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躲在天幕之后,夜色未褪的靛蓝天空随着时间流淌而逐渐转亮,最后在晨曦冲破云海的瞬间染得一片金黄。
空气在日照催化下渐渐回温,原先寒冷的气息散去。薄雾在叶片上凝成露水,广阔的草原上像铺了一地水晶,整片熠熠生辉。
与露西娅一行人在通往梵德恩城的路上分别之后,师缘吾一个人转向,现在正走在前往莫瑞斯塔特家族所在地──奥沙雅的路上。
徒步越过了山川荒野,终于在拂晓前到达奥沙雅的范围,景色也从峻岭荒芜变为一片平坦的茵茵草原。眼前这片令人心神怡然的郁郁美景偶尔有几畦农地镶嵌其中,替单调却也不失趣味的景致点缀几许不同色彩。
连接主要城镇的道路上有几条小路向外分支,依偎着农地蜿蜒延伸的阡陌小路通到一处处农庄组成的小村落。农舍屋顶上的烟囱飘起袅袅炊烟,早起的农耕之人已经在为忙碌的一天备妥吃食了。
师缘吾遥望着一幕幕和平景致,嘴角扬起平和的微笑。
平凡总是好事。
由于与莫瑞斯塔特这个大家族同在一个地区的关系,奥沙雅邻近的村落比起没有家族庇护的一般村子,生活可说是和平又惬意。
广大的领地随时可见到家族之下的家系成员出来巡视,凭着莫瑞斯塔特家的高人气,家族根据地周围更树立起为数不少的商业据点,自产自销抑或是外来商办皆有。
自成的经济体系让奥沙雅内的贸易行为日渐活络,数十年来已经演进成规模不小的城镇。
而作为这块区域中,人民心目中的最高象征,莫瑞斯塔特家族也没闲着。除了负责领地内的安危,对外则代表奥沙雅的最高主权。
虽说家族或家系于地域之中并没有绝对的从属关系,但被人民倚重的程度一旦大过只想安居一方的理念时,众望所归的领导者也就自然产生了。
实力、渊源,或是资历尚浅的家系尚且如此,足以回溯百年家族历史的莫瑞斯塔特家族更不在话下。
早在上一任家族之长──韦涅路修‧莫瑞斯塔特在任时期,奥沙雅住民便以他马首是瞻,在这之后现任家族之首克瑞罗赫‧莫瑞斯塔特接棒,其严格行事、绝无宽待的处事态度更是将家族带往一番全新境界,拜此所赐,奥沙雅在一位优秀的象征性领导人带领之下成为更加繁华的城镇。
环顾着四周宁和的视野,师缘吾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一段历史。
现任家主克瑞罗赫‧莫瑞斯塔特的强悍与精干绝非浪得虚名。相传他是在孽狱威舒会战期间,也就是被苦界人民称为黑暗时期的那个战乱年代接下家族之主的大位。
在当时烽火遍地、狼烟四起的动乱中撑起了在会战中一度颓败的莫瑞斯塔特家,渡过了人称黑暗时代的鏖战期间,克瑞罗赫当家的手段可见一斑。
而自己的师父──战神‧本多宗雪正是他麾下的一员猛将。
师缘吾自幼受本多宗雪调教,习字学武皆由本多宗雪亲自指导。亦师、亦父、亦友的存在意义使他对师尊怀抱无限的憧憬。
不论是武道的造诣或武德的涵养,本多宗雪皆能堪称一方表率。坚强而威武不屈;敦厚且谦冲自牧,身为一代宗师却不骄矜自傲,为人平和却对信念坚定不移。
就是这种宛如深海远洋般,既纵深又广阔,足以包容世间万物的伟大胸襟深深吸引着师缘吾。
师尊伟岸的背影一向是他追随的目标,看似遥不可及,却又清晰的恍若近在眼前,哪怕是接近一步也好,总有一天他想要站在他的身侧,与这位不论是在品性上或武艺上,在当代都罕有敌手的崇敬人物共享同一份视野,背负起一个世代的重任。
基于对其师的向往,家族主系的地位变成必然的目标,这也就是师缘吾不断追寻丰功伟业的主因。临战时身先士卒,对于自身修持毫不松懈,唯有备受肯定的实力与人品才能与师父立身在同样的平台上。
秉持着初衷脚踏实地,凡事事必躬亲绝不苟且,扎扎实实地朝着目标迈进。
这样的努力众人看在眼里,彷佛是一位内外兼修的君子武士,就和过去的本多宗雪没两样。
“战神候补”的称号由此而来。
他不介意他人将他的身影与师父的背影摆在一起比较,身为追随者,能被如此比较对他而言反而是无上的光荣。
师缘吾如此深信着。
漫步在田野小路,时间在舒适的氛围里缓缓逝去,日头已逐渐强烈,差不多是农家赶集的时间了。
不远处的岔道上,一位老农家架着一辆载满果物的农车从田亩间驶出。拉车的老牛奋力拉着沉重的作物转过路口,从老者愉悦的表情和车行的缓速来看,这次的收成显然不错。
师缘吾走上前向见过几次面的老农家问了声早。
“您好,今天也还是一样早呢。”
“嗯,是啊……呜哦哦哦哦!是缘吾先生啊!您回来啦。”
看清问早之人的老农家发出夸张的惊呼,他赶紧停下牛车,忙不迭地从驾驶座上跳下来,近距离面对这位个头比他高大,名气无比响亮的大人物。
会这么尊敬无非是“战神候补”的名气使然。仅管实力比起本尊本多宗雪尚嫌青涩,但足以成为莫瑞斯塔特家的战神最有可能的继位人选,师缘吾的能力毫无疑问是受到关注的焦点。
“您怎么有空回来?”
“我是回来进行这次的任务报告的。”
“哦哦哦,想必有您在,这次的任务一定也是轻易地迎刃而解吧。”
“哪里,您过奖了。都是托平日受大家照顾的福。”
“哈哈哈哈,不用太谦虚啦。对了,您要进城对吧,要不要搭个便车,我也正打算进城做生意呢。”
“嗯,那就有劳了。”
师缘吾随老农家坐上牛车之后,两人便一起往城镇前进,一路上都听着老者一一讲述村子里发生的大小事情,师缘吾面带微笑,偶尔点头表示认同。
就在牛车经过几处小路支道时,路口处走出几名男孩女孩,他们肩上挂着放置书本的背袋,一行人正准备前往城中的学堂上课。其中一个男孩看到牛车上身穿威武戎装的乘客后马上大声疾呼。
“缘吾?喂,各位,缘吾大哥回来了!”
“什么?”“真的假的?”“哪里~?(脸红……)”
几位男孩女孩随即从路旁冲了出来,吓得老农家赶紧将牛给停住。他们纷纷围在驾驶座旁,一脸崇拜地看着他们的偶像。
“缘吾大哥这次又打胜仗了吧?”
“缘吾大哥这次要讲什么故事给我们听?”
“这……这是我今天早上跟妈妈一起做的,给大哥哥吃……(忸忸怩怩……)”
孩子们一拥而上全巴着师缘吾,要他讲述在外的英勇事绩。归乡的勇者看着一群孩子面露苦笑,一旁的老农家则是叹了口气。
“战神候补”的名号风靡的程度已经到了男女老幼通吃的地步了,要是就这么拒绝孩子们的盛情,恐怕会让大失所望的他们流露遗憾哀伤的表情吧。
而且还可能影响生意……
如此想着的老农家索性把孩子们全叫上牛车,让师缘吾跟他们好好聊聊。一行人就这么委屈拖车的老牛,坐在摇摇摆摆的拖车上持续朝城镇前进。
“缘吾大哥,你这次打败什么对手啊?很强吗?”男孩兴奋问道。
“我只是消灭几只魔物而已,没做什么。”
“魔……魔物!很恐怖吗?会吃人吗?”女孩在胸前紧抱双手,表情有些害怕。
“是有着两根剑型长牙的狮子,大小……差不多比这头牛大上一圈吧。”
“啊呜……”
其实这么说一点也不夸张,但师缘吾还是坏心地期待了孩子们因惊吓而扭曲的面孔,每次述说不同的故事他们都会抱以热烈的情绪反应,这样的表现让开口的人过足了炫耀的瘾,即便是稳重的战神候补也不免想要捉弄一下孩子们。
“然后呢?你有用上次讲的那个,咚地一下把魔物都解决掉吗?”
这是惯例,象征英雄绝无仅有,刚猛无匹的最强一击,在每一次的故事中都必须在结尾登场,作为击败敌人的压轴。
“差一点点,我发出那一击时,正巧被牠躲过了,然后牠吼了一声,几只墓影狼跟着一起冲上来把我包围住。”
“啊……”
耳闻英雄一击失效,孩子们脸色一阵青一阵绿,全都聚精会神地盯着背靠在作物上,摆明了就是在胡说八道的师缘吾。
他从来都不会告诉他们事实,说明那震天撼地的一击只是他枪术里基础中的基础。因为对寻常人们来说,光是那一击带来的视觉效果就足以震撼他们,不必再多用言语加以包装。
明明就是一击就解决的对手,偏偏被放大到了苦战的地步,当然最后还是“咚地一下”把牠给解决了。
随着故事的高潮迭起,周围的景色已经从原野转为建筑林立的街道,早晨的市集已经涌现采买的人潮。
“缘吾大哥,下次再说给我们听喔。”
“大哥哥再见~”
带着故事圆满落幕的满足感,孩子们一脸高兴地向师缘吾挥手道别,由岔路前往学堂上课。
“哦哦哦,真是太感动了。”
“怎么连您都当真了啊?而且连您都在听啊?”
连老农家都没从故事的紧凑感里回神,师缘吾不禁反省是不是自己说得太过头了。
牛车再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来到市集摊贩后方的货物上架区。
“啊,爸爸,你今天怎么这么慢啊?其他摊商都已经……哇!缘吾先生。”
先一步到市集准备的年轻儿子一看到师缘吾整个人呆愣住,从牛车上下来的老父亲则是一脸自豪地表示自己可是将这位战神候补载了过来啊。
“不好意思,车子是为了载我一程才耽搁的。”
“哪、哪里,若是这样那便不算什么。”
为了回报搭便车的恩情,师缘吾协助父子两人将整车的作物都拿到了摊贩上摆放,之后便动身前往家族宅邸复命。
望着悠扬在风中的红披风,摊贩父子一脸骄傲,隔壁的商家也都恨恨地看着他们,居然能让战神候补帮忙摆摊,这要是说出去,众多顾客一定会争相慕名而来的。
“缘吾先生真是个好人啊。不只实力高强,待人又和善,莫瑞斯塔特家有这样一位人才,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是啊……”肯定回应的老父亲却叹了口气。“但是这样一个好的人才,怎么会沦落到露西娅家系去呢?克瑞罗赫大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感叹着绝世璞玉坠入凡尘的伤感,化作惋惜的目光投向渐渐远去的威武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