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崩溃论早在上个世纪便经过诸多学者验证，地球联合官方发布的人口普查报告更是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
橄榄型人口结构是被提及次数最多的词汇，曾有学者预言当今社会的人口结构迟早会变成倒金字塔型。
简单说明一下，就是出生率连年下降，但是死亡率却逐步降低，甚至人均寿命还在延长。
得益于现代生物学的科技爆炸，这些看起来极端违背自然规律的现状已经成为事实。
在长达整个世纪的讨论中，学者们分为了两派。
主张发展机械，用合成人替代低端劳动人口的“人造人”派。
和主张继续钻研基因技术，破解基因编码并实现人为操作性状的“人工进化”派。
两派学者在地球联合的未来规程企划会议上吵得不可开交，科技经费毕竟十分有限，再加上经济形势陷入低迷，无论是哪一边都想争取到更多的拨款。
于是这个关乎人类存亡的决策最终演变成为两派学者的科研竞赛。
下一个成为双方争执的焦点便是超级计算器的使用权。
为了制造真正意义上的人工智能，“人造人”派在不断提高计算机运算能力的同时还要想办法解决超级计算器体形臃肿的问题，这个问题至今还在困扰着他们，他们会败给“人工进化”派也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了。
在猫娘多莉酱诞生之后，人类迎来了一次伟大的飞升，即真正成为了自己躯体的主人。
按理说应当是这样。
正当我在为毕业论文感到头疼的时候，杏姐神神秘秘地把我叫到厕所，好像要宣布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为什么非得在这种地方谈话……”
“不久之前我接到了上级的通知，我要被调去执行一项重要的工作。”
“那是要把我交给其他导师么？”
她摇摇头。
“如果你想跟我一起去，你就不需要在期刊上发表你的毕业论文，如何？”
的确是非常优厚的条件，我几乎没有犹豫就同意下来。
而后我被杏姐带到办公室，签署了一份保密协议。
同我一起受到征召的还有许多这个领域的专家，其中不乏大量顶尖人士，我在他们当中显得格外异类，不仅是因为我的猫耳与尾巴。
我们被集中在地球联合设立的科研中心，呈现在眼前的是错综复杂的建筑群，这些高大蔽日的灰色建筑占据了大量的土地，维持其运转的是位于建筑群中央的心脏——超级计算机“密米尔”。
也被叫做“无言的智慧巨人头颅”。
这位上个世纪诞生的巨人是科研竞赛的产物，准确的说是“人造人”派学者留下的宝贵遗产。单是为了维持巨人的运作，他们就需要划出一块巨大的区域建造发电设施，并且还要从其他地区输送电力。
把它称之为新时代人类的奇观也不为过。
现在这台计算机被用于各种研究，尽管它本身的运算能力惊人，但是如果现在提交使用申请，单是排队也得等一周左右。
这样的东西本该与我无缘，我原本也不具备进军前沿科技的能力，只是为了少写一篇论文才答应杏姐过来帮忙，实际上，我的工作也与巨人没有关系。
在古典时代，人们通常会误以为科技的进步是靠着某个天才的突发奇想，而事实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科学前进的每一步都是无数人试错的结果。
而那个发布成果的天才，则是站在无数人尸体堆积成的巨人的肩膀上。
如今我在做的工作，便是成为天才们的垫脚石。
科研中心为学者们提供了优越的环境。内部酷似蜂巢的密集建筑将我们的房间分隔为许多单间，房间的大小非常恰当，既不会感到拥挤也不会因空旷而感到心慌。在集体宿舍之外还有一片不大不小的公园，是散心和获得灵感的好地方。
无论在什么时候去食堂，都能吃到温热的食物。
即便是我也能拿到数量不菲的补贴，我把这些钱积攒起来，打算购置一辆杏姐那样的摩托或是电动车，因为这个地方过于庞大，虽然有公共交通，但始终不如自己驾驶要来得方便。
我的上司不是杏姐而是一位科研主管，我们共同在他手下做事，不过我往往接触不到核心的部分，直到一次公开会议，我才得知了自己正在从事的项目。
“生命之泉”计划。
简单概括就是筛选优质基因，然后通过人造子宫批量制造“新人类”的计划。
我早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得到落实。
那些学者们已经在动用各自的力量，准备打破伦理审查委员会对人体实验的限制，他们的行动似乎得到了地球联合官方的许可，要不了多久，伦理审查委员会就该解散了。
新的实验室已经落成，与之配套的是完善的育婴设施，他们征召了许多看护士与教师，打算在这座科研中心里增添一所完备的造人工厂。
“伟大的计划。”几乎所有人都对此交口称赞，“人类将借此掌握自己的命运。”
可是我却感到不寒而栗。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我问杏姐，“一个人，能够像产品一样从流水线中走出来吗？”
“你听过人力资源这个词吗？”她反问我。
“听过。”
“对于有的人来说，这个词指的是人，而对于另一些人来说，这个词指的是一种可再生的资源。”
可再生的资源！这种说法着实刺痛了我的心。
“人是一种可再生的资源。”我说。
“别太难过，人生的意义绝不仅仅如此。”
我抬起头望着杏姐，她趁机摸了摸我的头和猫耳。
“对于其他生物而言，生存和繁衍是唯一的目的，但对于人类来说却并不是这样。”
新的工厂如期开始运转，我有幸参与了其中一部分的工作，并见到了工厂内部的布局。
整个厂房呈六边形，厂房中央的位置放置着主控计算机，负责管理工厂内所有的人造子宫，实时监控胚胎的培养状况。厂房的左侧是生殖细胞培育间，经过基因筛选的生殖细胞将在这里融合，随即被注入到人造子宫当中。厂房右侧的机器负责营养液存放和替换人造羊水，似乎还包括了温度控制的功能。
其余的部分则放置名为人造子宫的胚胎培养器，据说一个周期能够同时养成四百个胚胎，如果出现发育异常则会终止培育，重新注入新的生殖细胞。
如果发育顺利，这些胎儿将在合适的时候被取出，并交由附近的儿童之家照顾，专业的看护士和教师们将会负责他们全部的生活，直到他们能够独立生活。
我听闻他们一开始打算注入生长激素加快胚胎的发育，但后来这个提案成为了实验组，只有一部分胚胎成为了实验对象，因为他们不希望出现意外导致所有胚胎都毁于一旦。
这的确是一项伟大的工程，只是当我看到那些沉睡在容器中的胚胎，就会想到先前见过的养殖场，把这些尚未成人形的细胞同张牙舞爪的怪物小鸡联系起来，本能地感到恶心。
就在不久之后，伦理审查委员会宣布部分解禁人体实验，显然他们已经顶不住来自多方的压力。不过“生命之泉”计划仍旧尚未公开，社会各界依然没有认识到这个计划及其设施的存在。
我推测这项计划的保密解除会在第一批婴儿长成之后，最少也要等他们被送入社会，那个时候无论怎样进行保密工作也不可能完全隔断消息，这样推算下来怎么也得到十多年以后。
人类的成长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即便是想要进行流水线生产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成本，这项消耗巨大且收益极低的工程能维持多久还是一个问题。
但我随即想到，养殖场里的小鸡在二十天左右就能出笼，如果只是想要让这些胚胎在将来能够填补劳动力的空缺，那么或许不需要花太长的时间。
任何东西一旦能够大批量生产，其成本就会大幅降低，成本会被均摊到每一个个体身上。
可以预见，将来人类会像肥皂一样从流水线中被生产出来，继而被投入社会从事工作。
在临近毕业的时候我从科研主管那里拿到了长期的聘用合同，他似乎对我十分满意，想要让我长期留在这里。
“没问题吗？”我说，“我都没做什么要紧的事。”
眼前身披白衣的男人冲我笑了笑，他胸前的口袋上别着他的员工证，和我的相差无几，只是职位一栏不同。
原本聘用合同应该是人事部门负责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会由他专程来到实验室交给我。
“如果你肯留下来，自然会让你去做更重要的工作。”
“但是啊，我既不是专家学者，也没有做出什么成果。”
“如果非得是专家学者才能留在这里，这里的人至少要减少三分之二。”他这样说，“任何一项工作都无比重要，哪怕是错误的。”
“我知道了。”
于是我从打工仔成为了正式工。
而后我从同事们口中得知，原来是他们一齐发出的请求，在进行了高强度的脑力劳动之后，迫切需要吸一吸可爱的猫娘来缓解压力。
所以我真正的职位是吉祥物。
我在不久之后便看到许多孩子活跃在附近的儿童之家，推算距离他们“出生”的时间大约是半年，从他们的体形推断至少应该是自然人三岁左右的发育程度。
他们的实验的确成功了，大幅缩短了成熟所需的时间。如果这批孩子能够顺利长成，将要宣告人类低效的自然生殖行为能够被一种高效的量产代替，这也许是破除人口崩溃魔咒的绝好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