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石砌长廊刮起诡异的腥风,空气里充斥着血的气味,在漆黑的空间里如同一双索命的手,捣入鼻腔的同时毫无怜惜地掐住了肺部,肺泡被污浊的空气霸占,抗拒的血液在体内奔腾,形成了恶心与呕吐的感觉。
斑驳的墙面上,壁灯无规则地排列,坏了的灯座点不起光,随意插了支烛火滥竽充数,摇曳的火光反倒胜过老旧灵矿的微光,唯独燃烧后的空气多了点窒息感。
狭窄仅容一人通行的走道尽头,一扇与周围陈旧砖墙格格不入的铝制银色铁门像是补丁似的被镶在墙中,地板上掉落一块写有专心勿扰四个大字的厚纸板。
门后是一间二十几坪大的房间,房间的左、右、后方三侧各摆上一座相当庞大的书架,由于天花板高不及三米,高度有限的藏书空间毫无意外地往左右两侧展开,形成整面墙都是书籍的壮观景象。
房间中央摆了张半圆型的办公桌,本该宽敞的桌面被大量文献资料覆盖,还有一盒尚未吃完便被大量文件挤到桌角边,菜色都已发黑的饭盒。
杰罗比拨着蓬松的头发,心情烦躁地翻阅满桌的资料。已经好几天没有刮胡子的嘴角不时传来不满的咂舌声,这个声响已经来来回回持续不下六个钟头了,然而恼人的问题点却始终没办法有所突破。长时间埋首在这种无法可解的难题里,即便再有耐心也将被消磨殆尽。
终于,拥有医界怪材之称的恶质医者再也受不了了。他搥打了一下桌子,整个身体靠在椅背上,让椅背上的缓冲装置摇动他的身体。
此时门把喀嚓一声转动,奴可奇娃抱着一件全新纯白的医师袍走进房间内。
“怎么了?又碰上什么难题了吗?大天才。”
奴可奇娃操着酸溜溜的腔调调侃杰罗比。她将手中的白袍挂在椅背上,并顺手收起医师脱下后直接丢在地上,被椅子底座的滚轮压出好几条黑色痕迹的染血白袍,熟练地折迭起来后放入废弃物收纳桶里。
“我在想,要怎么才能让成品避免被狂兽化,让他们听得懂人话,执行更精密的指令。”
“啧,这么简单的东西都不会,真是猪脑袋。”
“妳……妳说什么?居然敢污辱我这个超级天才!”
“省省吧,你若是超级天才就不会同一个问题想那么久都想不出来了。真是的,明明我是这么的完美,不论是身体机能还是活动性能都堪称绝佳,除了长相因为在你的拙劣技术下有点不太完美之外,我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绝无仅有的超高规格艺术品,偏偏这样的类人类只有我一人,所以我完全知道原因了。”
“哦,真的吗?妳真的知道原因?”
杰罗比张大眼睛抬起头望向趾高气昂的奴可奇娃,若是她真的能够提出什么有效的建言来改善他的研究成果,那么这个作为他目前为止唯一一件最完美作品的女孩,可就成了不只在身体构造上,连在思考上都能超越常人的超完美成品了。
“这还用说吗?”奴可奇娃的鼻子抬地更高了。
“当然是因为我拥有超高的身体相性和天生绝佳的接受度啊,也就是说,我的成功与你的技术无关,单纯只是因为我的因素而造就你的成功,这样你懂了吧。”
“嗯……说的有道理,我真没用……妳给我等一下啊啊啊啊啊,妳这丫头,居然能口无遮拦地说出这种鬼话,要不是我把妳从鬼门关前救回来,妳现在能拥有这么完美的身体吗?竟然不知感恩地看轻我,妳是这样对待妳的救命恩人的吗……喂,听我说话啊啊啊!”
彻底无视暴跳如雷的杰罗比,奴可奇娃朝他吐了吐舌头,开始整理满是白纸文件的办公桌。
看着她熟稔的身手,杰罗比不禁感叹道,自己怎么会养出这么一个不受教的完美作品,明明刚完成时还不是这样子的,那时候的她是个会一直巴着自己,天天问道:“医生、医生,我是不是你最好的作品。”这句话的好女孩,怎么随着时间流逝一切就物是人非了呢?
回想起以往不停失败的研究历程,杰罗比心中不禁黯然,历经数十载踏遍苦界大地,不断地寻找如何才能制作出超越一般人类体格构造的强化人种的方法,长久下来一直苦无成果。
然而就在一次不慎误入赤日之野的过程中,各型各式的魔物所展露出的健壮体态与以野性及兽性称霸荒野的雄风姿态启发了他。
过度的文明与理性限缩了人类潜藏的兽性本质,万物之灵的智慧固然伟大,然而羸弱的身体特质却怎么也无从改变。曾在战争中目睹无数生命骤逝的医者由衷认定。
由此而始,开启了他前无古人的重大创举──以魔物构造来强化人身,这便是他得到的答案。
活人是挺不过身体构造遭到拔除的过程的,于是在已故亡者身上进行大肆改造成了唯一途径。重生之前必先死亡,毫不意外的,这项逆天之举理所应当的遭到医界痛批是辱没人类的无耻行径,古今中外无不大力谴责,离经叛道的医界怪才从此名响天下。
但是他不在乎,即便葬送了千百条人命,他也认定在伟大的研究成果之前,任何牺牲流的血终将值得。
在世人穷追猛打的挞伐声浪下,与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挫折中,已经疲惫的意志终于迎来一丝曙光。
眼前正在打理环境的女孩正是他第一次完成的作品,结合了多种魔物素材的完美成果。
她并不是第一个“会动”的成果,却是第一个“会听话、会交流”的完成品。多年的岁月里,杰罗比成功创造了不少容纳魔物素材的容器,没错──只是容器。魔物天生的狂性支配了重生后的个体,使他们变成一个个狂暴的杀戮者。
战力提升这点虽然与医者的初衷相去不远,但是无法执行精确指令的战士等同失败品,从此,研究如何使亡者的脑部摆脱狂性成了他首要解决之项。
女孩的成功只能说是个案,这种靠运气的成就绝非医者所向往,他必须再开发出更精密、更准确的方式,创造出最完美的强化人种。
就在杰罗比陷入沉思之时,办公桌上的杂物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奴可奇娃将大批文献分类迭好后,从夹杂的纸张里发现一张红色的订单,订单上的内容正是先前订购儿童脏器的买卖,正等着交易完成后归档收藏。
但是订单的纸张却有些怪异,在订购儿童脏器的订单之后还用酱糊另外黏贴了另一张订单,表格上的内容让她感到陌生。
“喂,这个,你有一起处理吗?”
“嗯?什么,我瞧瞧。”
杰罗比接过订单仔细地端详起来,只见他的脸色愈变愈难看,眼睛睁到眼珠都快掉出来了。
“你忘记了对不对?”
“这……这是追加订购,为什么会有这张……”
“在你桌子上找到的,真是的,为什么你总是忘东忘西的呀?你的脑袋是用来装饰用的吗?还敢说自己有多聪明,有多天才,连个单子都接不好,真是没用。”
奴可奇娃极尽所能的嘲讽杰罗比一句也没听进去,根据订单上的期限,明显已经过了交易日期,这笔尚未完成的买卖他早就向对方收了价钱。拿了钱却没把事情办好,传出去名声扫地不说,若是对方有意发难,揭发了他的作为,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丫头,快,快去,去弄一副单子上要的东西来,愈快愈好。”
“要快只能去游人街了,没问题吗?”
“没问题啦,快去快去。”
“这是加班对吧,关于酬劳……”
“多一成薪水!”
“我的肚子有点饿……”
“再追加十客波妮波妮泡芙甜点套组!快去呀~~~~”
趁机敲诈一番后,奴可奇娃说了声“收到”,敬了礼便往门口跑去,偌大的密室里只剩下被榨光积蓄,正看着钱包哭泣的无良医者……
†
顾翊宗走出城务中心大门时,天空中已经微微泛起夜色。
他提起手臂,出力握了握拳头,刚才因为释放灵引过量的疲惫与刺痛感已经不复见,连日来的练习让他逐渐习惯压低释放量后所带来的不适感。
虽然持续训练的疲劳退去的快,但是训练的成效却进展有限。比起三天前的二十四秒,今天的时间来到最久二十八秒,这已经是重复数十次中成绩最佳的一次了。
进展缓慢的情形始终不见好转,顾翊宗已经将之定调为训练的必经过程,连沮丧都懒得沮丧了。
正当他努着嘴,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兀自闹起别扭时,一道亮丽的身影从他的视野角落飘过。
“阿芙妮?”
艳丽无双的女郎很自然地掳获了整条街上行人的目光,就这么悠悠哉哉地漫步在街道上。
顾翊宗转头向耸立在空中的钟楼望去,指针所显示的时间离迷偶馆的用餐时间还有些余裕,晚些回去应该无妨。
于是好奇的少年便学起跟踪狂,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跟随着红发身影走去。
这么做并不是出自什么恶意,单纯只是对于家系成员的好奇心而已。比起其他成员,顾翊宗对阿芙妮的感想最为薄弱,虽然对方时常对自己恶作剧,但除此之外的交流几近于零。
最深的印象大概是日前她与师缘吾起争执那次吧,那是顾翊宗认识阿芙妮以来所看过的,最为赤裸的情绪表达。
连最浅层的情绪都无法臆测的神秘感让这位美貌与气质兼具的女子深深地勾住了他的注意力,终于在意化为行动,变成了不成体统的跟踪行径。
跟着阿芙妮的脚步,顾翊宗发现四周的景物正缓缓改变。原先端正坚固的石造楼房不知从何时转变为木造的平房,本来十五公尺宽的大路也在转过无数弯道后变为不足五公尺的窄巷。
澄黄的灯光从糊上白纸的格子窗透出,在地面上形成另类的引路标志,沿着狭长的小巷不断向前延伸。
愈往里头走,愈感觉到梵德恩城特有的稳重文艺气息渐渐荡然无存,四周漫起嘈杂的喧闹声,酒客的醉语和店家的叫卖声以及餐具敲打声交互夹杂,形成与之前的庄重街景格格不入的脱序风格。
“这、这里是……”
初次见到城中的迥异一面,顾翊宗不禁被眼前的奇景拖住脚步,回神时才发现跟随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