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是和能面有关的物语吗?”
狭雾,或者说是狭雾的裂片并没有对于我刚才说的那些东西产生过多的惊讶。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她先前就一直在用蓝牙耳机从我的口袋中窃听,虽然需要用眼睛看的部分需要我补全,但是用耳朵听的部分显然是将我所知晓的事情已经给她了一个大概的印象。她只是自顾自的抱着手中的纸杯,一面啜饮着还热气腾腾的咖啡,一面摇摇晃晃的高抬腿走在我身边的高墙之上,时不时又轻盈的跃起,虽然住宅区的墙都并不是很高,但却都并不宽,而狭雾走在那些墙壁之上的姿态虽然看似摇摇欲坠,但却又好像磁石一般。每当她抬起腿来的时候,我总是会忍不住去想“啊,这样的话,差不多也应该摔下去了罢。”,但当她落在墙面上的时候,又不禁让人产生“这家伙的鞋子是不是和墙黏在一起了啊。”的错觉。
或许是因为这个裂片已经失去了对电子游戏那种强烈的嗜好罢,所以看上去才会显得那么活泼,这对我而言反倒是新奇的——在印象之中的狭雾总是抓着手机不放,而剔除了手机的她却也并没有显得焦躁...不,从游戏厅的表现来看,这个正在围墙上闲步的女孩也并没有完全失却对电子游戏的热爱,只不过是因为被分裂成了碎块之后对于电子游戏的热爱也被切碎成了小块吧。
虽然变成裂片的硬币不会单单只有正面或是反面,但是不论是哪一面的面积都会被削减,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我和狭雾会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准确的说,应该是八九点左右的时间,已经过了下班的高峰期,也尚且还没有到吃夜宵的时候,现在的住宅区行人并不是很多,所以是狭雾就算以这样的姿态去走也没有问题。
当然,并不是因为我的缘故,我并没有去清理山下的房间——如果山下的父母提前回家的话,大约会因为山下不在家的事情报备失踪人口的罢,要是再接着被打扫过的房间找到我头上,那可就麻烦大了:虽然说我并不是山下失踪的罪魁祸首,但是就像我先前所提及的一样,没有人喜欢被作为犯罪嫌疑人看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和茜空交换了联络方式,随后便一路把她送回了家:她或许知道更多,但是我并不打算一见面就一口气问个干净,换成是我也不可能对一上来就问七问八的陌生人不产生警惕,关于这方面的事情还是一点一点来的比较好。
况且,我所需要知道的也不应当是一面之词,如果只听一人的证词到不如不听证词,如果只单看一个方向的构造倒不如闭起眼睛,所以在获取更全面的情报之前,茜空的证词只作为【参考】备用。
现在的时间已经有些晚了,所以我的打算是在明天约小笠原出来问问看,她是那种会把正义挂在嘴边上的性格,所以出于正义而言,对校园内的事情也应当了若指掌:我并不喜欢干涉别人的事情,但小笠原恰好相反,既然箱套工正的干涉别人的事情,那么不知道来龙去脉便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不知晓证据的话就不可能工正的做出判决,如果不熟悉校内发生的事情的话就不可能知晓证据。
作为秋山的友人而言,她应当也对山下不会陌生。
“那么,说说你那边找到了什么吧。”
如果是往常那些陌生人的委托的话,既然狭雾已经获取了情报,那么接下来我就差不多该收拾收拾回家休息了,但是今天不行——这次的事件不但有关我的友人秋山,乃至于连狭雾本身都波及到了。如果说原先是因为狭雾本身就能够处理所以不用我过多操心,那么这次的问题就是我担心狭雾不能完全处理所以必须知晓事情的整个来龙去脉。
并不是说不能处理,只不过是处理的结果是否完全罢了:我当然相信下午这次也能将物语去除,我早已见识过了狭雾的力量,而且狭雾也确实驱除了无数在我认知之内亦或是我认知之外的物语治退,就算狭雾的力量只剩下了裂片,要治退物语这种事情也应该并不在话下才对。
但我担心的并非是狭雾“能否治退物语”,而是狭雾“能否完美,又或者说,最大限度的完美治退物语”。
其二者的差别在于治退物语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治退青木原的代价是伊狩楼山的死,治退灰的代价是几个街区在战斗之中化为废墟。
治退物语固然是要付出代价的,就像是挥舞拳头的时候需要消耗氧气,驱动汽车的时候要输出汽油一样,物语是超脱正常人类力所能及地步的东西,想要像是驱赶蚊虫一样不受其影响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那些物语并不是蚊蝇,要比喻的话,用蜜蜂或者是天牛要更加准确罢。
向着它伸手就会被咬伤,拍打他就会飞行躲闪,虽然杀死它并不困难,但想要在杀死它的同时不留下伤口便是足以让人不禁啃起指甲程度麻烦的事情了,更何况现在的狭雾还并非是完全的状态,要比喻的话,就是用单纯的胴体去撞死一只正在飞舞的胡峰罢。
所以,为了避免出现过多的【代价】,我必须将自身也一同置入【事件】之中。暂且不说能不能帮上忙,因为能不能帮上忙这种程度的事情是要在“知道了事情之后”才能进行判断的,如果不知道自己需要负责的是捡起一块硬币还是从帽子里变出白鸽,不管是谁也不能断言自己【不能】去做。
人们总是相对相信自己的眼睛要更多一筹。
“最近的国中生之中,似乎是流行一种都市传说。”
狭雾对于我的提问并不意外,只是偏过了视线,自上而下的看向了我的方向——或许她也早就知道我会向她提问了罢,即使只剩下了裂片,我也并不认为我能够在她的眼神下藏起什么东西,对于她而言,像我这样的一般人类一定像是装在玻璃杯之中的水一样一眼就能够看透罢。
“都市传说吗...?”
——没有听闻过。
并非是都市传说本身知名度的问题,要说的话,就是我本身并不会参与这种讨论:通灵游戏,校园不可思议,亦或是都市传说,坊间巷谈,这种东西在国中生之中是相当流行的话题,现在尚且还是冬日,若是换到夏日的话,清凉的鬼故事环节和试胆活动更是那些现充所必不可少的活动。
高中生总是充斥着好奇心与求知欲,这本质上除开天性之外,也有着学校刻意去培育的缘故,如果一所国中培育出来的学生连求知欲都没有的话,那么学校本身的教育方针就出了问题:你就是一个学生,而且对于学习并不感兴趣,那么就一定会反问我,为什么自己没有产生求知欲。
一所学校中有多少人?
一个班级中大约会有五六十人罢,一个年级则大约有数十个班级,一般的国中——有三个年级,不管再怎么说也得有上千人罢,并非所有人都会是热爱学习的学生,实质上其中不热爱学习的学生才是大部分,那么在这个基础上还要提求知欲的话,就显得有些过于空洞了。
那么,换一种说法:你会喜欢看小说吗?或者看漫画?又或者对于什么其他地方的兴趣?
求知欲并不单单体现在制式的学习上,而是取决于【兴趣】:有的人对文学有求知欲,有的人对于美术有求知欲,有的人对于性有求知欲,有的人对于游戏有求知欲,所谓的求知欲并非是单指成绩这一方面,而是方方面面都会存在的,人没有猎鹰的羽翼,没有狮子的爪牙,没有鲨鱼的腮鳍,所拥有的不过是求知欲而已,也正是因为求知欲人类才会拥有智慧,才会抵达如今的地步。
没有人不拥有求知欲,除非其与动物无异。
作为尚未成熟的人,少年少女们总是有着充裕的求知欲,而求知欲并不在学校内知识的学生自然会将求知的方向从课本转到其他地方,转到现实所无法干涉,无法触及的地方,他们总是会去寻找一些与虚幻的,在常理上认知应当不存在的故事,这也是逃避现实手段的一种。
关于,灵的故事。
“...是怎样的故事?”
我不是那种在同学中聊得很开的类型,倒不如说是比较乖僻的性格,所以自然也不会有在假期还互发line聊最近流行的灵异故事的朋友,不,就算抛开朋友不谈,我连line都用不习惯,是在现如今的二十一世纪还使用翻盖式手机并将其仅仅作为电话联络工具的山顶洞人。
对不起。
“——是恋爱的故事,又或者说,是恋爱的【仪式】。”
狭雾轻盈的从围墙上跃了下来,踩着声音轻亮的小皮鞋,仿佛一只黑色的飞蛾似的在我身边巧步环绕着,走过一周,最终在我的右侧停了下来,改为阔步的倒走,面朝着我轻轻眯起眼睛向着我的前方倒退着。
“不,说是仪式未免也太过于宽松了:就算说是诅咒恐怕也不会言过其实,仪式虽然可能抵达能让他人困扰的地步,但却绝无可能夺取他人的性命,因为仪式本身的目的是祈求灵来【赐福】于己身,所以无论是什么样的仪式,都不可能造成【事件】,顶多只会变成能够令人一笑带过的【意外】。而诅咒却不同与此,虽然和仪式一样需要繁琐的准备,需要精确的工艺,,但目的性却并非为了赐福,这也就导致了诅咒与仪式根本性上的差异。”
她枕着双臂,一字一句的抬着头盯着我的眼睛开口道。
“——诅咒的目的,是降灾于人。”
“困束他人,剥夺他人的健康,去除他人的亲友,乃至于索取他人的性命,所谓的诅咒就是这样不讲理的东西,只要付出代价,请来灵,就可以将自身想要实现的愿望交付于灵,灵收下报酬之后就会代替施咒人去实现他们的愿望。”
“换而言之,就像是现如今的事务所一样,接下委托,缔结契约,收受报酬然后执行委托,虽然这样的仪式并不限于诅咒,但如果是利用仪式来进行诅咒的话,便一定会是以这样的步骤进行。”
“恋爱...吗?果然,这个是都市传说的固定式啊。”
要说到什么都市传说能在学生之中流传最广,那便毫无疑问会是与恋爱相关的话题:这个年纪的学生除了求知欲之外,对于配偶也有着异常深切的渴望——拥有了渴慕的异性,但却不知道异性是否倾心于自己,亦或是异性移情别恋,那么,与灵异相关的仪式便成了最好的寄托对象。
最好的例子就是无论谁都有所听闻,或是用过的花占卜。
将花朵的花瓣一片片捻下,每捻下一片就嘟囔一句“他喜欢我”“他不喜欢我”,这样的游戏,其实本质上也属于【仪式】。虽然效果微乎其微,但是多少还是会显现出占卜的结果:自然不会是在花瓣上面,在进行花占卜的过程之中,占卜者自己就能想明白对方和自己的关系,这才是花占卜真正的使用方法。
当一个人决定抛硬币去决定什么选项的时候,实质上就已经做出了选项,只是自己尚且还不知道罢了,而花占卜的效果则是让人能够去明白自己想的到底是什么,即使是在与灵相关的【仪式】之中,也属于异常平和的类型了。
但拥有平和的方式,并不代表人们就会去使用它,倒不如说正是因为太过平和柔软,所以大部分人才不会去相信——必须要付出才能得到回报,在国中生的年龄时大部分人都已经明白了这个道理,他们总是更相信付出更多就能收获更多,而付出的少则取得的也微乎其微。虽然想法没有错,但是如果在我看来,花占卜已经是足够的【取得】,再往后便会越过,再往后便会越界,过度的【取得】对于恋心而言并非是药,而是【毒】。
过量的运动会摧毁肌肉,过量的进食会摧毁胃袋,过量的恋心则会摧毁爱情。
一旦超出了花占卜这个级别,那么之后的仪式,毫无疑问则是【过量】。
“虽然差不多能猜出个十分之八九,但那是什么样的仪式?”
“具体从什么地方开始传播暂且还不清楚——或许这件事情去问小笠原的话更加快捷罢,那我就直接说结果好了,”狭雾打了个响指,“这个怪谈现在的名字叫作被称之为【能剧舞者】,是一种会在十字路口出现的恶灵,据说它全身上下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能面,仿佛路灯一般高大,而那覆盖在原本是脸的部分的面具之下什么都没有,会把人整个吞进被巨大的斗篷所覆盖的身躯之中,而在那之后,那个被吞进去的人就会变成能剧舞者。原本没有脸的地方也会长出被吞进去的人的脸。”
“听起来不就是像是裂口女那样不分目标进行残杀的怪谈了吗?这种东西为什么会与恋爱与诅咒相关?”
我喝了一口自己的手里的咖啡,此时咖啡已经有些半凉了,或许是因为我先前等狭雾的时候把这杯饮料放的太久了罢,现在喝起来的味道已经没有还是热的时候那么好喝了。
在冬天,煮过饮料可不能等着放凉,不然味道就会变得与泔水无异。
真亏狭雾还喝得下去。
不,这么仔细一想的话,先前狭雾喝下去的时候我确实看到了她的那杯饮料上还冒着热气才对,那么按理来说,不应当我的饮料已经凉了,但她的饮料还是热的才对。
是用灵的力量将饮料偷偷加热了吗?
可真狡猾。
“因为这个【能剧舞者】并非是以妖怪的身份出现在怪谈之中的,恰恰相反,能剧舞者在少年与少女之间进行传播的时候是以神明的身份自居,要将其称之为【能剧舞者大人】的存在。”狭雾一边解释着,一边重新跳回了墙壁之上,摇摇晃晃的向着前方平步着,“只要献上祭品就能得到神明的帮助,只要耐心祈祷就能得到神明的垂青,能剧舞者大人便是这样的存在。”
她轻轻用手指覆盖上了自己的面颊,仿佛戴着能面的舞者一般,在墙壁上一面跳着古老而神秘的舞蹈,一面向着前方悦动着,仿佛她本身就是能剧舞者一般,仿佛她本身就是栖息在夜色之中的怪谈一般,在黯淡路灯的辉光之下,我甚至难以辨别她的轮廓。
“只要在黄昏之时献上与自身的要求所相应的能面,并用动物的鲜血去涂抹能面的口唇,能剧舞者大人便会在浓雾之中显形,只要向其倾诉负心的男人的名字,能剧舞者大人便会在三日之内将其吞吃撕裂,以快献上祭品之人。”
“也就是说,是像【赤口大人】一样由报复作为契机的灵吗?”
我先前也有听说过,几个上班族因为反感上司就将猫咪作为祭品献给赤口大人,随后上司很快就被车碾死这样的故事,和现如今的状况也相差无多,倒不如说是现如今的诅咒故事大多如此,先是产生怨念,然后献上祭品招来非人之物将怨恨之人杀死。
“你差不多这么理解也无所谓罢,怪谈本身便是由人编篡而出,所以在编篡的同时总是会受到其他原先便有的怪谈的影响,所以本身怪谈之间相近并没有什么异常,因为本身就是由同一个模板所产出...虽然听上去很廉价,但是人们创作故事的时候就是这样,若是有可以模仿的东西,那便会忍不住的上前临摹,所谓的小说家亦或是画师休憩停工从而采风也是如此。”
“凭空诞生的物语会因为富有新意而容易传播,存活的概率会更高,而低劣的模仿品虽然难以在诸多物语之中保证热度,但是优点便在于其相当容易生产——只是利用先前便存在的物语改动其细节便会产生新鲜的物语,虽然对于物语本身没有选择,但是如果单纯从物语的产出者来看没有比这更方便了。”
“在传闻之中,关于这个【能剧舞者大人】在招来得以诛杀负心的男人之后,会对本身召唤的人产生什么不利的事情吗?”
我在那个十字路口停下了脚步,骨白色的灯光环绕着蛾蝇的影屑零碎的溅在了我和狭雾的身上。
“我所闻的就只有这些了——虽然本身并非是学生,但我也并不认为我花了一天还能疏漏到连物语本身的过程都没有办法收集全的地步,如果说在传播本身上就已经是碎屑化的话,那么本身物语的构成也将剔除掉拥有危害性这一点:怪谈是随着坊间巷谈蜕变的,并非是坊间巷谈随着怪谈而蜕变,这种程度的事情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吧?而且不止一次。”
狭雾站在围墙的转折点,抱着胸居高临下的看向了我的方向:这个转折口就是前往我家与狭雾家的转折口,也就是说在这里必须把剩下的话全部交代清楚了,我并非是那种在深夜还能安然步入女性宅邸的变态,狭雾也并非是那种在大半夜还有兴趣去到我家的闲人,就像散学路上分手的同学一般,我们将剩下的话说完之后也必须分开。
通常来说,我在这里应该点头向狭雾表示肯定,毕竟询问这种东西在我与狭雾之间不过是确认疏漏罢了,通常的情况下,我不可能发现狭雾所没有发现的纰漏,因为我只不过是个助手,是个学生,与狭雾这样的民俗学家并非是一个程度的人。
我是业余,而她则是专业,业余人士在正常的情况下不可能对专业人士产生疑问,因为专业人士所存储的知识远在业余人士之外,业余人士所怀有的疑问不过是误解,不过是对自身知识储备量不足的更一确证,不过是专业人士眼里的笑话罢了。
但那只是一般罢了。
现在站在我眼前的,并非是专家,而是专家的碎片,专家的一部分,专家的一处胴体,所以即使由我来发现狭雾没有发现的地方也并不奇怪。
“能剧舞者的召唤理应是该有代价的。”
我抬着头,看着那被光芒所披盖的,高高站在墙体之上的黑发少女,一字一句的平声开口道。
“学生在创造这种怪谈会注意的事情重合的只有一件:那么就是仪式不应当容易实现,而能剧舞者的召唤再怎么说也太过于轻易了,轻易到只要想就能够做得到的程度——那么如果只是随意编篡的话,就会变成一下子就会被戳穿的程度,没有人愿意自己被人披上一个装神弄鬼的帽子,所以招来那些东西的条件通常都会苛刻无比或是附属什么代价。”
“而能剧舞者却并没有。”
“换而言之,这个怪谈并非是在学生之中自然编篡而产生的怪谈,而是有人刻意为之的杰作,它会如此大众化也不过是用以避人耳目的外壳而已,这种怪谈的编篡者绝无可能是普通的学生。”
“狭雾,有人正在校园之中制造物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