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真的吗?”

   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顾翊宗眨了眨眼,滑稽的模样让艾比忍不住失笑。

   “有这么难懂吗?我说了:我‧教‧你‧剑‧术!”

   “我、我知道了啦,不要用剑鞘敲我的头啦!”

   挥开细剑剑鞘的顾翊宗抚摸着被敲打的额头,一脸仍是不可置信。

   “可是这样好吗?我们才刚认识妳便这么热心的教我。”

   “嗯,还好吧,反正只是一些基础的用剑技巧而已,必杀技什么的当然是不会让你学的啰。而且呀……”

   这么说道的艾比露出俏皮的笑容。

   “为了你以后不要再忘了拔剑就冲出去,适当的调……教育也是应该的嘛。”

   感觉她好像刻意避开了什么词汇,反正也不重要吧。面对艾比主动提出要教他剑术,顾翊宗心中高兴万分。

   “那就麻烦妳了,虽然我什么都不会,可能会给妳添麻烦,但还是谢谢妳愿意教我。”

   达成共识的两人依照顾翊宗原订的计划前往了镇外的郊区。早晨的日光逐渐强烈起来,两人选了靠近森林一带的树荫下作为训练地点。

   “我们这就开始,拔剑吧。”

   “好。”

   听从艾比的指示,顾翊宗握上刀柄拔刀,过程中因为配刀的位置让他拔刀的手势顿了一顿,重新再试一次之后才顺利拔出。

   “然后呢?”

   “呃……你挥几下我看看。”扶着额头的艾比有些丧气地说道。

   顾翊宗双手握刀,用力向前劈砍。刀身拿起来意外轻盈,不比纳入刀鞘时那种沉甸甸的感觉,顺着挥刀后的角度再挥几刀,破风而过的感觉渐渐让他上瘾了。

   “好了好了,可以了,这样就够了。”

   “咦?这样就好了吗?”

   “对,这样就好了,因为你再做下去,我怕我会忍不住拿剑砍你。”

   “呃……”

   怎么会?很糟吗?

   听见顾翊宗低头嘟囔,艾比气到双马尾都竖了起来。

   “糟透了!你那什么自我感觉良好啊!这个!这个动作是什么?你以为你是在砍柴吗?还有这个动作,从来没有一个剑术的流派里有这种动作,你是舞台剧看太多了是不是?连小孩子用树枝打架动作都比你好看,而且你连拔刀都不会,这跟睡觉睡醒不知道怎么睁开眼睛有什么两样!”

   “……我、我早就说过我不会用刀了嘛……”

   “是啊,你是说过,但是不会剑术和不知道怎么拿刀是两码子事,你知不知道啊?”

   “呜……”

   不知不觉已经被艾比骂到跪坐下来的顾翊宗一脸哀怨,想必刚刚沉浸在挥刀快感里的自己在她眼里俨然就是一个笑话吧。

   真是羞愧到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骂到脸红气喘的艾比抚着胸口按捺尚未宣泄完的怒气,从高处瞪向顾翊宗。

   “算了,反正都要教了,我就从头开始教起,先从拔刀开始,表现不好就不许回家。”

   艾比从顾翊宗身上将武士刀抢了过去。

   “听好,武士刀不是细剑,不能笔直地拔刀,而是要顺从刀身的弧度将刀拔出,所以将刀配在适当的位置相当重要。”

   她将刀收回鞘里后摆在腰际,开始示范起拔刀姿势。流畅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即使为了让顾翊宗看清楚而刻意放慢速度也丝毫不减力度与美感。搭配拔刀时所散发出的气势,让在一旁观摩的顾翊宗看得是目不转睛。

   重复示范了几次,并逐次加快动作以表现拔刀的顺畅度之后,艾比将刀还给顾翊宗。

   “照着刚刚的动作自己做一次,我看看。”

   “好。”

   顾翊宗将刀收到腰际,模仿艾比的动作拔刀出鞘。

   卡。

   “不对不对,就说了要先找到方便拔刀的位置,不是一拿到刀就开始乱拔。”

   皱起眉头的艾比一把将刀抢了过来,转身背对顾翊宗并向后退,整个身体没入他的怀里。

   “妳妳妳妳干什么呀?”

   “当然是带着你做一次呀,不过你太大了,后面不行只好到前面来做啰。”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刚才说了什么?明明她只是要带着自己示范一次,但用这种说法又贴近身子不免让人有所误会。

   正当顾翊宗为艾比身上飘来的淡香而有些惊慌失措时,艾比已经摆好姿势。

   “握住我的手,跟着我的动作做一次。”

   “哦。”

   他从背后环住艾比,右手握上艾比持刀的右手,准备藉由她的动作来感受拔刀时的姿势。然而胸口传来的柔软触感使他心神不宁,低头一看,眼前是艾比洁白细致的后颈,然后是棱线凸出的锁骨,再向下一点的部位因为被衣领覆盖所以看不太清楚,但是隐约看的出来是白的……

   怀中艾比如此轻易就被他抱住的娇小身躯,很难相信她只凭着这样纤细的身体就打倒了身型比顾翊宗还高大的男子,令人怜惜之余犹感一丝敬畏。

   不等顾翊宗回神,艾比自顾自地开始动作,缓缓将刀从鞘中拔出,动作相当缓慢,过程中感受不到一丝不顺遂,一气喝成的顺畅感让跟着她行动的顾翊宗目瞪口呆。

   示范完毕的艾比马上离开顾翊宗,并将刀送还给他。

   “就是这种感觉,找到这种感觉就对了,还有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有偷看我。”

   “妳、妳在我眼前我当然看得到啊。”他急忙撇清。

   “但是你的视线太恶心了。”

   “好痛,不要用剑鞘打我啦!”

   “不可以顶嘴,再来一次。”

   气势完全被压过去的顾翊宗委屈地再试一次。这次在拔刀的过程中,他慢慢调整刀的角度,经过一次又一次的修正后,总算找到能一体成形的姿势。

   “嗯,很好。依照这种感觉,先练个一千遍吧。”

   “啊?这么多?”

   “你懂什么啊?这叫作熟能生巧,经由不断的练习将不顺畅的动作记熟,使之成为自身的自然反应,以达到随时能够用上的程度,不这么做你明天又要重新来过了。”

   虽然麻烦,但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很有道理,自古以来的成就并不是仰赖一蹴即成的幸运,而是积沙成塔的努力,自己并不聪明也不得天独厚,为了要更上一层楼,加倍的努力是必要的。

   下定决心的顾翊宗再次挑战,果然又有些不顺,不灰心的他再次修正姿势,几次之后渐渐掌握诀窍。

   逐渐熟稔的动作和提升的速度,艾比将顾翊宗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虽然刚开始真的差劲到任何字眼都难以形容,却没想到能在这么快的时间里进步成这样。

   其中令她在意的并不是动作的完美与出刀的速度,而是那双专一的眼神,自从抓到些微的诀窍之后,那双眼神就不再熠熠生辉,反而转为黯淡无光,说明了他已不将感觉放在外物,而是彻底开始感受身心的每一次脉动,不只是动作,连气息都被他掌握。

   虽说这样的状态在习武者中不算少见,但以一个从零开始的初学者而言,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是相当专注的程度了。

   在不停的拔刀动作与从未偏移的视线下,时间在无言的两人之间缓缓流淌。

   “可以了,休息吧。”

   “诶?可是还没一千遍耶……”

   “你肚子不饿我可饿坏了。”

   听到艾比这么说,顾翊宗这才惊觉现在的时间已是日过正午,不知不觉已是几个小时过去了。

   “呼啊……累死我了。”

   “你刚刚看起来没那么累。”

   “是啊……可能是一下子放松下来,疲惫感全部找上门了吧。”

   坐在地上的顾翊宗甩着手,松弛一下紧绷的肌肉。

   “啊,对了。如果不介意的话要不要一起用呢?”

   他将早晨带出来的纸袋拿了出来,从中拿出一块三明治,询问艾比的用餐意愿。

   “哇啊,好漂亮的手艺,这应该不是你做的吧?”

   “是我妹妹做的,因为我中午不会回去的关系,所以她做好了让我带出来。”

   “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嗯~好吃,超好吃的。”

   完全无视用餐礼仪,满嘴食物的艾比口齿不清地大力赞美。

   “哈,妳喜欢就好,这里还有很多,她怕我饿肚子所以多做了好几份给我,我正担心吃不完,有妳帮忙真是太好了。”

   “嗯嗯,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结果真的不是很客气,已经是夸张到连顾翊宗都傻眼的地步。眼前这位身材玲珑有致的女孩整整吃完了他带来的一半以上的三明治,那可是够他吃两餐的份量啊。

   “哈啊,吃饱了吃饱了,已经好久没吃得这么饱了,而且还这么好吃,都快让人误以为这里是天堂了呢。”

   “妳平常都吃这么多啊?”

   “怎么可能?平常可是很节制的。”

   “真的吗?”

   “当然,毕竟只能买到两片吐司嘛。”

   “那只是很单纯的没钱买东西吃吧。”

   “真没礼貌,有时候也会稍微吃好一点呀,比如说一片吐司对折中间夹果酱之类的。”

   “品质变好、份量变少是吗?”

   总觉得是很悲壮的生活呢。虽然之前在农村时手头并不宽裕,不过只靠一同下田工作后分到的果菜还能维持生活所需,比较起来艾比的克难生活似乎更加不容易。

   “平时收入不稳定吗?”

   “嗯,毕竟是佣兵嘛,有人需要我才有工作,不过委托者多数都会仰赖家系帮忙处理问题,像我这类名声不怎么响亮的佣兵就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生活。”

   艾比以不以为然的语气说着。

   “事件多时便赚的多些,少的时候也只能分杯羹而已。就拿这次的事件来说,当初我在梵德恩城看到张贴的公告,说米卢有魔物出没,需要有能者加以征讨,便在第一时间内赶过来。刚开始来这里的人不多,我还能以看门护院的方式赚赚外快,但现在各方家系齐聚一堂,组成正式的讨伐部队,哪里还需要我们这种打零工的佣兵上场呢。”

   “所以才饿着肚子啊。”

   艾比对顾翊宗一语道破她的现况感到别扭,兀自甩过头不理他。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干脆加入家系就好?跟着大家一起行动既方便又稳定……”

   话还没说完就被艾比狠狠瞪了一眼,顾翊宗识相地闭上嘴,虽说早就知道她不怎么喜欢家系,但为了生计赌气不但得不偿失,单独行动也有性命之危,不管怎么想都是家系占尽优势。

   看出顾翊宗委屈又不知所以的视线,艾比敛下锋利的眼神,低下头叹了口气。

   “家系有家系的好处,却也有家系的毛病在。”

   艾比将手臂搭在膝盖上,歪起脸颊靠向手臂,双眼凝视地面。

   “当一群心术不正的非善类聚集到一个心怀不轨、见利忘义的家主所主持的家系帐下时,你不知道那是多么令人作恶的事,他们蛇鼠一窝地干起见不得人的勾当,简直就是罪恶的团体,像这种对外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背地里却是虚情假意的狗窝,我才不想待在那种环境。”

   见她忿忿不平地说着,感觉的出她曾受过家系给予的苦楚。

   一双明亮眸子燃起含恨的怒火,炽烈的眸光灼热地彷佛可以将她所说的世间之恶烧作灰烬。

   少女打从心底对家系感到深恶痛绝。她像从地狱飞出的天使,以自身至洁至圣之心抗衡过那股浑浊无比的邪恶。

   虽然不清楚她曾经遭遇过什么挫折,但这份心情却是真切到让人不忍卒睹。

   思及此处,顾翊宗不由得在意起自己的身分,身为露西娅‧莫瑞斯塔特家的一员,这件事如果被对家系抱有深厚成见的艾比知道的话,不知道会是怎么样的光景,光想到就不寒而栗。或许念在萍水相逢的情谊她还不至于对他感到厌恶,但家系一员的身分再加上未主动告知两项罪名,他们恐怕是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就在他为该如何开口而伤透脑筋时,另一位主角却丝毫没发现他的难处,一改先前沉重态度,大放厥词地说道:

   “所以啦,不管是家族还是家系没一个是好东西,聪明一点的话就学学我,什么都别碰,孑然一身比较自在。”

   不知道她是在感叹还是在说给自己听的,顾翊宗只能把头压得低低的,不让她看见自己脸上扭曲的表情。

   尴尬的闲聊时间过去,训练正式进入持剑与挥剑的阶段。由艾比拿着细剑示范,顾翊宗则是拿着武士刀模仿她的动作。理所当然的又是一连串的毒舌轰炸,再次让顾翊宗尝到语言暴力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