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赤宫的地方真的很不适合观光。

马车一路上的左拐右拐前转后扭姑且不谈,停车处本应勾起游人好奇的景观设施也烂到无法形容。

本以为能看到王宫尖顶在夜幕中探出头来,但设计师连这种渺小愿望都不愿满足。

简单形容……不,写实地描述一下吧。

我的前面是一堵高墙。

我的背后是马车和另一堵高墙。

在这两堵墙中间,是被一整个连的军团士兵团团围住的马车;马车旁是被整个小队的内参庭直卫围得严严实实的琴笙;以及混入士兵和直卫群中的我和元。

南致上空是禁飞区,飞龙和效应学空艇的起降场远在卫星城东口垒,此前我也没机会从空中观察赤宫的构造……现在我是知道了,赤宫足足有两道菱形城墙,而要真正进入赤宫,就必须在这两堵墙间左拐右拐,才能抵达王宫的大门。

硬要在这里找什么风景的话……正上方勉强能算吧?

滤掉身旁官员交谈的吵闹声,抬头,将视线从壁灯光芒中拉出来,待眼睛能分辨出空中的点点星辰时,就能看到从城墙的河堤间涌过的那一条银河。

无云的晴朗夜空将萌生季的星空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驷寻域的天鹰座高悬于正中。灵龙座则恰好位于“河堤”的边沿——虽说这片夜空好不偏袒地笼罩在整个大陆的上空,但这两堵墙所构成的奇妙取景框又让这片平凡变得如此特殊。可惜现在的照相机还无法将夜空捕捉下来,要不然,我还真想在这里拍张照纪念一下。

毕竟再如何简陋,这也是赤宫的星空。

“这剑,这海,这星空,仍属于笃坦”——我不禁想起了这句古老的豪迈宣言。

在这条银河下的人们仍在吵闹地走来走去,官员的交谈声与与士兵的行礼声不绝于耳,壁灯的小小光芒将他们与头顶的星空相隔。或许在遥远的星星上,我们这片由电灯与照明符印所点亮的世界也会成为星的一部分。

在银流的的边界,一个锥形的复杂结构体缠绕着飘带般的光流,缓缓进入我的视野,它外壳上极具金属质感的环状结构正不知疲倦地转动着,这个神秘的不速之客破坏了原有的平静构图,无法消磨的神秘感开始侵蚀这片宁静。

“那是什么?”

“空塔的引导辅助符印。”

回答我的人是元。我这才注意到他一直站在我身边。

“赤宫正上方锚定了一个降幅空塔,这种空塔和渔获那种引导空塔不一样,是用来降幅魔力涌流,并控制折曲率的,这你也知道。安装那些降幅符印的话就没有空间搞涌流引导,那几个东西就是用来辅助引导的。算是一种小型的空塔,会随涌流变化自行移动调整。听说有几次都飘到城外了。”

我看着那个小空塔,它旋转着在天空划出一条曲线,重新回到了内墙之内,作为一个空塔,它还挺自由的。

“要是能自由自在地飞来飞去该多好。”

我自然而然地变得幼稚起来。

我想到了在附近监视符印的菲顿男爵,这片近似于湖心岛的城池在它眼中是怎样的呢?

“你可以拜托琴笙,她的夕宏术式就可以用来飞。”

“我没有神女那种共鸣腔啦……”

用我这种凡人的共鸣腔去施放那种高级术式的话,轻则内出血,重则位叶神经障碍,搞不好后半辈子都用不出术式。我可不想冒险尝试。

在云层上飞翔这种事,梦里想想就可以了。

“不,夕宏术式不需要神女那种共鸣腔。”

“唉?!”

怎么可能啊?他是看星星看到自以为穿越时空了吧?效应空塔和空艇都是靠印镶才能飞起来,人类体内可没有长那种贵的要死的金属。

就算是各种各样的飞龙,也是依靠特有的异化器官才能飞行的,翅膀不过是方向舵,这在学校的生物课本上可教过不止一次,自然,人类也不存在那种异化器官,就连纳米尔人也是如此。

如果说,夕宏术式不依靠蛮横的魔力效应,而是基于某种基盘的精妙设计……那这可远不是学生能达到的水平。

“啊,对,我是没跟你说过这个。”

元平淡地点了点头,将视线放到我身上,

“夕宏术式是琴笙在帝南大第二学期的实践科目,她在效应学上是一个公认的天才。”

这语气就像是在说今天早上吃什么一样理所当然。

我正看向正在和公务人员交谈的银发少女,在我眼前的人是一个光是作业就能推动效应学的超级天才……这是在是有些难以置信。

“真的吗?”

我小心翼翼地再次确认道。

“真的,当时我也是参评讲师。”

元将手指指向自己的头发。

“而且,神女的确都是效应学上的天才。”

“唔……”

就和池坛庭只接受最优秀的公务人员一样,也只有最有潜力的人才能成为神女,享受随意施术的梦幻待遇。这是事实,常识性的事实。

没有这等本事也不可能成为神女——道理就是如此简单。但话说回来,在效应学上发展的潜力……看来我作为元唯一的弟子,还是要努力和她争个高下。

正当我们在一旁无聊地分散注意时,琴笙与官员们的交流突然激烈起来,以防万一,我和元靠上前去。

“启眸堂大人,我还是无法接受这种解释——我们三人同时,同刻,同样收到了王廷的邀请,什么叫只有我能进去?!”

然后就听到了这声毫无矜持的大吼。

就算看到琴笙气呼呼地盯着面前的官员,我也难以将那种情绪化的腔调联系到她身上。

“雾阳神女殿下,赤宫的安保制度就是如此,未经相应监察,除神女殿下外的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所以我说了,我们三个人都收到了王廷的邀请,上面明明白白地印着南致庭的印章!”

“自南致发出的命令都会印上南致庭的印章,这并不代表这些命令是由当今殿下直接发出的。望您理解,神女殿下。”

“但南致庭的印章不是只有公主殿下才能用吗?这不正说明这封信是由殿下授意发出的吗?”

“……但我们没有收到要放出您以外的人进去的命令。”

“这算什么意思?!星夜兼程地赶过来却被你们以一句‘没有听说’就糊弄过去了?”

那个看起来总有些畏畏缩缩的家伙也会像这样把自己的情绪爆发出来啊……

我在心中补全了对琴笙的认知。

听他们争吵也让我大致搞清了目前的状况——简而言之,似乎只有琴笙能进入赤宫。

我也能大概理解琴笙生气的缘由了,说实话,让我和元坐老半天火车跑到南致,却转头不认之前的邀请,大门一关各睡各觉,这的确挺让我火大的。

“抱歉,雾阳神女殿下。”

那个穿着廷前大臣礼服还长着俏气小胡子的年轻官员像是觉得难办般叹了口气。

“轻容在下问一下,那封请柬有提到进入赤宫吗?”

“……”

这倒是是个问题,让我想一下。

那封信里的确没有提及赤宫,而是含糊地只提邀请。见谁?到哪?去哪个庭?里面全都没有说。

琴笙有些慌乱地从胸前口袋中取出那封信看了看,然后无助地看向我和元,看来她那封的内容和我们差不多。

我摇摇头以示回应,元则翻出自己那封也看了一下,随后同样摇了摇头。

“……的确……没提到……”

琴笙将那封信收了回去,小声地给出了答复。

“那么,事情就简单多了,雾阳神女殿下。”

和琴笙相反,那个官员倒是如释重负,连语气都轻松了许多。

“既然信中也没有提及,那还是请以我们当下收到的命令为参照,池坛庭的侍从会将您带到您的房间,之后的事情将由他们代为传达,至于殿下的友人,您也不必担心,我们当然会安排他们的住宿。如果上级有见面的邀请,到时我们自会将他们接过去。——三参堂佐厅。”

随着官员的呼唤,侍立在一旁的三参堂女士上前一步,行了一个标准的文官礼。

“有何指示,启眸堂上厅?”

“达维坦小姐与君墨堂先生就交给你负责,你可以使用接待部门在内林区的资源。”

“明白。”

“辛苦你们了,这么晚了还要工作。”

那位被称作“启眸堂上厅”的官员正打算扭头看向琴笙那边,但却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再次看向三参堂女士。

“对了,照中侍庭的意思,他去那边也可以,不,应该说带他们去那边更好一些吧。”

那边?那边是哪边?

和我的一头雾水不同,三参堂女士倒是利落地行了个礼,毫不迟疑地接受了……这些官员的交流方式让我产生了一种要被拐卖的错觉。

“请问,您要带他们去哪里?”

在我开口提问之前,还留着一点脾气的琴笙颇为不快地向那位启眸堂开口了。

“这一点,还请您放心。照中侍庭的报告,君墨堂先生在担任临时讲师时曾有一间公寓,租金一直付到1784年,我们联系了房东,请求她保留了原有的陈设,租金则由我们出,延期到了1786年。或许您的朋友会更喜欢曾经的住处——当然,这也算是我们展现诚意的一种方式。”

启眸堂上厅向一旁伸出右手,一位白色侍从装扮的女文官默契地从随身的公文包中拿出了一份文件,放到他的手中。

“至于具体地点则在这份文件上。南致周边的治安都有保证,我可以向您发誓保证,他们一定会很安全。同时,只要您愿意,您也可以随时到那边同您的友人叙旧。”

“……”

听起来倒是无懈可击。

至于元的那个公寓我当然记得,是临街三楼的一个两室一厅,面积没多大,但采光很不错,挺适合坐在客厅读书的。

但……“保留原有的陈设”啊……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能收拾一下,毕竟我们当初走得很急,我根本没有打扫过,现在恐怕会脏得吓人吧。

“不必担心,我们没关系的。”

元这句话显然是对琴笙说的,可听了这话,琴笙却更担忧地看了过来。

“但是……”

“放心吧,还记得菲顿男爵吗?我会让它跟着你的,有什么事可以让它来传达。”

我把那只鸽子搬了出来,只要它的语言骚扰不那么频繁,应该不至于先被琴笙变成鸽子汤,应该……

听到我的许诺,琴笙的表情缓和了下来,轻轻地点了点头。

果然,她更多地只是不愿同我们失去联系——说得更明白,是不愿与元失联。

这点小心思我还是可以看出来的。

那只鸽子应该听到刚才的对话了,我姑且是抬头看了看天空,在星空的边缘,那只白色的使魔探出头来,夸张地点了点头,像小鸡啄米一样。

看来它听到了。

那么,至此,琴笙的安全就暂时得到保障了。

虽说那只鸽子看起来十分不正经,但作为可以转化居态的稀有使魔,它还是很可靠的。

“既然殿下的友人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这样安排了。”

启眸堂上厅向一旁点了点头,在士兵的护卫下,几名身着华美白色制服的池坛庭侍从走到了琴笙两侧。

“殿下接下来的行程将由池坛庭安排,我们内参庭将会负责殿下友人的安全。时间也不早了,让您的友人尽早休息也好一些吧?”

“……我明白了,麻烦了。”

琴笙点了点头,随后看向我们。

“那就……明天见。”

“尽早休息吧。”

“先生就由我照管。”

我们向她挥手告别,元用那微妙的表情看着我这一点,暂且无视好了。

“再见……”

然后,在侍从的陪伴下,她就那样依依不舍地离去了。

那头银发摇晃着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城墙的拐角。

与此同时,在士兵们的目光注视下,我和元也上了马车。

看在窗外挥手告别的启眸堂上厅,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照三参堂女士的说法,中侍庭的那件事,姑且也算是机密吧?

他为什么会知道?三参堂女士为何也会知道?是内部的信息交流吗?

我正想开口询问,但也正在此时,马车转过头去,走上了离开赤宫的道路。

启眸堂上厅一下就从视野中消失了。

我最后看到的,还是那副礼节性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