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物厚沉的鼻息吹散了漫天尘埃,在一片混浊的视线中,牠看见正倚着墙壁慢慢远离的猎物,野性的热血再次灌满牠的脑门。
吼────!
狂暴的兽吼刮起狂风,将周围的尘沙震散,音波化作冲击直袭远方身形摇晃的猎物,将恶意与杀意毫无保留的灌入他的心里。
一股恶寒从脚底窜上头顶,顾翊宗回头一看,正是剑牙狮向他狂奔而来。
猎物逃跑的背影深深刺激魔物的凶性,剑牙狮猛地往前一扑,自知逃不过的顾翊宗打算架起武士刀抵挡,却没有注意到前方的台阶,踩空跌倒在地上。
落下的身子正好躲开飞身而过的剑牙狮,然而魔物带有利爪的后腿惯性向后一伸,尖锐的爪子将他的背部硬生生刮出三条血痕。
“呃啊啊……”
顾翊宗忍住疼痛,起身跑进小巷子里。巷道并不狭窄,要拖住剑牙狮的脚步根本不可能,顾翊宗心思一转,打算转移阵地。
他一脚踏在窗框上,利用灵引强化腿力,脚下一蹬跳上屋檐,再往上跳到更高的地方,企图利用高度来躲避剑牙狮的追杀。
追入的剑牙狮一边抬头搜寻猎物,一边在底下横冲直撞,企图找寻垫脚之物。顾翊宗顿时松了口气,他的构想没错,魔物庞大的身躯确实没办法一跃而上,高处比起平地显然安全许多。
放松的瞬间疼痛和疲惫袭击了身体,顾翊宗靠着墙壁坐了下来,听着底下的嘶吼并把握时间喘息。
汗水混着血液从额头流过眼睛,用力一抹之后大面积的涂在脸上。
现在的样子一定相当难堪吧,衣服染满鲜血和沙土,像块挂在身上的破布,完全失去遮蔽身体的功能。
不过比起现在的处境,这种事只能算是小儿科吧,命都快没了,还管什么面子问题。
顾翊宗面露苦笑,并不是真的想笑,而是不这么做就没办法冷静下来,得多想些事才能稳定自己的情绪,好比说刚才的攻击。
刚才利用环境对剑牙狮造成牵制所换来的唯一一次攻击机会宣告失败,顾翊宗在心中大叹可惜,若是那一击奏效,哪怕只能造成对方一点伤害,至少还能让他觉得自己的行动多少有点价值,但是像现在这样无功而返,甚至还落得被追击的下场,一连串的失败在他的心里所造成的负面情绪正慢慢扩张。
跟面对吉罗特家系时一样,不管做什么都毫无用武之地,无论是自救还是反击,全部都徒劳无功,这样的自己让他在心中深深厌恶。好不容易在面对墓影狼时所养成的自信心全部消弭殆尽,一切又回到原点。
虽然这么想对自己真的不公平,但重要时刻派不上用场,这种心情怎么可能忽视它。
再怎么悔恨都改变不了情况,再如何哭天喊地都不会有人来帮助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坚持下去,等妹妹赶快把千奈找来。
“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顾翊宗叹了口气,心里头满是担忧。自己不能陪在她的身边让顾翊宗感到无比焦躁。
虽然他并不后悔这个选择,因为留下来更危险,但前方道路同样满是危机,一向温顺娇弱的妹妹是否真的能安然无事?
一想到顾芸如有可能深陷险境,有种不同于被剑牙狮追赶时的紧迫情绪占据他的胸口。
但现在想再多也于事无补,顾翊宗只能相信聪明如她一定可以化险为夷,而且她的身边也有保安队的成员跟着,比起落单的自己,她的生存希望一定更大。
总算想到一件好事的顾翊宗落寞地笑了笑。
然而他似乎也注意到了什么事……
“……好像……变安静了。”
好奇的他探头看向下方的巷道,本该在下方徘徊的剑牙狮早已不知去向。
“糟了,什么时候……?”
顾翊宗赶忙站起身四处张望,却怎么样也找不到魔物的踪影。就在他正准备跳下去一探究竟时──
轰隆!
右方的墙面被撞破一个大洞,偌大的缺口中缓缓踏出一条令他胆寒的身影。
“…………不会吧……”
雄壮的荒野霸主正稳稳地站立在屋檐上,一双凶瞳流露着被愚弄的怒火,瞪的顾翊宗全身汗毛直竖。
“到底是怎么上来的?”
顾翊宗看向剑牙狮后方的遮阳帆布,心里大喊失策。
“……是市集的摊贩!”
想必是将底下推迭的摊贩杂物当作跳板一跃而上,然后再藉由相邻的屋檐一路到这里。顾翊宗完全没有料想到区区魔物居然聪明到能做到这种事,更完全小看了牠要致自己于死地的决心。
不管三七二十一,顾翊宗转身就跑,身后的猛兽也跟了过来,一人一魔物在屋檐上展开疯狂的追逐战。
渐渐跑向房舍的边缘,顾翊宗奋力一跳,飞向空中,背后穷追不舍的魔物也纵身一跃。
剑牙狮摆弄着闪着寒光的长牙正要一口咬穿空中的猎物时,顾翊宗猛地浑身一扭,避开了迎面而来的咬杀。
勉强落地之后,顾翊宗赶紧向后跳了几步,取出安全距离后架起武士刀对峙。
他们落地的地方是一条宽敞的大街,四周已经没有外物可以作为掩护了,唯一可以运用的只剩手中的武士刀而已。
顾翊宗把刀柄握地紧实,几乎快要把手掌握出血来,视野中的剑牙狮正回身望向他,恶狠狠的眼神彷佛是在嘲笑他已无路可逃。
“如果真的逃不了……那就拼命一战吧。”
已经没有退路了,若不是战斗就是等死,既然如此──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宛如要盖过魔物的怒吼一般,顾翊宗边大喊边冲向对手,他将灵引灌输到双脚,用力一瞪地面,做出小霜使用过的加速移动,避开了剑牙狮的咬击,接着反手一刀砍向剑牙狮的躯体。
刀身在厚实的肌肉上擦过,削掉了一撮体毛,除此之外再没别的效果。
“唔……”
顾翊宗毫不放弃地贴身快攻,从中找寻机会随机补上一刀。然而不管怎么下手,从任何地方、用任何角度,全都徒劳无功。
纷乱的攻击步调让他的体力一点一点流失,就在顾翊宗的速度稍微慢下来的瞬间,身影被追寻已久的剑牙狮逮个正着。
魔物朝向他的方位一口咬下,顾翊宗急忙用力挥刀一劈,毫无效果的斩击变成打击,反作用力反将他的身体向外弹开,就在顾翊宗认为脱险的一剎那,魔物一个回身,强而有力的尾巴有如坚实的木棒重击了他的侧颈。
“呃啊……”
几乎把精神打散的冲击从颈部渗透到脑髓,尖锐的耳鸣差点刺穿耳膜,脑海里就像掀起大浪,一阵天旋地转,呕吐感让胃里的东西停在食道口,差一点就要涌出喉咙。
顾翊宗把刀拄在地上,想尽快稳定住游离的意识。顾翊宗一手扶住颈部,颈部受损的疼痛也慢慢浮现。若不是有灵引作为缓冲,刚才那一击甚至连颈骨都能打断。
显然是不想等猎物恢复意识,剑牙狮转身之后再度展开攻势。
面对朝自己逼近的尖牙,顾翊宗勉强撑起身体,出力向一旁翻滚,架起武士刀挡下朝他冲撞而来的剑牙,虽然顺利隔开致命的一击,但是沉重的撞击力道仍把他从地面硬是顶了起来。
他将两脚当作缓冲在地上磨擦,总算在身体撞上房柱之前停了下来。
看着眼前不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造成伤害的魔物,内心陷入一片茫然的顾翊宗懊恼地想将手中的武器摔到地上,但理智阻止了他。
寻常的砍击完全无效,突刺也会被强韧的毛皮挡下,对方几乎把他所学过的所有技巧一一封杀,把他逼入无计可施的地步。逃跑也跑不过对方,缠斗也没那个体力,在对手把体力耗尽之前,最先倒下的一定是自己。
“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境地了吗……?”
无力感让顾翊宗差点哭出来,明明一路奋战到这个地步,好不容易证明自己也有那么一点用处时,矗立在眼前这堵有如参天高墙般的存在硬是将他打入深渊。
彷佛每一个举动都是要让他认清自己的无能一般,对方以攻无可破的姿态,高高在上地睥睨着他,这种将人类视如草芥的轻蔑目光在这头魔物的双瞳中毫不掩饰的倾泻而出。不可否认的是,牠确实有蔑视一般人类的本钱……没错,一般人类。
顾翊宗挺起身子,并将目光扫向周围。
“绝不能就这样放弃!”
受露西娅和小霜的用心指导,她们所教授的虽然不是什么足以独当一面的大绝招,但也足以让他跳脱一般人类的框架。
(就算要硬来,也要倾尽全力,掌握住最佳时机,无懈可击的一击──)
从心中萌起的决心催生出最后一丝力气,顾翊宗环视四周,找寻可用之物,慌乱无措的视线飘忽不定,最后落在一家饰品店的橱窗上。
“好,这是最后的──”
瞪大双眼,顾翊宗抡起手中的武士刀再次摆出攻击姿势。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一声大喊,本该气力全失的身体凭借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再次行动。突如其来的气势让魔物一瞬间感到困惑,不过天生屠戮的本性仍让牠上前迎敌。
又是不要命的近身肢接,顾翊宗冒着被长牙贯穿的风险,游走在剑牙狮的身边缠斗。
彷佛像是在跟小霜过招、身体由露西娅操控时一样,觉察对手的每一次律动,若即若离的缠身打法。
凶猛的魔物为了追赶四处逃窜的身影甩动头部紧咬不放,然而总是在利牙要咬穿猎物的剎那扑了个空。
感觉被戏弄的魔物怒火中烧,更加死命追逐目标,战场不知不觉开始转移,渐渐往顾翊宗设伏之处靠近。
就在避开一次咬杀,顾翊宗再度欺身遁逃时,抓准机会的魔物大幅摆动身体,侧身撞击逃窜的猎物。
“唔嗯……”
顾翊宗的身体被顶飞,一头栽进店面的玻璃橱窗中。
在野性的驱使下,剑牙狮缓步走近破碎的店面展示窗,带着血腥味的猎物气息还在里头,牠探头进去,里头烟雾弥漫,扬起的尘土和木屑使嗅觉敏感的牠感到不耐。
(还没……)
牠摆动着头颅在昏暗的空间里寻找目标,不同于店面的小巧精致,建筑物内部意外的宽广,猎物可能再更里面,牠将身体向前探入。
(……不是现在……)
气味愈来愈接近,他已经无路可逃。魔物像是露出胜者般的骄容,对内发出恫吓的低鸣。
(还不够……再来。)
渐息的尘埃里,那个可悲人类的身影已经若隐若现,魔物胜券在握地向前推进,粗壮的右前脚钻过橱窗空隙踏了进来──
(就是现在──)
从朦胧的晦暗里闪出的犀利瞳光让本来喜出望外的魔物顿时一惊,在倒落的橱窗之后,一条人影已经摆好架势准备反击。
直觉不妙的魔物惊觉时已经太迟了,牠想退出这个窗口,却被卡死在里头,伸进来的右前肢将最后一点空间用尽,形成了进退不得的困境。
万般计算就在这一击上面,顾翊宗迅速移动到剑牙狮的头颅侧边举起武士刀,双手策动最大量的灵引,发出最强一击!
被猎物反扑的魔物使尽全力挣扎,疯狂的晃动连水泥墙面都被摇得出现龟裂,然而身体却还是一动也不动。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最后在一声怒吼中,顾翊宗竭尽全力的一记斩击由上而下挥落。
灵引催化出的肌力使得威力加乘,最后的一击,顾翊宗毫无保留的斩击直劈剑牙狮颈项。
劈金断玉的一击,是为了否定人类的软弱,更是为生存所豁尽全力的反扑。
随着斩击的落下,四周的尘土被风压激起,雄浑的力道让卡住魔物的墙面为之一震后大幅裂解。
在落下的尘沙与石块里,溅飞的血液宣告着最后一击的结果。