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痛神经的高温炽热。
近乎在前脚踏入房间的一瞬,周遭的空气便仿佛燃烧起来一般的迅速升温起来。
不,不是“仿佛燃烧”,而是“已经燃烧”。
周遭的一切不分可燃物与非可燃物,在我踏入房间的那一瞬便迅速染上了火焰的可怖之红,令人作呕的黏腻焦臭与有机物被化为炭黑色的黏腻姿态在我的身侧肮脏的播映着,同时带来的还有令人难以忍受的灼热与皮下组织快速分泌出的汗液。
现在就是冬日的黄昏,换而言之就是寒冷夜晚的前夕,我并没有蠢到会让自己忍受冷风的程度,所以理所当然的在前来工作之前准备了厚重的围巾,棉质的手套与帽子还有仿佛盔甲一般严阵以待的冬装。
但是这些在现在却成了累赘。
“是【再造场景】的类型吗?...”
——我并不是从寒假开始才跟着狭雾同学进行工作的,所以理所当然的,这也不是我第一次面对灵的经历。
火灾并不是在现世产生的东西,证据就是周遭燃烧的东西:那些现如今正在燃烧的并非已经被烧的不能再烧的灰烬,而是更加贴切于现实程度的物体。
毛绒玩具,照片,木质的桌椅。
便宜而又易燃的东西在这个火灾现场无法保留,而我先前也同样确认了周遭的情况,就算是物语,会将数量如此之多的可燃物制造后进行点燃也实在是过于怪异——比起那种近乎不可理喻的繁复手法,倒是直接点燃空气要更加简单而杀伤力更甚。
换而言之,它所做的只是将死前在记忆中铭刻雕印出来的记忆重新作为攻击的手法共鸣复制而出罢了。
并非是在使用自己的力量,而是藉由记忆所依附的怨念篡改世界的走向,从而质变固定区域内的地点扭曲现实的光景,作为灵体而言,这种东西并不能说是少见。
换而言之,即是烂大街的类型。
居然会被这种程度的物语正面击中,也只能算是那家伙的失算了吧。所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描述的就是现在的这种情况。
“——狭雾同学?”
我一面环顾着周遭的火场呼喊起了少女的名字,一面忍耐着火场的炎热将身上的厚衣服一件一件褪下在脚边叠好:一会儿讨伐结束之后必须要重新穿起来,所以如果想要耍帅随手丢到一边的话,最后头疼的也就只有我自己而已。
但是直到脱到只剩下最后一件衣服时,少女也仍然没有答应我的呼喊。
是去别的地方了吗?
我微微俯下身子,小心翼翼的将手掌覆盖上了已经变得滚烫起来的地面——虽然说是重新具现化的火焰,并非直接升腾而起的“真货”,但是实际上而言,这些火焰的温度却与真正的火焰无般一二,如果一旦不小心触碰,就算是被烧伤也不会有哪里奇怪吧。
所以,我不会去触碰火焰,而我俯下身子也并非只是想要让手掌像是牛排一样承受煎熬的考验。
脚印。
我触摸着地面上那由圆头皮鞋所制造而出的,小小的脚印。
和先前在外面所看见的完全相反,这里的脚印并没有从外面进来的部分,恰恰是从房间的内部产生,而像着房间的外面一点一点延伸而出的步伐。
从步调来看,她似乎并没有受到攻击,移动的步距不远,而且相互之间非常均匀,看起来应该是在进行索敌了吧:毕竟正如我先前所说,这种程度的“物语”并不是会导致我们乱了手脚的那种类型,虽然对于身为普通人的我而言并不是什么轻而易举就能退治的对象,但是如果是她那样的“专业人员”,要想把这种程度的“物语”退治也不过是将豆芽菜嚼碎吃下去程度的难度。
我缓缓重新恢复了站立的姿态。
火焰之中,那些仿佛永远也不会被烧尽的纪念品在周遭仍然燃着灼目的颜色。
那是一张母亲和女儿的合照。
虽然那个时候的母亲看上去已经非常累了,但是削瘦到凹陷下去的脸颊与带着厚重黑眼圈的双眼却温和的朝着女儿的方向,而女儿则较之母亲而言体型显然要正常许多,看样子除开自己的饮食之外,如果只是女儿的饮食,看上去是进行了尽力平衡与保持稳定性的模样罢。
也就是说,无论怎么拼命的工作下去,无论陷入多么骇人的穷苦之中,但是她却也没有降低女儿生活的一分一毫吗?
——简而言之。
那是一位疲惫而瘦小的母亲与可爱女儿的合照。
“....”
看起来这就是这次要被治退的对象中的其中之一了吧。
虽然无法确认具体是哪一位,但是既然这里会因为“物语”而产生“异样”,那么毫无疑问问题就在成为了“物语”的二者之一罢。
纵使生前再怎么善良温柔,所走过的日子再怎么艰辛而可怜,一旦踏上了成为“物语”的道路的话,也就只能任由像是狭雾同学这样的“民俗学家”来进行祛除了。
现如今没有带来威胁并不代表日后不会带来威胁,既然已经有人向狭雾同学进行了委托,那么进行治退就是我们的工作,这点就算不去说也是必须要履行的事情,也就是——工作。
我将视线从火焰之中的那张照片上移开,转而挪开了脚步,朝着离开室内的方向缓步踏去。
和想象之中的一样,除开这间房间之外,整座大楼都被染上了火焰刺目而令人作呕的黏腻的红,由着炽热的空气所扭曲的气流摇晃着将视线尽数遮蔽。
脚印一直向着楼梯口的方向去了。
我并没有将视线留给被赤红色的刻意涂鸦所糅合上的公寓楼外的虚无,只是跟随着脚印朝着楼梯口的方向缓步踏去。
哀求声,尖叫声,还有由着生锈的泪腺所迸发而出的哭泣声。
被火焰所焚烧焦黑的“他们”无用的在火焰之中挣扎着,好似鳗鱼一般蠕动着早就已经无法作为正常的肢体发挥效用的四肢舞蹈着。
纵使如此,那仿佛永不休止的火焰却仍然在焚烧,纵使如此,那将痛苦与疼痛具现撕裂的火焰却仍然在燃烧。
我并没有将视线留给被赤红色的刻意涂鸦所糅合上的公寓楼外的虚无,只是跟随着脚印朝着楼梯口的方向缓步踏去。
身后,那个女人却拖拽着宛如烂泥一般黏着的步伐,朝着我的方向一步又一步缓缓的尾随而来。
被火焰烧成焦炭的干燥噼啪声混合着公寓楼内被焚烧的人们所痛苦奏鸣的哀嚎在耳边此起彼伏的扬起,而她那仿佛黏浆一般蠕动的脚步声却仍然无法被掩盖,无法被抹除。
简直就像是在,耳边传出的一般。
“喂,你的背后有鬼哦?”
靠在楼梯口转角处无聊的操作着手机的她头也不抬的平静开口道。
“嗯,我知道。”
我同样并没有给予过多惊慌的动作,只是单手插着腰,将视线瞄准了她手中的手机。
“现在是工作时间吧,这个可是你的活儿诶?”
在面对物语的时候,像我这样的外行人就算是尖叫恐惧也不会带来任何一丝逃跑的机会——与其白白用可怜的好奇去滋生更多的恐惧,更多的思维,倒不如只是安静留在原地。更多的“恐惧”,也不过只会让她更加壮大而已。
不看,不听,不说。
身为普通人只要做好普通人该做的工作就好。
“——那孩子似乎是不会对我这样的家伙出手的样子,大约也是明白实力的差距吧,所以刚刚我在的时候也一直没有现身过。”她轻轻压下了手机的锁屏键,在火场之中被炙烤的微微弯折的手机屏幕缓缓熄灭下去,“换而言之,也就是本能罢,恰如同兔子生来就知道要畏惧豺狼,杜鹃生来就知道欺凌麻雀一般。”
“躲避强者而狩猎弱者,就是这么回事。”
枪械撼动气流的撼鸣。
金属的弹头轻而易举的划破了我耳边的气流,暴旋着带着激旋贯入了我身后不远处的血肉,理所当然的,内脏与肌肤一同被碎骨搅烂破坏的声音轻巧的在火焰之中爆裂。
“不论是什么活物都有着这样的习性,就算是物语也不会例外。”
“虽然举例子的手法可以适当加分就算了,但是我是不是不知不觉间就被比喻成孱弱的麻雀了?”我并没有因为从我的身边告诉掠过的她而停留半分,只是继续保持着向前行走的趋势回过了头,并没有带上任何一丝由着与非人之物所接触的恐惧,只是仿佛一般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应该提出的话题一般轻巧的开口道,“今晚的点心就吃荞麦面怎么样?我知道街角开了家不错的新店哦。”
——对手的“物语”并不是一体。
是二体灵体共同汇聚而成的复合物语,或者说是由两体灵体粘合而成的“一体灵体”要更为贴切罢。
主体似乎是那个正在行走的“成年妇人”的灵——那位身着残破的灰黑色反襟和服的,削瘦的死灰色妇人已然被先前轰鸣的弹丸精准的破坏了半面头颅,子弹之中炸裂开来的盐晶好似泼在生物体上的浓盐酸一般,伴随着浓郁的白浊烟雾近乎是片刻之间便将她那早已不存在脏器与骨骼的面颊撕裂殆尽。
而先前说的第二体,则是被她紧紧抱在怀中的女孩。
不、不是抱,如果要用更加准确的名词去描述,应该是挤压才对。
她的一只上臂近乎已经和女孩的身躯完全粘合在了一起,凭借着令人难以想象的怪力,女孩被烧焦的身体就像被混合在一起的异色橡皮泥一般扭曲的嵌合进了她的胸腔,伴随着幼小手臂的蠕动,她痛苦的用那只唯一空闲的手捂住了被子弹破坏的地方。
无论是女孩的身上还是妇人的身上,无一例外全都燃着灼目的火焰。但二者之间的承受力却有着巨大的差别:女孩也许是因为在火焰之中死去,所以对于火焰并没有产生多大的反应,只是单纯的在畏惧那把自己强硬的挤压进躯体内部的母亲。而母亲却因为无法承受女儿体表所散发出来的火焰嘶鸣哀嚎着,那没有一丝血色的肌肤被火焰撕裂焚烂,仿佛被烧干的颜料一般密密麻麻不均翘起的皮肤丑陋的剥落,而又在缓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面渗出令人作呕的浓水生长而出,恒久而令人震悚的保持着微妙的平衡的不断破坏着而又重新自我制造而出。
“我都说了我晚上要玩的游戏会开活动的对吧——如果你能接受我在吃饭的时候一直不停的玩手机的话,一起去吃吃看倒也无妨。”她一面平淡的将膝头狠狠的撞向了那头已经近乎要被完全破坏撕裂的怪谈面部,一面将手中的枪械再度上膛切合,“这次的工作看上去并不是特别麻烦的类型,大概等我五分钟左右哦。”
——是因为太过于想要与先自己一步离世的孩子再度拥抱所以才会产生的“灵”吗?
我远远的看着毫不犹豫的将手枪的枪口刺入夫人的胸腔再次扣下扳机的狭雾,不知不觉的将思考的方向转向了这边。
——是为了再也不想要失去离世的孩子,所以即使自杀,即使必须要受孩子身上所缠绕的诅咒也疯狂的想要与她那样紧贴在一起吗?
我远远的望着轻松规避开扩散焚烧火焰而再度在空中将准心瞄准了夫人腹部的狭雾,不知不觉的将思考的方向转向了这边。
随后,不过分秒,这样的思绪便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既然提出了委托,那么也就是说这对母女已经开始影响到他人了罢。”我自言自语着将先前准备好用来防身的袋子收回了口袋,平淡的将视线抛向了正在进行猎杀的【她】,“如果我是委托人,恐怕就不会想这么多了。”
物语是必须要治退的“异物”,是必须要排除的“非人之种”,如果没有出现在眼前那自然没有所谓,但是如果已经被作为委托提出了,那么自己就没有代替狭雾思考的必要。
行善的前提即是必须要在自己的能力所及范围以内,这种程度的事情我姑且还是明白的。
既然选择了协助她,那么我所需要做的事情也就只有照顾好她的生活而已——我不是慈善家,更不是什么救世的大英雄,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打工国中生而已。
而国中生就应该只考虑国中生应该考虑的东西。
“晚上应该去吃什么荞麦面呢。”
于是,我望着她贯穿被火焰焚烧侧腹的手,平淡的思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