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入夜的梵德恩城仍旧喧闹不减,夕色照耀在街道上,在最后一抹昏黄从地平线上褪去后,地上晃动的影子改依赖房屋门前高挂的妲凡亚灵矿灯火而存在。

夜间的店面也纷纷点起了各色灯火,街上顿时五光十色,似是淹没在名为霓虹的潮水中。其中最惹眼的莫过于到了夜晚才正式营业,鹤立鸡群于城中,被大量稀有高级的妲凡亚灵矿照耀得彷佛是座梦幻宝塔的夜厦阿缇米丝。

大厦四面覆有为数甚繁的妲凡亚灵矿,精心设计过的排列方式使发光的矿石在漆黑的空中形成了广告文字,散射光芒强烈到连远在城外数公里处的穷乡僻壤也能目睹,作为梵德恩城的地标,夜厦阿缇米丝自是当仁不让。

白天并未开张的一楼大厅亮起了灯火,富丽堂皇的水钻天花板和水晶吊灯轻易虏获了女孩子的芳心,置身其中彷佛就等于是伫立在皇宫中央的公主一般,梦幻的场景替心怀幻想的年轻女孩们一圆梦想。

由于豪奢华丽的建筑体裁与装潢吸引了庞大的女性消费族群,为了顾及人身安全,一楼大厅的使用权优先让给了夜厦。几乎使黑夜亮如白昼的通明灯火打亮了建筑物四周的阴暗地段,大放光明之下使一切邪恶无处藏身,藉此来给予女性消费者高度的人身保障。

贴心的设计深获女性消费者青睐,不过对于阿芙妮‧伊贝克罗洁来说倒是可有可无。

在夜厦一楼大厅的灯光照耀下,已然失去意义的路灯依旧尽责地亮起,阿芙妮推着玻璃旋转门走出夜厦大厅,手里还拎着装有委托店家修理珠宝的纸袋。

走在街上,阿芙妮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的景致,在这条走过已经不下数十次的路上,同一个背景搭配上不同的人,或是同一个人上演着不同的动作,每一幅与上一次所见不同的景象都是足以让人会心一笑的生活点滴,作为打发无聊时间的小剧场已经足够了。

秾纤合度的双腿被粉色薄纱覆盖,妖娆的腰身随着步履微幅摆动,阿芙妮踏着慵懒的步伐走着,但尽管再怎么有气无力,受过高水平调教的体态与身段仍然散发出蛊惑的魅力,绝世无双的美貌毫不意外地吸引了周围路人的眼球。

欣羡与意淫的目光同时传来,阿芙妮毫不在意地继续走她的路,这样的视线已经让她习惯,宛如曝露在镁光灯下,很多事物只要不去在意它就等同不存在,这是她强行忘去疼痛的惯用思考模式,也是默视一切麻烦的最高准则。

即便走过再多的街口,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视线始终不见减少的迹象,唯一有差别的只有抱着一般欣羡与侵犯意图这两种情绪的消长而已。仅仅只是难抑情欲的猥琐目光尚不足以使她动摇,因为在她深层的记忆中,还有比这更加邪恶的眼神。

那是真正的恶魔之眼,有如地狱来的索魂使者,使人的身和心一同葬送无间。

──男人全是魔鬼!

不具一丝怒意却深怀厌世恨意的语句在她的心里响起,以前工作环境里的前辈以冷然的语调,念咒般地讲述这句话时,周围的女人们,包括阿芙妮本人无不把这句话奉为圭臬。已经活在社会底层的她们不幸地再被浑身散发恶心费洛蒙气息的雄性无情地打压,直到她们变成连人这种名词都称不上的堕落生物。

明明是人类,但是那双溢满恶意的瞳孔却有如禽兽畜生般狰狞涣散,他们是披着人皮的恶鬼,是上天为了开这个世界一场小玩笑而创造出的卑劣物种,既粗鲁又污秽,与世间真理完全绝缘的低俗生物。她曾打从心里如此认定,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空气中飘来一丝不善气息,四名打扮轻浮的男子带着讪笑靠上前来。

“小姐,别走这么急嘛,兄弟们追妳追得好辛苦啊。”

说完便伸手想拉住她,只见阿芙妮微微挪动身躯,让袭来的手掌扑了个空。

伸手的男子朝同伴露出奸笑,随即又是几句失礼的嘲弄话语,阿芙妮依旧不理睬他们。在不想沾惹是非的顾虑下,阿芙妮稍微改变了行进路线,打算藉由待会路过的保安队大楼来震慑这几个登徒子。

一路上的无视终究惹怒了背后的男人们,他们眼神一变,似是商议着如何料理这块肥美的羊肉,色欲熏心之下连一旁经过的保安队大楼都不放在眼里。

突变的恶意令阿芙妮怒意横生,她能忍受轻薄举动和骚扰言语,然而此番强上的举动恰巧是她最深恶痛绝的。

(不给他们一点教训是不行了。)

阿芙妮刻意加快步伐,不能在城务中心周围生事。她走入巷道小径之中,引诱后方失态的雄性动物追赶,她假意逃入暗巷之中,此举乐得几名男子发出淫秽的笑声。

就在为首的男子追上她,并伸出手要抓住她的肩膀……

一道令她怦然心动的身影闯入了她和男子们之间……

储灵完成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深蓝的天空已经看不见夕阳的余辉,夜厦的光亮俨然就是一根擎天的光柱,在苍茫夜色里分外明显。

顾翊宗垂着发麻的双手走出城务中心大门,两条手臂像是做了过度的重量训练一样,出现了肌肉酸痛的症状。他举起手掌观看,轻微颤抖的手指暂时还施不上力。

面对这样的情形,师缘吾则表示不必在意,休息两天就会好转,不过为了要每天持续相同的训练,回去后势必要去千奈那儿光顾一下了。

两人沐浴在夜色之中走上回程的路,一路上师缘吾正在向顾翊宗讲述简易的作战技巧与实战经验。

突然,师缘吾像是看到什么似的眼神一变,接着偏离了原先行走的方向,转往一旁的巷道中。不明究理的顾翊宗来不及发问,只能糊里胡涂地跟上。

彷佛被什么事物触怒的师缘吾脚步急促,摆动的双足似乎要把地面刨起,厚沉的跫音听得跟在后头的顾翊宗不由得一阵心慌。

走过摆满杂物的巷弄后,在前方的岔道上出现了两人都熟悉的红发身影,她的背后则跟着一群不怀好意的男子。

正当为首的男子正要朝眼前纤弱的身影伸出邪恶之手之际,师缘吾一把将他抓住!

“缘、缘吾?”

阿芙妮瞪大她那双漾着藏青色眼波的双眸,看着意外的来人。

“你、你做什么?放开我!”

因愤怒而失了分寸的握力让为首男子的脸色越发扭曲难看,他想将手抽回来,岂料被握住的手竟闻风不动的停在半空中,同行的友人也纷纷做出姿态准备大打出手。

对于被抓在手里的人不屑一顾,师缘吾双眼圆睁瞪着阿芙妮。仅仅一瞬间,几种不同的情感在阿芙妮的眼中闪过,然而最后定调的则是一种扫兴的失落感。

“滚!”

师缘吾甩开男子的手,一群人撞成一团摔在地上,本想起身报复的为首男子被战神候补的一记眼神直击之后开始畏缩起来,随即故作悻悻然地转身离去。

“妳刚刚想做什么?”

确认宵小离开之后,师缘吾罕见地散发出怒意,开始责问阿芙妮。

“没什么,只是想给对女性无礼的人渣一点教训而已。”

“凭妳的实力应该可以轻松摆脱他们吧。”

“是没错,不过我不想这么简单就放过他们。”

阿芙妮展现出一抹妖艳却充满邪气的笑容,语气中的不屑连在一旁的顾翊宗都为她捏一把冷汗。

“非得要惹出事情来才肯善罢干休吗?”

“你是要叫我对那群禽兽视而不见吗?”

两人的争执声回响在狭小的巷弄中,面对家系成员之间的冲突,顾翊宗完全慌了手脚,不知所措地转头看着争执不下的两人。

“那个……两位……唔……”

才想开口劝架,两道利刃般的凌厉眼神立刻让鼓起的勇气消弭于无,最后只能半张着嘴,无力地目睹整个过程。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你多管闲事。”

抛出鄙夷和厌烦的眼神后,气焰嚣狂的阿芙妮转身要离开此地。

不知是否真被激怒,师缘吾蓦地抓住阿芙妮的手腕将她拉了回来。撞在硬实胸膛里的阿芙妮忍着痛,抬起一双美眸彷佛在全力释放怒气似的回瞪。

良久,气势输了半截的阿芙妮别开脸。

“──放开我!”

她用力甩开师缘吾握住她的手,恨恨地瞪了一眼后旋即快步离去。

“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呃……不……”

师缘吾一下子转变的温和语气让胆小的顾翊宗吓了一跳,他在心中暗自抚平情绪。刚才的冲突实在太过强烈,师缘吾难得地展现怒意,阿芙妮也收起她一贯的笑靥,两人比起平时全都一反常态,陡变的性格让旁观的顾翊宗简直吓破了胆。

两人走出暗巷时天色已黑,灯罩中的妲凡亚灵矿发出薄弱的光芒,令人感到惋惜的微小光源整齐划一地罗列在街道两旁,看似单调却也饶富趣味。

等待了许久,顾翊宗才颤巍巍地开口:

“你们平时相处都这么不愉快吗?”

虽然直言有些失礼,但是不知为何,顾翊宗觉得师缘吾应该不会避讳这个话题。

“差不多,我跟她总是处不来。”

“明明你们两人在米卢镇时还被分在同一组。”

“所以那几天过得很辛苦。”

师缘吾面不改色地说道,嘴角扬起的苦笑似是在为闹剧般的组合感到无奈。

“在我刚加入莫瑞斯塔特家族后的某一天,我在一群恶霸的手里救下被他们一路追打,差点被抓回去凌迟的阿芙妮。我救了她之后就把她安排到家族附近的村子生活,在这之后她也展开新的人生,她凭着自学的舞蹈修练出一身高超的武艺,最后也加入了莫瑞斯塔特家族,并来到西娅小姐的家系。”

诉说过往的师缘吾放慢了脚步,顾翊宗跟上前去,两人并排而行,这是他今天第一次走在师缘吾身边听他说话,不论是两人的相对位置或是话题的内容,唯有此时让他彻底觉得自己与家系不再隔着一堵高墙。

“或许是受够了被强权和恶棍欺凌的日子,她对恃强凌弱的恶人相当憎恨,对于欺辱女人的男性更是欲除之而后快,结果就如你所看到的,有时候就会像这样,一下没注意就会惹出事情来。”

“原来如此。但是阿芙妮也是出自好意吧,若是放任这些恶人为恶,恐怕会有更多女性受害也说不定。”

“此言不差,但是制裁他们并不是我们的工作,梵德恩城有城中的律法,保安队也不是装饰用的花瓶,尽管家系成员的实力确实在保安队之上,但有些事也不能越俎代庖,坏了规矩。”

师缘吾正色说道。四周景物已被家庭式住屋取代,迷偶馆已在两条街口之外的距离。

“阿芙妮的立意虽好,却有可能会伤害家系的颜面。即便是行正义之事,但是方法一旦有所偏差,这把双面刃总有一天会反过来伤到自己,不可不慎。”

语气虽是坚定,师缘吾的脸上却面露苦涩,正义无法伸张他同表遗憾,然而大局更是他所顾忌的。顾翊宗算是明白了一点,即使是这位备受尊敬的英勇青年,心中也有愿景无法圆满的缺憾。

身为家系的一员便时时刻刻与家系荣辱同在,以约束力架构的理智凌驾于任意一种情绪之上,绝不轻慢妄为,完美的体现一位家系成员对家系抱有的使命感。

话题到了尾声,迷偶馆已在咫尺之遥。师缘吾走在前方,握上门把的手并不急于开门,而是转头望向顾翊宗。

“若是下次还有类似的情况就麻烦你了,她的本性并不坏,只是受到过去的事困扰和折磨,做事难免会冒失些。同为家系的一员,这点就请你多担待了。”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