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在梳洗的时候发觉头发越掉越多,就连猫耳与尾巴都在掉毛。想来是长久进行高强度的研究,不仅生活规律变得混乱,压力也在持续累积。

恐怕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变成和那些高层一样的秃子了吧,想想还是挺可怕的。

在这座造型奇特的灰白色建筑里,保有旺盛头发的通常是后勤人员和主管,那些坐镇顶端的顶级研究员通常年事已高,不是头顶地中海就是干脆剪成光头。头顶的光斑在某种意义上甚至能成为一种智慧与勤奋的象征,顶着秃头或是光头在这里走来走去的人,肯定会受到所有人的敬重,越是秃得厉害,越能说明其做出了伟大的贡献。

姑且把那称之为“秃头崇拜”吧,这是科研中心里最为重要的身份凭证,甚至有时候比胸前的员工证还要有说服力。

尽管秃子在这里面深受爱戴,但我还不想变成那样,所以申请了假期。

假期也是给科研人员的一项福利,不过通常只有在病重的时候这些人才会去申请,因为他们嫌申请的流程过于麻烦,先要写一份申请书,再拿到主管那里盖章,接着还要去人事部备案,这些人会把假期的截止日写进他们的备忘录,只要在截止日期之后没有回来报道,他们就会采取电话轰炸的措施,直到对方经受不住他们的骚扰。

据说有个动物研究员在假期里私自去深山进行实地考察,被困了好几天,硬是被这群人给救了回来。

当然这只是一个夸张的传言,我并不相信人事部的这些人有这么大的能量。当我拿着申请书去找他们的时候,一位漂亮的女士接待了我。

我在这里较少见到女性,除去后勤人员,主管当中几乎没有,研究员中的比例也很低。在我同共事的人们说明我要休假一段时间后,他们全都发出了哀鸣。不知道的话还以为他们对我有多么喜爱,实际上这帮人总是想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撸我的尾巴,明知道会被我狠狠地瞪一眼也乐此不疲。

主管对他们的骚扰作壁上观,因为他只负责课题项目,对这些私事一概不问,只是偶尔我帮我一把,我实在无法对他表示感激。

希望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他们能稍微反思一下。

回到家乡的时候,我发现原本在车站便利店售卖便当的那个老婆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老爷爷,他大约是来这里打工的,又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在找零的时候动作并不熟练。

路过买电器的商铺,我看到电视里面正在播放新出道的少年偶像团体的访谈,这是一个新近被挖掘出来的偶像团体,似乎在网络上聚集了不少人气,我偶然注意到他们当中的主唱手腕上有一个数字编码似的纹身。我听闻那些从“生命之泉”中走出来的孩子都会有这样的标识,是类似于产品标号一般的存在。

我打开手机确认了一下时间,我在科研中心工作才一年多,按理说那些孩子不可能这么快就长大到如此地步。

不过尽管“生命之泉”是在量产人类,实际上为了保证基因的多样性,他们的基因都有细微的差异,最后表现出来的性状也截然不同。

我推测这个团体里的全员都是“生命之泉”的造物,即便他们的相貌各有差异。看样子他们已经在进行社会融合的实践,这样一来,外界也很难发觉这个秘密计划了吧。

似乎他们的保密还将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就连我这样的低级研究员在假期里都要遭到监视。

我的手机和笔记本电脑里都被悄悄安装了监控软件,虽然我能利用系统权限摆平,不过那样反而会显得我做贼心虚,指不定什么时候自己会被处理掉,所以还是不要多事为好。

所有发送到科研中心的邮件都要事先经过检阅,即便是研究员的私人邮箱,从内部发出的亦然,我给杏姐写了封邮件,告知她我申请到假期,接着我收到了她的回复,那上面写的是一间单身酒吧的地址和一个日期。

似乎是在暗示我什么。

从不知某个历史时刻起,同性婚姻合法的呼声开始逐步提高,直到猫娘多莉酱问世之后,详细的法案才真正开始筹措落实。

现在的话,由于“生命之泉”的建成,繁衍不再是个人行为,而是一种由社会来进行运转的制造工程,上层也不再需要花大量的精力和金钱去鼓励生育了,任由人们自由结合,不论他们是否生育。所以恋爱自由和婚姻自由得以真正实现。

理论上是如此。

在同性婚姻合法化之后,一些私人医院开始小规模提供人造子宫服务,以至于有的公司取消了产假,改成生育补贴。

如果想要一个孩子,只需要准备足够的钱,甚至都不需要有另一半。

当女性不再需要生育,有专业且高效的机械替代她们的肚子,她们便可以专心致志地工作,不再为繁衍而感到苦痛了,除了赚钱,她们什么都不用考虑。

这个世界上或许再也见不到挺着大肚子的孕妇了吧。

看到“生命之泉”所孕育出的新人类如此出众之后,我更加坚定了这样的想法。

即便如此,我还是如期到达了杏姐发送给我的那个地址,那里是一间单身酒吧,准确的说,是单身女孩们聚会的酒吧。

和先前杏姐在学校时常约我去的那间酒吧不同,这里的装潢透露着一股粉色的气息,没有人是冲着喝酒来的,她们所有人都期望能在这里遇到一个漂亮的女孩,把她灌醉以后带到隔壁的旅馆。

我十分好奇杏姐为什么会知道这样的地方,虽然我知道她经常需要喝酒解压,还经常对我动手动脚,她看上去不像是那样放浪的人,至少以前我觉得研究员都是一群只懂得埋头苦干的人。

我走到吧台要了杯冷饮,独自坐在那里等待杏姐。还没过多久就有女孩过来找我搭讪,看她的年纪似乎还在上学,虽然长相有几分成熟,但还是能看得出有些稚气。

“小姐姐在等人吗?”她说着,坐到我的旁边。

“是啊。”我漫不经心地回答。

她把包放在我的包旁边,我看到她的手上涂了亮晶晶的指甲油,而我因为长期混迹于几乎没有女性的场所,并且整日忙碌于工作,很久都疏于打扮。

“在等谁呢?是女朋友吗?”

“熟人。”

“会来这里的,应该不是一般的熟人吧?”

“嗯哼?”

杏姐在这个时候推门而入,并且径直朝我走来,那个女孩只得把探出半截的身子缩了回去。

“好危险好危险。”她这样说着,坐到我的右边。

“你指什么?”我问。

“差一点就把宁子酱拱手让人了,这还不算危险吗。”

“不也挺好么,反正你也不打算结婚。”

“这可不行,要是你被别人抢走了,谁来给我打下手呢?”

“杏姐又不是我的主管。”

前来搭讪的女孩识趣地走开,杏姐这才露出胜利者般的笑意。

“所以,为什么要选在这里碰头?”我问,“又为什么要跟着我申请假期?”

“我以为你是受不住研究的辛苦,打算临阵脱逃呢。”

“也不用特地跑到这里来抓我回去吧,再说我只是为了保住头发才想要稍微休假一段时间。”

“头发啊。”杏姐嗤笑一声,“的确,不把头发掉光可是当不上高级工程师的。”

“那我还是不当了。”

“头发比成就更重要吗?”

“当然。”

我在公园附近看到两位男性情侣抱在一起深情地凝视着对方,这样的情形我以前只在一些“激进派”的影视里见过。

那是最早源于上个世纪初期的平权运动,平等主义在那之后成为了人类的共识,人们喊得最多的口号便是“人皆平等”和“人生而平等”。某位社会学学者提出的“平等不是消灭差异,而是尊重差异”,后来成为了平权运动的指导思想。

所以他们的行为并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就和旁边的男女情侣一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我想到以前杏姐对我说过的性别将要消失,当人们恋爱的时候不再需要考虑性别,结婚的时候不再需要生育后代,性别除了提供一些生理上的差异之外,似乎不再具备任何意义。

但正如杏姐先前预言的那样,不结婚成为了主流,不论是同性还是异性。

比起用婚姻把两个人强行捆绑在一起,自由恋爱通常更受追捧。既不用承担什么责任,也不用非得相濡以沫。毕竟寿命能够不断延长,在海枯石烂可能成为现实的情况下,反而没有多少人能够坚守到底。

我趁着休假的时间又去了几次那间单身酒吧,想碰碰运气,看看能否撞见那次向我搭讪的那个女孩,或是其他人。我认为这是研究社会学的一个很好的样本,我对时下年轻人的恋爱观很有兴趣,虽然那不是我的本职工作。有时候我们也会做跨领域的研究,因为研究的方法是共通的,即便那是一个完全未知的领域,也能够凭着科学的方法寻找到想要的东西。

所谓的科学原本就是一种认知的方法。

我的蹲守取得了成果,那个挎着包的女孩果然再一次出现,她换了另一身衣服,但还是被我一眼认出来。她自然也认出了我,我的猫耳与尾巴过分引人注目,就算我在今天化了淡妆,也是异常醒目。

她在向我靠近,我佯装不经意地“发现”她。

“呀,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大概是吧,你常来这里?”

“不,偶尔会过来坐坐。”她坐到我的身边,和上次一样的位置,“今天也是在等人?”

“我一个人来的。”

“之前见到的那个是你女朋友?”

“只是个轻浮的熟人而已。”

“是吗,来这里的人通常只会有一个目的。”

“今天我就是带着那种目的来的。”

她笑了笑。

“你是做那个的吗?”她问,“就是那种营业性的。”

“什么意思?”

“风俗店啦,不是早就有了嘛,和这里类似的。”

说起来我好像听说过,的确有在网络上看到百合向的风俗店,还能在网上预约的样子。

“不。”我摇摇头,“虽然是这副样子,但我并不做那种事,只是很普通地想找个人聊聊。”

“那,要试试和我约会吗?”

张大眼睛的少女盯着我,在等候一个肯定的答复。

上一次在这里,杏姐没有从我口中得到想要的答案,能看得出她有些失落,她大约以为我要抛弃这份工作,去做跟长久以来的学习完全无关的活计。

她在学校还有许多与我同期的学生,最后只带走了我一个,任谁都能明白她的心思。

可是,为了让我的研究能够继续下去,还是得先答应下来。

在休假结束的时候我带回了一份报告,我的研究样本量太少,不具有普遍性,不过也大约能够窥见新时代的人们对感情的态度。

传统的婚姻将会消亡,转而会成为一种契约式的伴侣关系。他们只对财产和生活缔结一些约定,接着便住在一起,房屋由其中一方提供,或者共付房租。假如这份契约无法维持下去,人们不再会拘泥于一个对象,他们会像寻觅下一份工作那样轻松自得的寻找下一个伴侣,亦或是维持单身。总之,一切凭着他们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