口，直接拦腰截断了所有站立的人，甚至连巨木砖石构成的外墙和大树围起的内楼都被一刀两断，然而切口太过平整以至于几乎没有移位，只不过所有的上半身都均匀地喷洒着血液落下，篝火狂饮着原本站在旁边的几个人的血液，似乎燃烧的更旺了。

而第二发，则是以无比利落的手段，从脖颈处切断了所有人正在下落的上半身上的头颅。从满是鲜血的地板上滑行的曲线看，当第一击落下没有人来的及作出任何反应时，她便划出圆弧型的轨迹切断了所有人的喉管以防止他们发出声音。

目力所及，所有人都死了，不过伊莱亚小姐、特拉维斯和卢佩卡尔大叔的身体却没有看见，但原先他们所在的位置也充斥着血迹，想必也是死了吧，我大概没看仔细。

那个老头，脸上带着微笑，双眼紧闭，他的右手上还端着树根雕成的酒杯，酒杯里的酒和他脖颈里流出来的血混在一起，地板上的泥土全部濡湿。

可能是原教会骑士的维克多，当时站在最前排和特拉维斯起哄，现在头颅掉在篝火的前面，身体倒在篝火的后面。他佩戴在上半身的锁子甲被连腰砍断，脖子上的十字架则是掉进火里烤的焦黑，而躲在黑暗角落里的胆怯侍从则是与白马和墙一起被砍成三段。

而猎人安妮和她的大狗，也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她身上的弓弦被砍断了，弓的上半身和戴着猎人帽的头颅一起掉在地上，而大狗则是从嘴部被削成两段，连着眼睛和耳朵的一段和连着四肢的一段像个茶壶和茶壶盖一样倒在旁边，嘴里的大骨头也同样断成两截。

我的掌心微微流汗，可能有些过于紧张。

从所有人的死亡状态来判断，对方至少有三个优点。

第一点：速度极高，连狗和马这种动物都来不及反应，所有人连声音都发不出就全部丧命，还是被砍了两刀。如果只砍一刀——一刀断喉，可能速度还会更快。地板上滑行的痕迹并不是一连串的脚印，而是彻头彻尾的曲线，只能说明她可能根本不依靠双脚走路——或是她跑得太快以至于接近滑行，甚至飞行。而她身后的翅膀大概很不幸命中了我最坏的猜想。

第二点：武器极端锋利。所有的痕迹都是一刀两断，没有丝毫钝器打击的痕迹，因为狗嘴里的骨头——已经被烧烤过，理应很容易被这样程度的武器击碎，却也是一刀砍成两截，并没有受压力而产生的碎痕。而维克多身上适合防御劈砍的锁子甲，被斩断的并非是甲环之间的连接处，而是甲环本身。她手上的武器是钺，相对刀剑这种纯粹靠锋利度斩击而言更像是斧头这种同时依靠重量和不那么锐利的刃，更偏重于锤，然后这种武器，轻而易举地斩断了锁子甲。

第三点：无声无息。全程，我闭眼睁眼的全程，没有听见过一丝声响。正常的攻击，即使是一刀两断档次的攻击，也必定会发出斩断骨头、身体的部分掉到地上之类的杂音。而我所见的，不过是一场全程静音的无声杀戮。也就是说，她难道在砍死别人的同时还把砍下来的头和身体放在地上？反推出来的结果——要么她斩击的速度过快，要么她在杀完人后还有心思把杀死的人的身体部位摆好再站到我的面前。只有黑暗的结局啊。

我不知道如何面对这样的情况。如果这样，那么我根本无法击败一个这样的怪物。

因为也没有任何人类能够击败，就算是这个时期的军队，也不可能。

没有能够依靠的队伍，没有能够援助的朋友。就连我手上所唯一能够依傍的武器，也不过是一把非常普通的长剑，尽管剑柄的装饰还算精美可是本质也还是一把普通的钢铁制的长剑，长度威力都不是那名女性手上的斧枪可比，更没有她左手上小盾那样随机应变的灵巧防御能力。我也不会飞行，没长翅膀，根本没有办法从在眨眼闭眼的几秒内一连杀死二十多人还可能会飞的人皮怪物手里逃跑。

而逃跑，更不可能。她的速度远高于我，就算不会飞行也无损于她的敏捷。我丝毫不怀疑，在这凌晨的黑暗中，在我所不熟悉的森林内，就算是她放着我逃跑我也跑不出去，来时的路径本来就是通过卢佩卡尔大叔开路砍树砍草走出来的，现在早已无路可循。而且，如果她放我跑了回去，那她的目的就更可疑了——说不定她只是想跟在我后面，找到城镇，然后杀干净所有人？我不认为像曼弗雷德侯爵欧德·冯·提谢尔君还是S级冒险者玛利亚·里伯恩·弗雷姆这样的可以说是人类中较强的能够挡下面前这恐怖怪物的一击。这还只是建立在她放了我的情况下，她不放我呢？

摆在我面前的两条路。一条路是我拿着手上的剑，和她战斗到死，但是大家理论上还可以正常地活着。另一条路是我拼命逃跑，死不死另说，但曼弗雷德侯爵领很有可能暴露在她的眼中，导致大家都会死。根据现场二十多人死亡的残酷冷血景象，我毫不怀疑她会对所有能够看到的人大开杀戒。

只有我例外。

可是为什么只有我例外呢？我站在众人的中间，理应更为显眼，却是唯一逃过暴尸荒野的命运的。

面前这个女人——披着美女外壳的怪物，也有可能与我失忆、脑中声音、不可思议的自愈能力、最后追寻的黑发少女等无人知晓的秘密相关。

而她选择了等待。

好吧，如果你想得到活着的我，那就来抢吧。

我把手中的剑换了一个方向，指向我的喉咙。

以我性命开始的赌博。

如果我死，那么在这场战斗中我就赢了，她所求之人将永远死去。尽管从长远来看，失去性命的我是最后的输家，可是我至少阻止了她更进一步的杀戮。

她还是站在不远处，嘴角的微笑一成不变。

呵。无端的自信可是会断送梦想的。

我把剑穿过了自己的喉咙。

然后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