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兹兰沉默不语。

无论是之前从<食骨鬼>的相关资料中得到的信息,还是刚刚兹兰和对方周旋的数个回合中的得出的结论,无不极为明显地告诉兹兰这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力量和敏捷度无疑都在自己之上,凭借本能而非理性的策略来战斗,似乎持续战斗会对她造成不小的体力消耗;但作为完全不具有魔术资质的“一般人”,兹兰在没有任何强化手段的情况下还能撑到现在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反击甚至占得上风什么的则是可望不可及。

就双方的体力消耗和原本的实力来看,如果形势继续保持这样不变,兹兰或许还可以再撑个好几分钟,然后在某一次对攻击做出反应时因为疲劳导致的动作迟缓而被对方一击杀死——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事情按这样发展的前提是兹兰还能和对方周旋——也就是起码兹兰还得有武器。

然而现在的兹兰是赤手空拳。

对于兹兰来说堪称恶性循环的僵局终于打破了,尽管打破的方式却是让兹兰陷入完全的不利。

“来猜猜吧,我究竟还有没有——藏起来的底牌。”

兹兰稍稍后退了半步,手里却仍然握着被砍断且只剩一部分刀刃的匕首柄。

兹兰并不知道<食骨鬼>究竟能不能听懂自己的话,但是如果她还保有起码的仅能算做动物本能的那部分“思考”,那么至少能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中包含着的挑衅和警告的意味,而从实际情况看来也确实如此——<食骨鬼>如同随时想要冲上去撕碎自己看中的猎物的野兽一般猛烈地呼吸着,就连好几米外的兹兰也能将这如同猛虎的低沉吼叫一般的危险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自己的行为无疑增加了自己当前处境的危险系数,兹兰自然再清楚不过了。

但是同时也非得这么做不可,无论自己的行为到底对<食骨鬼>造成了多少影响,只要激怒对方就已经算是完成了计划的第一步——当然,一不小心这便会成为“最后一步”。

“啊啊啊啊啊——!!!”

<食骨鬼>一瞬间露出了极为痛苦的样子并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紧接着,食骨鬼弓下身子,放低姿态并朝着兹兰直冲而来。

(来了!)

这正是兹兰所希望的,同时也是兹兰所为之不安的。

所希望是因为兹兰必须等到对方先朝自己发起攻击,为之不安是因为自己没有任何能够用来防御的手段;完全暴露在<食骨鬼>面前的兹兰就如同刀俎之间的鱼肉一样,毫无还手的余力。

但也并非完全是这样的。

(<食骨鬼>能够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移动,如果是单纯的高速奔跑的话绝不可能连一点点踪迹都捕捉不到,所以她一定借助了魔术之类的手段;但是这也绝非瞬移之类的,因为她还不够快,那么……)

在这个世界,魔术并非是创造奇迹的手段,而是阐述奇迹的语言,神秘却并非不可捉摸;魔术是有原理的,是由思考和规律中诞生的,所以在试图理解魔术的详细时必须要探究其因果以及思考方式。

“——”

<食骨鬼>的身影消失的一瞬间,几乎无法观察到她的移动过程,但是毫无疑问她正在接近——这是一场豪赌,如果自己的猜测失误了,迎接自己的只有被瞬间大卸八块的下场。

就是现在!

(开始移动,几乎无法捕捉到移动的过程,一般人能看到的只有——)

兹兰当机立断地在<食骨鬼>的身形变得模糊的一瞬间尽可能地往后跳去,就算可能会因此无法保持平衡——不,必须要保持平衡!

兹兰还没有站稳,<食骨鬼>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他的前面几步远的位置——如果那个时候没有后跳躲避的话便会是直接出现在兹兰的面前。

没错,一般人能看到的只有对方移动到自己的面前的结果。

看上去就像敌人快速的转移到自己的面前一样。

但是不太一样。

正如兹兰所猜测的那样,这是结合了瞬间移动和高速移动两边的原理的特殊魔术移动手段;因为瞬间移动对于使用者魔术资质的要求很高,所以她或许并没有办法使用,但是一般的高速移动类术式在这类短距离战斗中又难以控制。

解决方法是改变思路——目前自己站的地方是起点,敌人的面前是终点,以魔术进行标记,然后将过程中的速度尽可能的调到最大值,便得以完成了。

解释起来很简单,只要想到了并理解其中原理要实际操作应该也并不算难,但是要想逆向的求解则是增加了不知道多少难度,再加上其极具迷惑性的实际表现,即便是这样简单的谜题也很容易让敌人苦思。

只要知道原理就简单多了,在对方锁定高速移动的终点后再移动就可以脱离对方的魔爪了……

……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力量,敏捷度,还有单纯的移动速度自己都不占上风,只是躲开一次高速移动后攻击也毫无意义。所以——

在<食骨鬼>出现在兹兰预想的地点的一瞬间,兹兰一侧身,完全没有时间关心自己有没有稳住中心之类的,一记重击迅猛地踢在了对方的头——或者说是侧脸上。

兹兰虽然没有魔术强化手段,但是毕竟本身就有着即使在异世界也应该算是不错的体质,再加上准确的抓住了对方还没能站稳的最佳时机,这一击的结果是<食骨鬼>被兹兰成功的踢飞了出去,并落入了一旁的一堆坍塌下来的废墟中。

才不是这样就完了。

这一下可能毫无作用,兹兰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就连有没有对她造成伤害都相当不好说。

不过,这样就足够了。

战斗中最宝贵的一样东西,兹兰此时此刻已经得到了。

——那就是,时间。

眼看着刚刚才倒在废墟中的<食骨鬼>下一秒便从中伸出了手想要爬起来,兹兰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并从之前自己撞开的大门处飞奔了出去。

不能说这点时间一定能让自己逃脱,但是至少自己创造了这个机会,最后的结果怎样只有最后才会知道了。

总之现在只能逃跑。

自己和海蒂的安全,以及<食骨鬼>的死亡。

兹兰的目的很简单,而正是因为是简单的目的,将所有精力投入到上面才有着奇效。

自己现在绝对无法杀掉她,那么起码自己一定要活下来;兹兰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牺牲自己拖延时间让海蒂逃走之类的打算,这只不过是以海蒂的安危优先为前提做出的有一些冒险的行动罢了,所以兹兰的求生欲一刻都没有断过。

(——?!)

声音。

这是不祥的声音——很明显,<食骨鬼>已经重新站了起来。

<食骨鬼>是一个可怕的敌人,此时此刻兹兰更加深刻地理解到了这一点。

决不能回头。

如果不后头就这样逃走,或许会追上并立即杀死,或许能够顺利逃到可以找到人帮助的地方;但是一旦回头就只有死亡这一个可能了。

对方应该没办法立即再使用一次“那个”,但是这也并不代表单论奔跑速度自己就百分百有胜算。

频率高到可怕的脚步声。<食骨鬼>正以着显而易见的高速朝自己追过来;此时的兹兰已经跑到了院子里,除了借助倒下来的砖瓦栋梁来作为降低<食骨鬼>追击速度的障碍物,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像刚刚一样有效阻止对方前进的手段了——而且这些障碍物同时也会影响兹兰自己的行动。

二十步,十五步,十步。

距离凯文哥家的大门的距离正在不断地缩短。兹兰很快就可以离开这个最危险的场所了,但是与此同时,兹兰也是时候该面对下一个问题了:逃出去之后该怎么办。

<食骨鬼>绝不会因为自己逃出了宅邸就停止追击,在起火的房屋和院子里尚且有可以妨碍<食骨鬼>追击的障碍物,而在外面,越是空旷和畅通无阻对自己就越是不利。

(也就是说也需要看运气吗……)

既然是自己无法控制的因素,那就算担心也没有意义,现在只需考虑成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好快——!)

这个惨叫一般的咆哮声到底代表着什么,兹兰再清楚不过了。

(也就是说,接下来会再一次高速移动到我的身边吗——)

这也下去不行。

这样的想法瞬间从兹兰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但是,又可以怎么做——

“兹兰!!!”

(!)

虽然只是熟悉的声音的一声呼喊,并且没有传达任何指示,兹兰却如同听到了准确的命令一般,将身体大幅度的向前倾去。

与此同时,<食骨鬼>朝着自己的“猎物”也就是兹兰高速地移动了过去,就在她到达预定的位置,只需一挥手就可以取走兹兰的性命的瞬间,兹兰的身体迅速前倾,并落地向前翻滚了一小段距离,躲开了这致命的一击。

【轰——!】

如同佛受到了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的影响,<食骨鬼>的身体就像被从地面上掀了起来一样飞到了十余米开外。

“呼——呼——赶上了!”

“你没事吧,兹兰!”

“太慢了啊——”

精神一直高度紧绷着的兹兰,终于如同稍微可以松了口气一般,叹了口气并爬起来,似乎因为之前消耗太大,兹兰还在地上坐了一两秒才快速地爬起来。

“——凯文哥……以及,谢谢你救了我:罗比尔先生。”

从不远处的街巷口跑过来的是兹兰再熟悉不过的人,而更近一点站着的则是一名虽然略显陌生但是也见过几次的不到三十岁的青年。

一位便是凯文哥,而另一位则是作为雇佣兵参与到这次行动中的罗比尔。

“兹兰,快到这边来!”

“啊,我知道了。”

没等罗比尔说完,兹兰便已经如同自己所打算的那样从地上爬起来并跑向了两人所在的方向。

“兹兰,那个人究竟是——”

面对凯文哥追问,兹兰短时间内顿了一下。

“……那个人就是……<食骨鬼>——”

兹兰最终还是没能把“杀了安妮的人”这句话说出口。兹兰深知自己并非是温柔的人,因为考虑对方心情所以不敢说出实情什么的或许根本就没有资格在兹兰脑中出现过;但是兹兰是会思考做的每件事的后果的人,如果在这里让深爱自己妹妹的凯文哥因为悲伤和愤怒而失控,结果只会更糟。

“原来如此,看来我刚刚没有误伤无辜的人呢——虽然也不可能有什么追着别人想要杀死对方的‘无辜的人’就是了。”

罗比尔一边说着俏皮话,一边拔出长剑。

(刚刚那是魔法?还是说是……魔术?)

兹兰好几次吃了或差点吃了魔法或者魔术的亏,但是也都被魔法和魔术救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生死存亡,仅靠单纯的格斗与生存相关的知识和经验或许是完全无法由自己来主宰的。但是兹兰是无魔力者,如果这点无法改变,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罗比尔先生,请小心,<食骨鬼>她确实也是一名魔术师,目前可以确定所持有的魔术种类有人体强化、肉身改造和高速移动;或许是因为没有理智和其他不确定是什么的原因无法使用更复杂的魔术——但是光是这些已有的就很危险了,请切记不要离她太近。”

“多谢你的建议——”

罗比尔向前伸出没有持有武器的空出来的左手,很快,似乎有着微弱的可见暗红色光芒向指尖聚集。刚刚被击飞的<食骨鬼>很快重新站了起来,带着扭曲的面部表情和不断发出的嘶哑的吼声,<食骨鬼>向前勾下了身子。

“就是那个,打断她——!”

根据兹兰短时间内得出的经验,<食骨鬼>接下来会抬起头并微微抬起上半身,在这之后她便会从那个地方消失——无一例外。

——但是这次例外了。

因为在这之前,罗比尔指尖暗红色的光芒便已经聚集成一发魔弹,在<食骨鬼>做出下一步行动之前便向前倾泻而出,在空中极其短暂的飞过程行当中,魔弹裹聚了大量的<源>,并以连非魔术师的兹兰都可见的殷红色魔力团的形式击中了目标。<食骨鬼>被这一击击退了不少。

“不好意思啊,我不是很擅长那种爆破型的魔法呢,因为我的<源之印>质量算是偏中下等的,<魔力>处理率堪忧呢。”

罗比尔苦笑道。

“像刚刚那样的也不会再有第二发了,看样子只有靠剑来解决了呢。”

在他后面的凯文哥示意兹兰退后,并也拔出了自己的佩剑。

“近身战斗的话会很吃力的……啊,原来是这样吗——”

刚想要警告二人的兹兰,突然听到了别的什么声音。

还有其他人。

“凯文、罗比尔!”

随着叫喊声从巷子里出现并跑向三人这边的是以佣兵凯雷德先生为首的一众武装完全的治安员;看见两人以及平安无事的兹兰的时候,凯雷德有些高兴地朝着他们挥手,并且他也很远远地注意到了与三人对立着的那个神秘人影。

(这个人数一定程度上或许可以压制住她……如果我的想法没错的话,她接下来的行动应该是——)

看见眼前自己要应付的敌人一下子增加了许多,<食骨鬼>似乎也意识到情况变得难以收拾,不出兹兰意料的,<食骨鬼>猛地一跃,跳到了围墙上,接着又跳到了不远处的屋顶上,很快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休想逃跑!”

罗比尔大声地怒吼道,接着完全不顾周围的人便直接追了上去。兹兰伸出左手似乎试图抓住他的手臂以阻止他就这样扔下其他人只有自己跟过去,但是还没来得及抓稳便被轻易挣脱了。

“喂,等等——!”

还没来得及赶过来便眼看着罗比尔的鲁莽举动的凯雷德也没能来得及叫住他,只好无奈的叹了口气,招呼着几名治安员与自己一同试图跟上他的步伐;同时在离开之前,他也回头朝凯文哥喊了一声:

“凯文副队长,这个少年就交给你保护了!”

“嗯,我知道了。”

 

短短的十来分钟,却经历了数次险些丧命的危机时刻,从一开始兹兰那便高度集中的注意力,随着自己处境确实地安定下来,也终于得到了放松。

(啊,说起来——)

兹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凯文哥。

而此时的凯文哥似乎只在意着火势正逐渐得到控制的房屋方向。

(凯文哥是,已经知道了吗……?)

“呐,兹兰。”

“欸?”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不过也正因此我才和其他人得以会合;而在我们来这里之前,我们遇到了海蒂。”

“——海蒂她……?!”

“她没有事。”

在回答着兹兰的疑问的时候,凯文哥仍旧只是盯着房屋那边。

“那就好……”

兹兰则是真正意义上的松了口气。

“但是她让我们来救你之后就什么都没有说了;”

“嗯?”

“不管我们问什么她也没有回答,甚至感觉都快要缩成一团了——简直就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

“……”

看来,凯文哥自然猜到了这唯一合理的解释,但是他却仍旧如同不肯接受一般继续问着兹兰。如果是平常的凯文哥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因为失去了安妮的兹兰自然也很伤心,逼着兹兰亲口说出这个残酷的事实无疑也是给兹兰的伤口上撒盐;但是现在凯文哥完全无法想到这些,明知故问,想要否认但是又无法得到理性上的推理的验证——这终究不过是两个受伤的人的互相伤害罢了。

“因为海蒂她看见了——”

“……”

兹兰选择了拒绝逃避事实;而凯文哥则是一言不发。

“看见了被<食骨鬼>杀害的安妮……”

没等兹兰说完,凯文哥便完全不顾周围任何人便直接冲向了火焰还没有完全扑灭的宅邸的院子门口。

“凯文哥……”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能做到“冷静地询问自己妹妹的生死”这种困难的行为,从一开始凯文哥都是一直硬撑着的,他早在猜到自己妹妹可能出事的瞬间便想要这么做了,但是他仍然希望从他人口中得知安妮还活着的话——就想这样就可以改变事实一样。

“……”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么做出残酷行为的就是兹兰了。

兹兰自己或许并不会对此予以否认的吧。

兹兰选择了默不做声地跟上去。

 

“安妮!你在吗!”

凯文哥冲进房子里,一个一个房间地搜寻着,而兹兰则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跟着他一起搜索,他早已不在人世的妹妹的踪迹;兹兰并非是温柔的人,但是他仍然选择了给他足够的个人空间——可以的话,不让他找到那里或许还是个好主意,某一瞬间兹兰甚至有过这样的想法。

最终,凯文哥还是和兹兰来到了堂屋的门前;门没有被关上,因为在之前被兹兰用身体撞开了,而走进房间里的凯文,则是目睹了兹兰那个时候所目睹的场景。

“……”

“…………”

“……安……安、安妮……?”

或许,凯文哥所目睹的场景比兹兰更为让人痛苦,毕竟那个时候兹兰还要将一部分注意力放在提防<食骨鬼>上,而对于现在的凯文哥来说,他所看见的、他所能看见的,只有倒在一片血泊的地面上,从背上流出汩汩鲜血而现在已经差不多凝聚,几乎已经没有任何呼吸和生命的气息的那名少女——安妮·阿玛尼;即便是兹兰再怎么想要否认自己所见也无法抹去她已经失去生命的事实。

“安……安妮?”

“……你、你怎么了……?”

“别、别吓我啊……”

凯文哥的口中不断说出试图逃避现实的话语。

但是越是想要逃避现实,就越是会让人意识到现实的现实性。

“…………”

“……………………”

“安……安妮……”

不顾地上的血泊和少女身上还在往外冒出鲜血的伤口,不顾疼痛感和自己身后的兹兰的存在,凯文哥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将自己的妹妹慢慢地抱了起来,一再确认少女确实已经失去生命后,又轻轻地将安妮的遗体放回地上,虽然仍然努力的保证自己不至于事态,但是双眼中的眼泪却不受控制的向外流出,终于——

“安妮——!!!”

如同再也无法忍受一般,跪在地上的凯文哥扑在安妮的尸体上,大声地号哭了起来。身后的兹兰没有出声,只是看着他;一向硬朗阳光的凯文哥,也会有这样的模样,兹兰感到有一些意外,但是又毫不意外。

“……为什么,为什么啊——安妮,为什么……?!”

“你之前不还一脸高兴的述说着自己希冀的未来吗?”

“不是很开心地告诉我你终于有了喜欢的人吗?”

“不是因为我支持你的远行而感到无比期待吗?”

“但是……”

但是——

“但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就这么走了啊——!”

“安妮……安妮、安妮——”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啊……安妮……?!”

兹兰向跪倒在地上,一边痛哭着一边哀号着的凯文哥走了几步,然后停在了他的右后方,随后缓缓地俯下身子,并双膝跪在地上,低垂下头,一言不发。

……

 

“谢谢你,兹兰。”

凯文哥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

而在他身边的兹兰却没有作答。

兹兰怀里正抱着安妮的尸体;因为凯文哥几乎已经有些脱力,所以由兹兰抱着安妮的尸体,虽然本来确实是这样没错,但是兹兰在这样做之前也并没有征求凯文哥的意见,凯文哥也没有反对。而在那之后兹兰便一直保持着这种异样的沉默。

兹兰没有作答,甚至都没有看向凯文哥。

而凯文哥则是在看着他一小会儿时候,又一言不发地转了回去。

凯文哥心怀愧疚——因为自己的原因,不但离开了安妮身边而没能保护她,还在某种意义上“出卖”了对于兹兰来说同样重要的海蒂导致她差点陷入同样的危险中;因此将兹兰此时的行动视为心怀怨恨也不为过。

兹兰或许确实会怨恨,但是他一向很注意将这样不理智的情绪的持续时间尽可能地缩短,而对于凯文哥,兹兰毫无疑问是没有任何怨恨的。兹兰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此时的情感,而在另一方面,这或许是最能表示对凯文哥的尊敬的态度。

(好轻……)

兹兰察觉到自己怀中的少女的身体意外地很轻,或许这也有之前失了很多的血的原因在里面。

(……)

安妮在兹兰面前总是表现得很是开朗和乐观,并且能够毫不害羞地与兹兰近距离接触,再加上就在几天前安妮突然向兹兰发表的惊人表白以及她半自作主张立下的一同旅行的约定,安妮在不知不觉中给兹兰留下了有几分“强大”的印象。但是此时此刻,这轻得令人惊讶的触感,让兹兰再一次意识到,安妮仍然是一个需要别人来保护的柔弱女孩子。

但是自己却没能保护她。

自己疏忽了大意了失算了。

虽然这并非自己的行为直接导致的,但是兹兰绝不认为自己没有责任。

对此兹兰并没有任何可以说出口的话语。

或许在安妮原本所设想的将来中,也就是两人一起踏上在大陆上进行不知终点的旅行的时候,兹兰或许也会有抱着安妮的机会吧,但是一定不是像现在的现实这样抱着她的遗体。

两个人沉默不语地走到门外,而此时门外已经站着不少前来接应的治安员,以及佣兵凯雷德和兰洛斯。

“为什么您会在这里?”

兹兰开口问道凯雷德先生。

“啊,这个啊……”

凯雷德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我们跟丢了啊,可恶;罗比尔实在是太鲁莽了。”

“……”

兹兰没有再多问。而周围的几个人也都注意到了他怀中抱着的安妮那已经开始有些冰冷的身体,气氛显得有几分压抑。

“柯尔克队长人呢?”

凯文哥向后来才来到这里的兰洛斯询问道。

“不知道,”

对方则是摇了摇头。

“爆炸发生之后就再也没看到他了。”

“……难道他也出事了吗?”

“我想应该不至于,爆炸发生时当时处在爆炸中心的几名重伤队员都已经找到并救出来了,不过因为他们都尚处在昏迷中,也无从得知爆炸发生的原因。”

“那个爆炸究竟是从哪里发生的?”

“就在宅邸门外。”

“当时你们在哪里?”

“都部署在以房子为中心的四周附近,队长等人则在最接近门口的地方埋伏着。”

“……”

“现在讨论这些没有意义了。”

凯雷德突然插入了二人的对话,并以有些复杂的神情看着凯文哥。

“总而言之……把安妮……你的妹妹带回去安葬吧……”

“……”

凯文哥苦涩地点了点头。

似乎已经恢复回来了一点,凯文哥转向兹兰,而兹兰则稍微点了点头示意。

兹兰向前伸出双手将安妮的遗体送到凯文哥面前,凯文哥则轻轻地将安妮的身体接了过来,而在兹兰正要将安妮的尸体转移到凯文哥手上的时候,突然停了一下——或者说,出了什么意外的情况。

(……)

不过“意外”是仅限于对凯文哥来说的,而兹兰却是早就知道了——在那个时候兹兰将安妮抱起来的时候,兹兰的手碰到了安妮的手,与此同时兹兰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明明应该已经断气的安妮的小手指却微微地活动了一下,并紧紧地勾住了兹兰的小指,一直到现在。

即使在人死去之后,<源之印>也还是“活着”的,所以这并不代表安妮还有救,但是这个举动,却或许正是她执念的象征;而这个“执念”是与兹兰直接相关的。是兹兰辜负了安妮——在兹兰自己看来就是这样的。

兹兰轻轻地转了转手,安妮的小指这才缓缓松开,接着她的这只手便无力地垂了下来。

“……对不起。兹兰……”

目睹这一幕的凯文哥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不……”

兹兰没能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只是将安妮的尸体轻轻地交到凯文哥手上并目送着离开的凯文哥那孤独的背影。

 

凯文哥已经消失在自己视野中,但是兹兰却依然有些失神地一直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说起来,凯雷德先生,你有看到<食骨鬼>的样子吗?”

虽然凯雷德一开始还打算用眼神指责兰洛斯这不合时宜的发言,但是毕竟作为当前重点的<食骨鬼>的事情仍没有解决,他只好稍稍叹了口气并回答道:

“不,我没有看见,我和部下赶到的时候就只看见从围墙跳到屋顶上逃走的<食骨鬼>的身影了,然后罗比尔那家伙就已经自顾自地跑了出去,我们追了上去,但还是跟丢了……”

凯雷德显得有些不甘心。

“罗比尔吗……难道只有他一个人跟上去了吗?!”

“嗯,我之后会联系治安局全城寻找他们的踪迹的,虽然可能会比较麻烦就是了。”

“<食骨鬼>的目击者呢?”

“目击者么……我赶到这里之前在场的除了罗比尔还有凯文副队和这位叫兹兰的少年——啊,你还记得<食骨鬼>他的特征吗?”

“……不好意思,我现在无可奉告。”

“欸?”“嗯……”

兹兰从刚才开始就低着头一言不发,在被询问到之后则只是淡淡地拒绝了。

“不好意思,我现在思维很乱,什么都想不起来。”

“是这样啊……凯雷德。”

“啊啊,我知道啦,我还不至于这么不识相呢,我先去要到搜索令,你可以在感觉好些了之后再来找我们。”

“……海蒂在哪里。”

“嗯?”

“…………海蒂在哪里。”

“海蒂是……?”

兰洛斯有些疑惑的看向凯雷德。

“啊,海蒂小姐呢,她似乎是受害者安妮小姐和兹兰的朋友。”

“凯文哥说她当时遇见了你们。”

“嗯,确实是这样没错,当时她匆忙的从这边跑出来,一看见我们就几乎要哭出来似的让我们来救你……”

“……她在哪里。”

“我们稍微安顿了一下她就和她分开了,她现在应该是待在隔离带外的安全区吧。”

“那我告辞了。”

“等一下,兹兰。”

兹兰冷淡地回应并想要离开,却突然被兰洛斯叫住了。

“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刚刚说的‘她求凯雷德先生他们来救你’……难道说是你替她拖住了<食骨鬼>吗?”

“可能是这样,也可能不是。”

“这么说的话,那她可能也……”

“那个时候很暗,而且当时她的注意力全放在安妮身上了,所以我想她也没有看清<食骨鬼>的样子。”

“是这样啊……”

“够了,兰洛斯,不要再问了。”

凯雷德的语气变得比刚刚更为严厉了一些。

“我明白了……”

兰洛斯识趣地停止了追问。

“那么我告辞了。”

兹兰却并没有对两人的对话有太多反应。

“嗯,好——啊,兹兰,你的腿……”

“嗯?”

听到这句话,兹兰稍微低头看了一眼,等到看见自己右腿小腿上那条长约半尺的划痕的时候才显露出了一副这才注意到的表情;实际上兹兰腿上的伤口并不浅,甚至都已经深入皮肉,当然也绝不可能说是兹兰没有感觉,但是先是着急于寻找安妮的踪迹,接着又要掩护海蒂逃走和应对<食骨鬼>,所以兹兰才一直无视了这道伤口及其带来的伤痛。

“啊呀,原来你的手上也有伤啊。”

走近兹兰想要帮他处理腿上伤势的凯雷德又突然注意到并抓起了他的左手。

左手上的伤口并非一道划痕,而是由许多或深或浅的划伤和刺伤组成的,虽然现在已经结起了模糊的血块,但还是可以看出有不少伤是比较深的,并且还有一些类似于玻璃渣的东西嵌在伤口之间。

“嗯?好像有魔力的……”

“——不劳费心了。”

兹兰有些强硬的抽走自己的手,接着就转身便要走。

“等一下,你的伤——!”

“我找到海蒂后就会去治安局的驻地接受伤口处理的。”

说完之后,兹兰径直离开了。

 

“……”

兹兰离开管制区域回到了安全区,并在巷道中四处穿行。

如果一边呼喊她的名字一边寻找会能有效率许多,但是此时的兹兰却感到有些无力,并且兹兰也有预感,自己再怎么喊她的名字她也有可能是不会应答的。

如果是海蒂的话,在这种情况下会在什么地方呢?

如果兹兰足够了解海蒂——如果兹兰真心想要保护海蒂,真的有资格保护海蒂的话,那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必须能够想出来。

 

“——找到了。”

兹兰从小街上走进一个更加阴暗的死胡同中,而在死胡同的阴影下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蹲在墙角抱成一团的人影——那便是海蒂,或许正因为是兹兰所以才能一下子认出来。

但是海蒂对于脚步声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隐隐约约能听到她抽泣的声音。

兹兰走到海蒂跟前,缓缓地蹲下身子。

“海蒂……”

“!!!”

听到了熟悉的呼喊自己名字的声音,海蒂一下子抬起了头;她的脸颊上还挂着眼泪,而眼睛已经完全哭红了。

“兹……兰……?”

“嗯,是我。”

兹兰耐心地回应道。

“……兹兰……兹兰……”

海蒂的眼角一下子开始冒出豆大的眼珠,泪珠缓缓地从脸颊滑落,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嗯,我在。”

兹兰试图尽可能地露出微笑来面对海蒂。

“…………太好了……太好了……兹兰……兹兰你还活着……!”

恐惧、担忧、喜悦,众多感情交织并汇聚在海蒂的心口,使得她一时哽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嗯,我还活着呢。”

海蒂眼角淌下的泪珠一下子变成了汩汩的泪流,蹲在墙角的海蒂一下子扑在兹兰身上,差点使得兹兰保持不住平衡,海蒂双手环围住兹兰的脖子,紧紧地抱着兹兰,在兹兰的耳边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

之前,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呢……但是与之前不同的是,再一次,海蒂的哭声中包含着的,除了失去挚友的心痛和难过,还有着海蒂对于兹兰确实如约活着回来的喜悦和后怕的心情。

正如海蒂对于兹兰来说极其重要一样,兹兰在海蒂心中也有着无可取代的地位;但是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件事,兹兰也一度怀疑过自己是否真的能够保护海蒂。

而就在刚才,兹兰开始不再怀疑了。

能力很重要。但是兹兰并不弱小,兹兰想做到的,或许就是可以做到的。

(海蒂,我一定会,保护你的——连同安妮的份一起)

 

兹兰静静地抱着海蒂,倾听着她的哭声,没有再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